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大雨,季家庄暂时停工,季天佑放了工人们几天假,吃食摊自然也不用送午后茶点。前几日还能做生意,但今日的雨真的太大,花氏一早起来就咳个不停,这是她从生了何禧川身子就没养好的毛病,何昆这些日子在季家庄工作工钱挣了不少,也不差这一天的生意,所以就要花氏今日别去摆摊了。
但摊子可以不摆,季家庄的茶点可以不送,季天佑每日要喝的安神茶唐珺瑶却没停过。
这茶她并不是一个配方用到底的,而是随着季天佑状况改善,她渐渐减轻了药量,也会添些其他药材为季天佑调养。所以尽避季天佑说了让她雨停之前别再给他送安神茶,唐珺瑶还是一早起来煮了安神茶,如今撑着伞出门给季天佑送茶去了。
何昆看着儿媳妇的背影,陷了沉思。
那日赵东贵押着何禧川回季家庄时,被庄园里的其他工人看见了,何昆听见消息,以为自己那个不肖子冲撞了东家,连忙前去问了赵东贵才得知一切。孩子娘终究是女人,会心疼那个不肖子,但何昆早在何禧川偷了家里的房地契,不顾家人死活时,就对这儿子死了心了,他更担心的是儿媳妇不知有没有被这事吓着?
他正想跟张管事告假回家看看,就见儿媳妇跟着东家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两人早就认识,还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孩子爹,在看什么啊?”
何昆回头看了花氏一眼,尽避心里再不舍,还是有了决定,“孩子娘,你觉得东家他……会不会嫌弃珺瑶守了寡?”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花氏对何昆想说什么多少心里有底,只是心里同样不舍,不想明说。
“那孩子再留在咱们家最后只会被咱们拖累,禧川那不肖子如今虽然有东家帮忙管教着,但我看得出来他死性不改,他日把债还清了怕是会再惹麻烦,我们两个老的管不了他就得承担后果,但这个后果不能让珺瑶一起担啊!”
“瑶就像我们闺女一样,你要把她往外送吗?”
“孩子娘……闺女也是得出嫁的。”
花氏怎不明白,只是不舍,“你也别自己一头热,人家季东家要脸有脸,要家产有家产,不一定会看得上咱们家珺瑶。”
何昆知道这话没错,但他看东家对珺瑶的照顾,总觉得似是比青梅竹马的妹妹多太多。
持伞的唐珺瑶怀里抱个葫芦,葫芦里装着的是为季天佑新调配的安神茶,她快步往季家庄走去,没想到会遇到有人由季家庄奔马而出,虽然勉强闪了开,没丧命于马蹄下,但还是不小心摔到了烂泥水中,连伞都压坏了。
滂沱的大雨落在她的身上,她狼狈起身,身上的污泥被雨水冲去,但也将她的衣裳彻底淋湿。
方才才送了客的季天佑还在庄园门口,当然看见了唐珺瑶,这时急忙跑上前焦急地问:“可有摔伤?可有被马踢中?马儿脚力强,即便不是猛踢都不能轻忽。”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何禧川方才为来客照顾马匹,来客乃是两名官差,一来就脾气大得很,对着他颐指气使,何禧川正窝着一肚子火,可一回头看见唐珺瑶,再大的火气都消了去,还双眼发直的盯着她看。
唐珺瑶虽然是一身粗布衣,但因为被雨水彻底淋湿,正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身形曲线毕露,何禧川从不知道,那身粗布衣裳之下藏着丰盈的双胸和盈盈一握的纤腰。
这让何禧川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沬。
他这个大哥还未娶,爹娘倒是急着帮弟弟娶亲,何禧川得知弟媳是一标致的美人后,早就怨爹娘偏心,而后为了娶这个弟媳,爹娘可是砸了不少银子才娶回来的,对何禧川来说,爹娘每多花一分钱,就代表着他能继承的家产就少了一分,所以对这弟媳便没了好感。
唐珺瑶入了他何家,就是何家的媳妇,当不成弟弟何祈川的妻子,倒不如成全了他这个年近三十还娶不到媳妇的光棍。
别人不知道,但他们何家人可清楚得很,唐珺瑶虽然守寡五年,但身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啊!
