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佑站起身,走到一旁桌子上摆着的两只酒坛边,各自从中舀了一杯,里头的酒的确都很醇厚,皆是好酒,既然价格相差两成,或许他人信任何昆不会收取回扣,也会以为他是被人骗了。但若季天赐若是个正正经经的人,他倒可能相信,偏偏这季家三口人,他从来没信过。
“这酒,味道的确不错,表哥找的商行若品质及价格如表哥所说,那么的确该是他找的商行较好。”
“看吧,天佑,我可是为了你辛辛苦苦挑了十几家酒商,才找到了这一家,咱们是兄弟,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会让我吃亏……那表哥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你稍早为什么从这个商家的手上,接过了二十两银子?”
季天赐还来不及显露慌张的情绪,就听见张士玮双掌一拍,两名庄园里的人带出一个人,那人并未被限制行动,但脸上的表情看来是不愿来走这一遭,是被逼着来的。
季天赐看清了那人,想也不想的否认,“这、这谁啊!我不认识。”
“表哥,这人不就是你推荐的酒商掌柜吗?你为我接洽了十多家酒商才选中这家,竟然连他们的掌柜都不认得。”
季天赐发现自己否认得太快了,话锋一转,装作才刚认出来的样子,“原来是刘掌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佑,你怎么把刘掌柜请来了?”
“表哥,我待你们一家不薄啊!饼去姑母在我爹死后夺走了季家的一切,我没争,后来姑母还要谋夺我爹留给我娘及我的产业,我也没对姑母不敬,算是已经做好一个侄子的本分了吧?”
季氏见季天佑又无故提起过去的事,连忙解释,“天佑啊,姑母过去是因为你娘不擅经营,所以才会由我负责掌控季家的一切,我不但没亏待你跟你娘,最后也没抢走你爹留给你的,都是那个莫掌柜背叛你的不是吗?”
“姑母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莫掌柜根本没背扳我,是因为他发现了姑母你想染指我爹留给我的产业,于是我让莫掌柜结束了一切,到其他地方另起炉灶。”
“什么?”季氏原先以为莫掌柜真的卷款潜选,那既然他没有,莫非这季家庄……真让天赐给说中了?
“怎么,姑母很意外,在这个亲人都会背叛的年头,仆人反而不会吗?”
“如果莫掌柜没有背叛,那么你能买下这么大一座庄园果然是用你爹当年留下来的财产买的,那也就代表了我们季家还没分家,这庄园我们可以占一半!”
唐珺瑶真是大开眼界,哪里来的不要脸的人啊!
“姑母,我早知道你打这个主意,但你错了,买卖契约还在,朝廷有多少赏赐也众所周知,我的确是用朝廷的赏赐买下这里,并非用我爹给我留的银子。”
“那莫掌柜带走的那些呢?”
“已经没了。”
“那么大的产业,居然都让你给赔光了!”季氏当年因为莫掌柜卷款澘逃而心疼过,如今知道那么多家产还在,才刚高兴不了多久,就又被告知已经赔光,怎么能不心疼?
“姑母,彼此彼此吧!季家过去的既然都不在,我们就算一笔勾销,但这季家庄,可是我一个人的。”
梁俊的腰骨一向软得很,马上出面打圆场,“天佑,你也别怪你姑母,她就是穷怕了,你收留了我们,我们已经很感谢,什么这庄园要一半的事,你别跟你姑母计较。”
季天佑也懒得再伪装,继续刚才未完的话,“可姑父,你们就这么感谢我的吗?表哥会极力推荐这一家酒商,是因为收取了对方的回扣。”
那日季氏说要把季天赐安插到采买的职缺,季天佑就让张士玮派人暗中跟踪季天赐。
一开始,季天赐的确很卖力的找了几间不错的商行,为的就是降低他的防心,也等待这一笔大生意的来临。酒肆最大宗的采买自然是酒水,如此重要的事,季天佑当然会交给信任的人,也就是岳父何昆,但他也知道季天赐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于是等着看他玩什么把戏。
丙然,今早发现季天赐收取回扣,他的人没打草惊蛇,等到季天赐走后才上前抓了酒商的掌柜,逼问之下才知道今天交付的是前金,只要能做成生意,以后每做一笔生意就能抽二成佣金。
至于送来的酒明明十分醇厚,这样的报价又怎能不亏本?那刘掌柜一听季天赐的报价也很意外,说出了原先自己的报价,因为还有回扣,给季天赐的银子当然全灌水在报价的金额上头。
这件事让张士玮起了疑心,他把刘掌柜怎么和季天赐接洽的事给问了清楚,刘掌柜说出一个很不寻常的事,就是季天赐与他议定的送货地点并不是荷坞酒肆,而是另一个地方。
张土玮立刻派人去査,发现那边虽然只是一间空屋子,但邻近一间私酿酒厂,张士玮找上酒厂假意要询问如何交易,私酿酒厂的人本还防着他,直到听到是季天赐介绍来的人,这才详细跟张士玮说明。
张士玮此时已大概猜出季天赐玩的把戏,便问了句,“若是我想混酒……你们口风紧不紧?”
