饼去宅子里只有季天佑一人,所以奴仆几乎都是男子,这些丫鬟当然是为了她才买下的。唐珺瑶挑了一个看来伶俐的做贴身侍女,其他的则分派在各院,接着便看起帐册。
饼去她就看过季家庄的帐册,只是那时是为了了解刚买下季家庄时的运作情形,看的是旧的帐册,如今再看才发现,季家庄的盈余已经渐渐补足了当初扩建的花费,短短数月有这么高的盈收,绝对不只是幸运而已,一定是季天佑自己十分擅于经营。
唐珺瑶又拿起另一本帐册大概翻阅,发现那是一间运销商行的帐册。
盈通……唐珺瑶看着那间商行的名字,想起先前来找她合作的运销商行就是盈通,可这间盈通居然是季天佑的吗?为什么不告诉她,还要派她不认识的人来接洽?
直到唐珺瑶细看了商行成立的日期,发现那几乎是买下季家庄时的日期。
原来早在季天佑买下季家庄的时候,就打算自己成立运销商行来销售自己庄园里的物产吗?那么……当初他不用靠鼎禄,自己就能解决鸡蛋运销的题了吗?她自作主张的做决定,还以为帮了他的忙,却不知道原来他早有解决的办法,根本无须靠她!
唐珺瑶知道,自从重逢之后,季天佑就一次又一次的帮她,原来除了那些她知道的,他私底下帮她的更多。她心绪激动,不知道该怎么平抚,拿起另一本帐册,看见了一笔庞大支出,竟是买下城里一间铺子的费用。对于这间铺子,唐珺瑶心里有了猜测,荷坞曾经暂停改建的原因也得到了解答。
季天赐他们一家子被赶岀季家庄后,才知道那个买下季茹雪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大老板,而是季天佑名下一间商行的管事,因此他们明白了那场买姨娘的戏码,只是季天佑安排来要让季茹雪死心,让她与他们三人做切割的手段。
季氏当下便咒骂侄子心狠,梁俊倒是不后悔,至少季天佑说到做到,并没有把季天赐给送官。但季天赐极为不满,打算在高档酒里混上私酿酒卖进荷坞酒肆的买卖黄了,这下又被赶离季家庄,哪里找赚大钱的路子?幸好他们一家三口之前在季家庄刮了点油水,被赶出季家庄后,还能在赤水村里暂租到一间小茅屋栖身,但赤水村人看到他们,虽不知道他们被赶出季家庄的内幕,但因为他们是被赶出来的,所以都是冷眼相待。
正在季天赐怨天尤人,恨表弟气亲妹怨村人的时候,他听说了堤防出现缺口,而季天佑要带人修补的消息。
季天赐觉得这是报复季天佑的好机会,季天佑既然是因为拥有庄园而过着得意的人生,那就让他的人生由云端跌落至谷底。
夜深人静,季天赐扛着铁锹来到堤防的缺口前,缺口只是渗水,及时修补应无大碍,季天赐当然不会傻得把堤防打穿,让自己遭遇危险,他拿起铁锄,把缺口给掘开,原先的渗水处顿时喷出一道水柱,缺口附近的堤防也轻轻震动。
季天赐丢下偷来的铁锄后便奔跑回家,依堤防的毁损程度,在季天佑他们带人去修补之前应该就会溃堤,那么他还有时间可以带着爹娘收拾行李,先进城躲一躲。
一大早天才刚亮,季氏就被季天赐的敲门声给唤醒,他的脚上还沾着泥水,看起来一夜未睡的样子。
“天赐,你昨晩去了哪里,怎么搞得这么脏?”
罢回到家的季天赐急着来喊醒季氏,自然是没有时间先换掉脏污的鞋子,“娘,你唤爹起床收拾行李,咱们进城一趟。”
“为啥要进城啊?”
“堤防岀现一个缺口,天佑正在召人要修补,总之这屋子也是租的,不是咱们的,为了避免危险,咱们进城躲一躲。”
既然季天佑是在召人修补,而不是疏散村民,那想必堤防缺口没有立即的危险,季氏不想大老远的去一趟县城。“没事的,如果有危险早就通知村民疏散,别大惊小敝。”
“娘,他们是有宅有田的才想着修补,咱们现银都揣在身上,何必留在这里提心吊胆,娘你听我的,咱们先到城里住几天吧!”