何禧川那下流的视线很快被季天佑发现了,他为人正直,见唐珺瑶跌倒当然先关心她是否伤了,要不是何禧川的视线,他倒没发现唐珺瑶的模样,才让何禧川白白看了去。
季天佑拢起双眉,跨步挡住了唐珺瑶,正想往前走的唐珺瑶没预料到,就直直地往季天佑的背撞了上去,险些又要往地上跌去,在季天佑立刻转身扶住她。
“小心点。”
唐珺瑶抬头望向季天佑,只看见低着身子为她挡去雨水的季天佑一脸怒容,她不明所以,“季大哥怎么了?在生什么气?”
季天佑二话不说解上的油衣,想要披在唐珺瑶身上,唐珺瑶不肯,连忙要把油衣披回他身上,是季天佑喝斥了她。
“在战场上若遇上大雨,我照样在马上持枪杀敌,这点雨淋不死我。”
“我是想我反正淋湿了,披了也没用,就别多让一个人淋湿衣裳。”
“怎会没用,给我披着。”
唐珺瑶不知季天佑在气什么,只得乖乖接过他递来的油衣披上,这一低头,她终于发现季天佑的用意,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时全贴在身上,让身子的曲线一览无遗,再抬眼看见何禧川太过露骨的眼神,她不自觉地躲在了季天佑的身后,季天佑见唐珺瑶对他很依赖,这才稍稍解气。
一直跟在季天佑身旁的赵东贵平常是傻,此时眼色可好得很,大喊道:“何禧川,还不快回马房去,你以为下雨就可以偷懒吗?”
何禧川对于屈就在马房工作本就不满,奈何季家庄的规矩十分严格,季天佑这个东家虽不像某些无良东家动辄对奴仆打骂,但给的惩罚堪比折磨。他进季家庄第一天,偷懒被抓个正着,被罚蹲马步一个时辰,明明是折磨,那赵东贵还说那是磨练,所以何禧川只能卑躬屈膝的道歉连声说不敢,这才跑回马房去。
“东家,我们快进去吧!”
“我陪着珺瑶走,你先进去吩咐一声,让人在我院落的西厢房里备水,对了,让陈姑找套干净的女子衣裳来,并让她来服侍珺瑶。”
一听季天佑要人服侍她,唐珺瑶连忙拒绝,“不!大东哥,不用麻烦了。”说着,她还摇了摇季天佑的手,“季大哥,让人给我准备一套衣裳就行了。”
赵东贵见东家又凝起眉,就知道他心疼这个妹子,所以开口劝,“何家弟妹,你再推辞是想要东家陪你淋雨吗?”
唐珺瑶这才想到季天佑把油衣月兑下来给他,如今他正淋着雨,知道再僵持下去不行,只好答应了。
“那就谢谢季大哥大东哥了。”
“你随东家进去,我先去安排了。”
赵东贵一离开,唐珺瑶才抬头望向季天佑,他沉着一张脸,扶着她往里头走。
“季大哥,我没事,要不是我得护着这个葫芦,我身手好得很,连跌倒都不会。”
不说那葫芦倒好,一说季天佑估就更生气了,看她把葫芦护在怀中的样子,他知道那肯定是她为他煮的安神茶。“不是说了下雨就别送了,为什么还来?”
“我也说了,不想接受季大哥帮忙扩建吃食傩,为什么季大哥还是做了?不仅搭了大棚子,还添了桌椅,最后竟连新的器皿都送来了”
“青梅竹马的交情,你跟我计较这些?”
唐珺瑶倒好,看他生气竟还敢笑,“竹马青梅的交情,你还不是跟我计较这些?”说完,还把手中的葫芦提了提,完全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季天佑无奈,白了她一眼,“我是把你当妹子在疼!”
“我是把你当兄长在照顾!”
很好,这是非得跟他斗嘴吗?季天佑带着唐珺瑶走进他的院落,他的院落很清静,仆人若非传唤不会入内,通常院落里只有赵东贵、洪长泰及张士玮可以自由出入。
季天佑把唐珺瑶推进了西厢房,唐珺瑶则把葫芦推给季天佑,“季大哥先换件衣裳喝点茶,这葫芦我一直抱在怀里,茶水还是热的,季大哥先喝些暖暖身子,然后再交给仆使温着即可。”
“你别担心我,先照顾好自己,梳洗好之后到我书房来,我有话跟你说。”
此时浴盆已被扛到西厢房,提着热水的仆人跟在后头,最后头的则是拿着衣裳的陈姑。
陈姑不算是季家庄的仆人,她是洪长泰的妻子,只是季天佑的宅子就他一个男子居住,所以并没有女侍,季天佑一时找不到人帮忙,才会让赵东贵去找陈姑。
陈姑被唤来服侍也不以为意,能让东家这么重视的女子,她肯定要小照料的。
因为有外人在,唐珺瑶不敢再跟季天佑斗嘴,怕拂了他的脸面,立刻乖乖的点头应是,便跟着陈姑进房。
陈姑难得看东家这么看重一名女子,觉得好奇,她与当家不熟,关于他的事都是听自家夫君口述的。
整个赤水村多少未嫁的姑娘仰慕着东家,他偏偏没对哪个多有青睐,倒是最近为一个小毖妇扩建吃食摊,用的理由居然是他们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何二夫人可行?”