那私酿酒厂的人当即奸笑,就说这人怎么问东回西的,原来真正想问的是这勾当啊!他拍胸脯给张士玮保证,说若口风不紧,季天赐当初怎么会找上他们?
张士玮确认后,立刻把所有的事情回报给季天佑知情。
“季天赐,你准备把良质酒送去那私酿酒厂混充私酿酒,再卖进我的荷坞酒肆里是不是?”季天佑等的就是这个一举拔除季家这三口毒瘤的机会。
“天佑,没凭没据的,你亲眼看见我做了吗?”
“我是没亲眼看见你做,也没有证据,不过……卖私酒可是犯法的,我是不是该把你送官,让官府的人来问你。”
“你不能把我送官啊!”季天赐这下可慌了,长嵌县令是昏庸,但这明摆着的私酿酒厂不可能不抓,只要季天佑狠了心把他送官,县衙不可能不受理。
季天佑见季天赐慌了,接下来话锋转,指向梁俊,“姑父,这就是你的儿子做的事,姑父可还有脸跟我说很感激我的收留?喔,不,我都忘了一事,姑父也做过亏心事呢!”
季氏因为儿子做的坏事被抓个正着,早就慌了,没想到季天佑下一句竟又把矛头指向梁俊。“天佑,你姑父又没做什么……”
“姑母,荷坞改建期间,你们吃香喝辣,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姑父收了建材商行多少回扣,要不要我让商行一一列出来?”
季氏知道季天佑敢说定是査岀来了,只得想办法辩解,“天佑,你误会你姑父了,商行送货要通过验收,向来是会给点好处,那不是你姑父主动要的,而且你父也没马虎,那些建材绝对没有问题。”
“光是收取回扣这一条,你们已经辜负我的信任,就足以给了我赶你们出季家庄的理由,更别提还有表哥这一件。”
季氏知道事情闹大了,季天佑明摆着是不肯原谅他们的态度,但只要留在季家庄就有翻身的可能,只要季天佑既往不咎。“茹雪,你跟你表哥求个情,让他别把我们一家都给赶出去好不好?”
丙然,她又要利用季茹雪了,唐珺瑶就等着看季天佑会如何处置。
幸好季茹雪还明事理,知道自己没资格求情,“娘,是我们家对不起天佑哥哥,我们没资格要求留下来。”
“你糊涂了,你哥卖私酿酒,那可是犯法的。”
“做错事就该负责任,爹娘你们放心,大哥坐牢这段时间我会奉养你们的。”
“你一个女人家,拿什么奉养我们啊?叫你去张府你都不肯,还说什么奉养!”季氏边说还边伸手对季茹雪又捏又打,季茹雪也没躲,任由娘亲发泄。
季天佑这回没急着维护季茹雪,唐珺瑶看在眼里,觉得事有蹊跷,果不其然,很快的就有一个声音介入这团混乱里。
“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解决。”
突来的声音引得众人回头,但众人见到来人却是满月复疑问,认识他的人疑问的是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而不认识他的人,则是疑问不知道他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说?”季氏听出了这人似有建议,连忙问。
“我?就一商行的管事,今天正好要来和季兄谈事情,不小心听见了这事。”来人说完后,带着笑容走到凝眉不语的季天佑身边,“季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否饶了你表兄?”