季氏本不在乎的,但拗不过季天赐的坚持,只好回房把梁俊喊起床,并赶紧打包行李。
季天赐早有准备,所以很快的收拾好行李,才刚走出房门来到厅里,就听见有人敲门,季天赐开了门,见是三个彪形大汉。
“你就是季天赐?”
这三人一脸横相,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季天赐心里敲了警钟,所以没有承认。
“我们这里不姓季,姓季的都住在季家庄,你找错地方了。”
季天赐话音刚落,季氏便提着包袱由房里走出来,“天赐啊,是谁来了?”
三个大汉一听见眼前人就是季天赐,上前就抓住他的手臂扣在他的身后。
“哎哟!你们做什么,疼死我了,快放开我!”
那三名大汉之一一拳打在季天赐的月复部,“做什么?我们主子的酒厂被县衙抄没了,现在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吗?”
季氏见有人抓住季天赐便喊了起来,梁俊也冲出房门,听见他们是被抄没的私酿酒厂的人,立刻推得一干二净,“你们主子的酒厂是季天佑去报的官,不是我儿子啊!”
“当初想岀用私酿酒混装把酒卖进荷坞酒肆的人是季天赐,如今季天佑只把酒厂报给官府,季天赐却全身而退,我们主子说,肯定是季天赐见事迹败露把酒厂供了岀来,换得自己月兑身。”
“酒厂被抄与我无关,是季天佑自己查出来的,不是我告的密。”
“是不是你告的密,跟我们回去好好问一问便知道。”
季天赐自然是不肯,挣扎着不想被那三人抓走,季氏及梁俊也扑上前又喊又打的想救下儿子,六个人打成一团,然而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了不寻常的喊叫声,六人不约而同的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滚滚大水席卷而来。
季天赐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怎么那么快……”话音还未落,六人就被洪水给卷走,淹没在湍流之中……
昨夜季天佑是忙得回来梳洗完便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所以唐珺瑶没能跟他提起自己从帐册得知的事。
今日早晨,季天佑又忙着带人前去修补堤防,所以唐珺瑶也没再提,只是她没想到,她才刚送季天佑出门没多久,就接到了堤防溃堤的消息。
季家的宅子兴建在庄园里地势较高的地方,所以完全没有受到洪水的波及,庄园外有水圳,本是做为灌溉之用,再加上前一天季天佑派人清淤,大水上来正好发挥疏洪之用,不过季家庄还是有部分庄稼及一些位于低漥处的庄户被淹。但赤水村的另一头,因为地势低,灾情就惨重许多了。
季家庄毕竟还是受了影响,整个庄园上下乱成一团,唐珺瑶一听说溃堤,最担心的自然是去修补堤防的季天佑,但她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寻找他的下落,庄园里的人便因为没人主持大局而找上她。
她忙着让人疏散低漥处的庄户,避免第二三道堤防又撑不住,种在土里的庄稼带不走,那些牲口可得尽快赶到安全的地方。
后山的果园筑了围墙,避免被人进入采摘,所以唐珺瑶让人把牲口都给赶到果园里。
至于那些无家可归的庄户,她则先安排在季家大宅院的外院栖身。
等忙完这一些事,日头已经西下,她在外院一一探视那些受灾庄户,昨日刚被送到季家大宅院的丫鬟立刻分担了为受灾庄户包扎伤口送水送食的工作,没受波及的花氏及何昆也来帮忙,花氏去了厨房,何昆则帮忙照顾受伤者。
唐珺瑶站在大宅院的门口引颈而望,却一直没等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天黑了,她让人在门前挂上两盏灯笼,希望给归家的人一个方向。
然而,远方虽然传来脚步声,但带来的人,却不是她等待着的。
赵东贵打横抱着季茹雪一步步走回来,两人尽是一身狼狈。
“茹雪怎么了,还好吗?”看见季茹雪阖着眼,唐珺瑶本是一惊,直到看见她的胸口有细微的起伏,这才松了口气。
“我跟东家去修补堤防的半路上,看见她带着包袱要离开,东家让我去劝她回来,没想到劝没几句,大水就冲了过来,我们爬上一棵大树这才得救。”
“既然爬上了大树,怎么两人一身湿呢?”