陈姑的一声“何二夫人”,让准备跨进浴盆里的唐珺瑶险些滑倒,虽然名义上嫁做人妇,但她没听过人唤她夫人。
“嫂子跟大东哥一样唤我弟妹就可以了。”
“那我就不拘礼了,我喊你何家弟妹,你便和大家一样喊我陈姑就好。”
唐珺瑶本以为陈姑帮她收拾好就会让她自己入浴,没想陈姑绕到她的身后,开始帮她清洗头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陈姑倒先说了让她颇害羞的话。
“东家对你真的十分保护,我还一直想着村里那么多姑娘家,东家全看不上眼,原来是没遇上对的人。”
唐珺瑶不知道是被这蒸腾的热气给蒸红了脸,还是因为陈姑的话,总之她酡红着一张脸,没先解释这被误会的情况,就先想起方才不小心撞上季天佑,被他扶住身子的那一刻……她好似整个人埋进他的怀中,他则像呵护宝贝一般地楼着她。
唐珺瑶连忙猛摇头,想甩去脑子里的绮思,她不该被他人误会的话,污染了她与季天佑两人纯粹的兄妹之情。
“别胡说了,季大哥当我是妹妹的。”
“真是如此?这么想的可不只我一个。”
“自然是如此,陈姑你也别再说了,免得更多人误会。”
陈姑没有反驳,也没再多想这两人的关系,毕竟东家的私事不是她管得着的。“好好好,不说了,身子有没有哪里摔疼了,我帮你揉揉。”
唐珺瑶这下想起要婉拒她的服侍,连忙说:“我自己洗就好,我不习惯有人帮忙的。”
陈姑知道唐珺瑶不是客气,便依了她。
梳洗过后,被带到季天佑书房的唐珺瑶,一进书房就发现季天佑不仅已经一身凊爽的等着她,还让人为她准备好了姜茶。虽然出嫁后公婆一直待她很好,但季天佑和季母是最初给她亲情温暖的。
这记忆她直不曾遗忘。
季天佑看着唐珺瑶捧着茶碗一口一口啜饮热姜茶,这才放心地舒展双眉,小时曾听娘亲说她身子虚寒,受不得风邪入体,这回她为了他淋雨送茶,他自然多用了分心思照顾她。
“都怪那两名官差,这般危险策马,有路人也不管不顾。”
唐珺瑶放下手中的空茶碗,方才她就有疑问,如此无礼的两人,季大哥怎么还会亲自送至门外,原来是两名官差。“官差上季家庄做什么呢?”
“朝廷依阶级给了战时校尉以上的将领不同的免赋额度,这季家庄这么大,远远超过我这个校尉的额度,这不,就有人上门来查了。”
唐珺瑶知道朝廷颁布了不少新令嘉奖参战军士,却对细则不是很了解,一听便为季天佑担心,“那可怎么办才好?”
“你放心,收留战时伤兵为庄户所用也能提高免税额,额度足以让我这个季家庄使用,只是朝廷也忌讳这些将领豪奢,利用了朝廷的美意盖华美的大宅子而不生产,所以限制了居住的宅子在庄园中所占的比例,我本就不爱奢华,那些官差找不到碴,自然不悦地离去,只是让你无端受害了。”
知道季天佑没事她就放心了,她是跌了一下,但感谢这场大雨,她摔进烂泥里虽然弄脏了衣裳,却是让她连轻伤也没有。“我没事的,只是县城里的县令听说不是个好官,怕是未来还会盯着季大哥的产业不放。”
“我买庄园时的确听说过此会引来县衙关注,毕竟这庄园原来的税收可观,虽然税金有八成须上缴国库,但两成税收对县库也不无小补,如今收不到税,县衙自然找我麻烦,但我依循律法而行,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