“我不可能惯他,一定要把他送官。”
“季兄,你若不给我面子,那我为了不让这个美人儿伤心,只好出钱出力把你表兄给救出官府了。”
“你……想救我儿子?”季氏觉得自己见到了曙光。
来人对着季氏给出了优渥的条件,“我会想办法免了你儿子的牢狱之灾,但是……我希望你把你女儿……许配给我做第八房姨娘。”
“你做什么……”赵东贵当然不能容许旁人觊觎他心仪的女子,以至于怒气攻心,都忘了来人是个妻管严,哪里有什么七房姨娘?
张士玮撞了赵东贵一记,要他闭嘴,赵东贵想再说,就收到东家冷冽一眼。
季氏听完话后犹豫了起来,来人看来是相貌堂堂,张府老爷和他一比连根毛都比不上,但就算是张老爷,也没敢明着娶了八房姨娘。
梁俊可没想那么多,看着季天佑那无可挽回的表情,想到儿子将因为贩卖私酒被送官,一个不得宠又不为这个家尽心力,而且还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舍了一点也不心痛。
“好,我把女儿许给你做从姨娘,你可得保我儿子不因这事进衙门。”
“一言为定。”
来人看见柜台上的纸笔,立刻上前写下简单的卖身契,交给季氏要她签名。
答应的是梁俊,但来人想要季氏签名,为的就是要让季茹雪看看,她的爹娘并不是各有想法,而是都不值得她留恋。
季氏是拿了笔,但还没签下名,所有的犹豫在望向儿子后,终于有了决定,“你要怎么帮我儿子?”
“季兄,你可还欠我一个人情,不看我面子,也要还这个人情,我现在要求你,不许将你表兄送官。”来人回头对着季天佑说着。
季天佑咬着牙,忿忿不平,“你可得想清楚,在这里让我还了人情,未来可不能再有事请我帮忙了。”
“当然。”
季天佑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对着季氏说:“姑母,签吧!我允了不把表哥送官。”
至此,唐珺瑶算是看岀一切了,她感叹季天佑终究还是重视季茹雪的,但此时见了她的处境,却再不吃醋了。
但赵东贵没这么聪明,他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不准!是我先喜欢季家妹子的。”
这天外飞来一笔,让来人嘴巴不雅地张大,季天佑则色铁青。
张士玮怕他坏事,想要把他拉开,但赵东贵人高马大,张士玮又多喊了几个人,才总算把他又拉又抬的扛走。
季氏可急了,不想让来人后悔,“这位老板,你别听那二愣子的话,他配不上我女儿,你可别反悔。”
“娘!你口中的二愣子才是我仪之人啊!从小你便不重视我,我都忍了,即便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依然愿意奉养你们,扛起大哥本该扛的责任,可为什么?为么你一点也不在乎,转头就将我卖了?”
“我……”季氏被质问得无话可说,但对梁俊来说可没有一点迟疑。
“你可别后悔,告诉我不保儿子了,儿子是我亲生的,女儿可不是。”
“梁俊!”季氏没想到自己那见不得人的事会被夫君这么揭开,当下气愤不已,可儿子扑到她脚边求情,她也不能不理。
季氏最终还是签了名,把女儿的卖身契双手送了上去,最终不愿再多看女儿一眼,“若儿子女儿我只能选一个,那我也只能选儿子了。”
季茹雪瘫坐在地上,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听过闲言闲语说自己是娘亲私通生下的,但她从来不信,尽避爹对她再冷淡她都不信,可如今由爹口中说出,她如何能不信?如何能再自欺?
