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市场旁,Trattoria Za Za。
这家餐厅晚间七点开门营业,六点半就开始有人排队。
毛真妍幸运的在它即将客满之前进到餐厅里,并得到一个安静的位子。
这是一家观光客非常喜欢造访的餐厅,也有许多知名影星来过这里并留下照片及签名。
毛真妍对这里并不陌生,虽然距离上次造访已有十年。
她跟杰瑞在佛罗伦斯的其中一餐,便是在此地享用。
意外地,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尽避隔天她就因为他误让她吃到掺有花生的饼乾而进了医院。
旧地重游总是免不了触景动情,若想避免任何会想起他的人事物,那么她可能得躲在旅馆里足不出户。
话说回来,她该怎么对付杰瑞这个强大的敌人呢?
他跟贝里尼先生有五年交情、他既是摩罗尔珠宝的少东,又是东方之心的执行长……她敢说,若自己再晚一步出现,贝里尼先生便会将代理权交给他。
简直毫无剩算的她,究竟该怎么做能打败他?
正忖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老天!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叫一声,不为别的,只因她又看见了他。
此时,杰瑞正从外面走进餐厅里,并与店经理交谈着。
虽然她所在的位子十分角落隐密,但她还是因为担心被他发现而刻意的压低身体并紧靠着桌面。
一名身着红色合身套装,身形高,有着一头黑色浪漫鬈发的女子从外面进来,并一把勾住他的手。
看女子的样貌,若无意外,应该是义大利人。
两人看起来十分登对,并立刻攫住其他用餐客人的目光。
不一会儿,店经理亲自为他们带位。看来,他们要不是已经订位,就是餐厅里早有朋友在等着。
当他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忍不住心想,那女人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可一意识到自己的在意,她懊恼得想去撞墙。
她干么在乎?干么浪费那几秒钟去想这件事情?从前一穷二白的他都有不少异性垂涎他的男色,更何况他现在是迷人又多金的好野人。
他们已经离婚十年,说不定早有另一段婚姻,或是交过难以数计的女朋友。
不知怎地,她胸口有点闷闷的。
他这几年过得很快活吧?没有婚姻的束缚,他铁定是犹如穿花蝴蝶般逍遥。
不管,她还是赶紧吃完自己的晚餐,早早回旅馆歇息。
明天她打算一早便去拜访贝里尼先生,并将灿宝的签约内容及提供的优渥条件对他详述。
低下头,她继续享用主餐——烤鸡配扁豆。
突然,她的桌旁出现一个人。
以为是服务生,她抬起头来,当看见站在桌边的人时,她呆住。
“一个人?”
“……”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刚才已经跟“女性友人”挽着手上楼的杰瑞。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铁灰色衬衫,底下是牛仔裤及短靴,看起来俐落又率性,他一直是个很懂穿着的人,也许是因为他有着衣架子般的身材吧,不管是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很有味道。
意识到自己竟打从心里在赞赏着他,她懊恼极了。
“你真是阴魂不散。”她没好气的说。
他不以为意的一笑,然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她以为他只是过来哈啦两句,随即就会离开,毕竟还有女性友人等着他。
但话说回来,他怎么会发现她的,甚至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模到她旁边来?
“我躲在这么偏僻的角落亏你还看得到。”
他眉梢一挑,“怎么,你在躲我吗?”
瞧他那一脸得意,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躲他?听起来她整个气势都弱掉了。开玩笑,他们现在可是争夺代理权的死敌呢!
“不,我是说……”
“因为你闪闪发光。”他打断了她,一双深邃又专注的绿眸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心头一颤,竟脸颊发热。
可恶的家伙,真够敢说。
她闪闪发光?这种台词亏他想得出来,明明带着性感义大利妞一起用餐,竟还跑来跟她说这些五四三。
“我闪闪发光应该是因为我火冒三丈——在遇见你以后。”她恶狠狠的瞪他,咬牙切齿地说。
她那副耍狠的模样,让杰瑞一脸兴味的笑睇着她。
“再见到我,你没有一点点怀念的感觉吗?”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能想到的都没好的。”她回答。
这么说其实不公平,他们之间也有过甜蜜的,但她刻意的不去想所有关于他的好。
因为,如果她想起的全是他好的、令她欢喜的,恐怕她会被深深的遗憾活活闷死、淹死。
为了不在午夜梦回之际因为想到他而整夜叹息,惆怅着当初不该与他分开,她只能让自己去想那些不好的、不愉快的……
杰瑞深深的看着她,叹息一声。
“毛毛,我能想到的你,都是美好的。”
她的心又因为他的话而一阵狂跳。该死!她在心中暗暗咒骂。
真是个可恶又可怕的男人,光是一句话、一记眼神、一抹微笑,便像狂风骤雨般的袭击着她坚定的意志。
“这种话你一定常常练习吧?”她故作冷漠的挺直背脊,强自镇定地说:“刚才那位美丽的小姐喜欢听你说这种话?”