赵东贵虽然刚经历了些危难,但还是憨憨地笑了,“她肯嫁我了。”
“你们一身湿跟她肯嫁你有什么关系?”
“季家妹子她抓不住,差点要被水冲走,我死命的抓着她,她要我放手,要我救自己,我不肯,结果她对我说,如果我们能逃过一劫,她就嫁给我。”
唐珺瑶很为他们高兴,季茹雪住的宅子在淹水的那一头,但赵东贵的宅子还安全,可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让赵东贵照顾,“把茹雪送进内院,我会让人去照看你们。”
“多谢夫人。”
赵东贵刚要走,又想起了什么,“东家没事吧?他回来了吗?”
唐珺瑶摇了摇头,脸上仍强自镇定。
“东家水性好,会没事的。”
“嗯,快把茹雪带进去吧。”
赵东贵进了内院,唐珺瑶继续等待,日头又渐东升。
第二日第三日,洪水渐退去,赤水村的那头开始弥漫着腐臭味,那是来不及逃跑而难的村民尸身,不只县衙,连地方驻军都派人来支援,进行救援及清理的工作。
赤水村的这头则搭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棚子收留受灾村民,就等那些罹难者的尸体全都运走,才能归家进行家园重建。
季家庄已经开始重建的工作,受灾庄户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进行收拾及清理,而庄园的外头则搭起粥棚,供给那些受灾村民温饱的粮食。
唐珺瑶忙着指挥派粥,有时甚至亲自煮粥,总把自己忙得夜里累得贴床就睡,才能逼自己不去往坏处想。
她日日派人去寻找季天佑的下落,只要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她这么说服自己。
第七日夜里,地方驻军帮忙清理完罹难者,村子那头较幸运还有一两个家人获救的,其余都开始在屋前挂起白幡,为亲人处理后事,有些是全家罹难的,没人为他们竖起招魂幡,他们的尸体被送进义庄,只能等待县衙代为安置。
风中隐隐约约传送而来的哭声,让赤水村这头的村民听了也伤感,另一方面谢天谢地,有了地形及季家庄的水圳疏洪,伤害才能减到最轻,他们没有明说,但心里都把季天佑当成了大恩人,他们祈求上苍,能让季天佑平安无事归来。
第八日夜里,最后一座粥棚拆了,灾民也一一回去清理家园,唐珺瑶依然在灯笼下等待,陈姑看不过去,只差没让洪长泰把唐珺瑶打晕送回房去休息。
洪长泰也怨自己,那日怎么没陪着东家一起去修提,如今除了东家,他还有另一个好兄弟也下落不明。
今夜,两盏指路的灯笼又等回一阵脚步声,洪长泰眼力好,把人看了清,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去,那是张士玮。
“你怎么这才回来?”
“我被人所救后,一直跟着驻军救灾,以及……”张士玮看了樵悴的唐珺瑶一眼,颤着声说:“找东家。”
“他没跟你在一起?”
“我们刚到堤防边堤防就毁了,大水冲了过来,我们都被冲到水里,我幸运地抓住了树,再伸手要抓东家时,他便被大水给冲走了。”
听到这里,唐珺瑶终于抑制不住,掩面大哭出来,跪倒在地。
陈姑也掩住口鼻,伏在夫君的怀里强忍泪水,张士玮流下男儿泪,不只是悲伤还有自责。
“是不是我不懂得珍惜他,所以上苍把他收走了?”唐珺瑶抓住张士玮的衣袖,近乎疯狂的问着。
“夫人,你在说什么啊?”
“我已经知道了,我能在城里如愿开铺子,是他先压下荷坞酒肆的修建费用,买下适合的铺子租给我的,只是怕我不肯收,所以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盈通就是他名下的产业,那时我赌气不顾后果的跟配合的商行撕破脸,他让盈通主动来与我接洽,解决了我一时找不到原物料供应的问题,而既然盈通是他的,他早有能力处理鸡蛋滞销的问题,只是因为我自责,所以才由着我让我解决,我却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帮他解决了因我而起的鼎禄违约问题。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宠着我疼着我护着我,我却还气他怨他误会他,上天认为我没资格拥有他,这才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夫人……东家他不会就这么离开你的,就算要跟天斗,他也会回到你的身边。”
瘫跪在地上的唐珺瑶很想这么说服自己,但多日的希望都在听见张士玮带回的消息后,破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