季天佑动怒下令,“把这三个人给我赶出季家庄,从此我与他们三人断绝关系。”
梁俊收回扣之事能不被计较,季天赐能不被送官,季氏三人再不甘心也只得接受在季家庄的人的监视下,他们三个回屋子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季天佑看着季茹雪伤心,也难再言语,倒是唐珺瑶岀声收拾了烂摊子,“把那酒商掌柜放了。”收取回扣这事,严格说来也不犯法,通常只是不续聘收取回扣的人,如今天赐都放了,再抓这掌柜也无益,“这位掌柜,请你谨记,以后若要再与我们季家庄做生意,就别做这偷偷模模的事。”
“一定一定。”
那掌柜走后,张士玮又等着唐珺瑶的其他命令。
“张管事。”
“是,夫人。”
“私酿酒确定是犯法的吧。”
“那是自然。”
“那我们只报官抄了那酒厂,没把季天赐送官,也不算违背约定吧?”
“的确。”
“那就报官去抓那间私酿酒厂,算是修补修补我们跟县衙的关系。”
张士玮应下带人离开后,唐珺瑶这才走到义父的身旁,何昆多少看出这其中有曲折,由于是季家的私事,他也不便插手,只是方才唐珺瑶口出和离之语,他还是觉得不妥。
“珺瑶,我也先走了,你跟女婿好好谈,别老是把和离放在嘴边。”
“爹,我知道了。”
看唐珺瑶送走何昆,那位出面要买下季茹雪做八姨娘的人,也就是洪长泰,这才上前对新任主母一揖。
“夫人,东家跟夫人成亲那日我来不及赶回,请夫人见谅。”
“你也是为了天佑办事,不怪你。”
“我可得赶快去跟我那好兄弟解释解释,我不知道这季姑娘竟是大东喜欢的女子,我可被东家害惨了。”
“你一回来就被抓来演这出戏?”
“是啊,夫人你瞧瞧我多冤啊。”
“快去跟大东解释清楚,他那直肠子的,必须说明白才好。”
洪长泰应了声,也快步离去,瘫坐在地上的季茹雪看着洪长泰一阵风似的跑了,感到不解,随即唐珺瑶便上前扶起她。
季天佑可还怨着唐珺瑶再次误会他,连和离这种话都说了,他睨了她一眼,现在才装得这么大度,别以为他就会消气。
唐珺瑶当然也看见了他的眼神,心虚地别开眼,这也不能怪她,她那时在气头上,而他一来也没安慰她,还说她迁怒他人,她当然以为他是为了季茹雪骂她!
季天佑要好好“教训”妻子的事可以搁下,但他要让季茹雪了解她的处境。
“茹雪,刚才买下你的人是我一间商行的管事,由于他几乎都在外地,你爹娘不认识,我才让他演这出戏。”
“天佑哥哥是要让我知道我的家人所做的事?”
“从小我就知道我跟你那家子不和,但唯有你,是你家里的清流,那且在粥棚重逢,我有心救你,可你放不下你的家人,我怕你被卖入张府,只好暂时收留你的家人,但我必须让你知道,你的家人本性难移,已经不值得我拯救。”
季茹雪何尝不知道爹娘及大哥从没认真做事,还白领工钱,但她不知道他们会荒唐至此。
“我不可能拿我的酒肆来赌,所以早就暗中观察他们,你爹刁难建材商行从中揩油时,我本就想找机会让你看清,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娘跟我提起要安插些重要职位给你爹及你大哥。我料准了他们会有所动作,这才査出你大哥嫌回扣收的不够多,竟然还敢贩卖私酒,于是我便想着利用这个机会,让你离开你父母的控制,但我绝对没有想到,你爹会把那件事说出来。”
季茹雪抹去眼泪,这一出戏,看得她的心好痛,天佑哥哥对她很好,却无法弥补她被亲人所弃的痛苦。
季天佑拿起方才季氏签下的卖身契,把它交给季茹雪,“你的卖身契自己收着,用它来记得别再对你的爹娘兄长心软,也用它避免你娘再想控制你。”
“我知道了。”
“你爹娘走了,但屋子还是留给你住,酒肆里的工作也会为你留着。”
“我……不能接受。”
“说出你不能接受这种话,就表示你还没认清事实,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不逼你。”
“是。”
苞季茹雪说完,季天佑才望向唐珺瑶。
唐珺瑶心头一抽,正想开口替自己解释,季天佑已经扣住她的手,把她往外扯,还不由分说的将她丢上马车,下令直接回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