他微顿,然后撇唇一笑。
“安玛丽?”他直视着她,“你该不是以为我跟她是……”
“你跟她,或是跟任何人的事,我都没兴趣。”她冷然的打断他,“我们早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了。”
他蹙眉苦笑,眼底闪过一抹怅然。
“亲爱的,你总是知道如何戳我的痛处。”他幽幽地说。
毛真妍微怔。
她戳到他的痛处了?哪里?“我们早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这句话不是事实吗?他被她这句话伤到了?为什么?
突然,一个念头浮现她脑海里。
难道他还想跟她有什么样的牵绊?喔不,如果他还想跟她有什么,在他们离婚后,他有得是机会来找她。
当时她还在求学,别说没离开美国,甚至没离开纽约。
在同一座城市里,他们之间又有着共同的朋友,他若有心,早就……
慢着,要是他曾试着跟她联络甚或要求复合,她会回头吗?
老天爷,她居然认真的在想着这件事?猛地回神,她忍不住生起自己的气。
“我想一个人安静的享用晚餐,没事的话,请你离开。”她不能让他再扰乱她的心。
迎上她发亮却冷漠的黑眸,杰瑞沉默了一下。
“你慢用。”他站了起来,“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对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的心隐隐一抽。
吸了口气她迅速的低下头,囫囵的吃完晚餐,只想尽快离开。
她前往柜台结帐。
“小姐,你的帐单摩罗尔先生已经帮你结了。”负责结帐的柜台小姐笑咪咪的说。
她先是一怔,仍是打开皮夹,“几欧元?请你待会替我还给他。”
瘪台小姐露出为难的表情,“摩罗尔先生交代我不能收你的钱,所以请你别让我难做,好吗?”
见她一脸讨饶的表情,毛真妍也不好太强硬的坚持自己付钱。
看他刚才进餐厅时跟店经理的互动,再听这女孩敬称他摩罗尔先生,他在此地应该很吃得开。
话说,一直住在美国,直到两年前才前往上海的他,怎么连在佛罗伦斯都人面这么广,他常来吗?
因为常来,他五年前才会认识贝里尼先生,并与之成为忘年之交?
她将皮夹放入斜肩包里,紧接着拿出随身笔记本及笔。
基于礼貌,她想给杰瑞留张纸条。
撕下写了“Thank you”的纸张,她将它对摺,然后递给了柜台小姐,“麻烦你帮我交给摩罗尔先生。”
瘪台小姐先是一顿,旋即微笑的收下纸条,“我一定会交到他手上的。”
“谢谢。”说完,她转身就走。
可一转身,她又改变心意了。
吧么谢他?干么特地写张纸条给他,搞得藕断丝连似的,他们之间不是该切割得乾净俐落吗?
喔,毛真妍,你到底在蠢什么?忖着,她又转身,“抱歉,请把纸条还给我。”
瘪台小姐又一怔,疑惑的看着她。
“喔,好的。”虽然觉得三心二意的她有点奇怪,柜台小姐还是将已经收进口袋里的纸条交还给她。
拿回纸条,毛真妍将它揉了揉,然后塞进牛仔裤的后口袋里。
她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悬崖勒马。
翌日,她再次前往旧桥拜访雷多。
幸运地,这次她没看见可恶的前夫,而店里也没有客人。
“你早,贝里尼先生。”她走进店里,带着她来此途中买的一束鲜花,“这是给你的。”
正在整理玻璃柜里饰品的雷多放下手边的工作,朝她迎了过来。
接过她送的花,他笑咪咪的捧着她的脸,在颊上轻轻的吻了一记。
“亲爱的,你真是贴心。”说着,他找了个空瓶,倒了些水,然后将花随意的摆了进去。
她很高兴他喜欢那些花,更高兴的是,他心情不错。
“贝里尼先生,我……”
“坐下吧。”雷多指着放在墙边、看起来有点年纪的老木椅。
“喔,谢谢。”她坐了下来,不知怎地竟觉得有点不安。
贝里尼先生知道她不是客人,也知道她为何而来,那么她是该单刀直入的切入正题?还是先跟他天南地北的聊一下,培养感情?
正忖着,雷多已走向她,并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笑看着她,“来了三天,一切还好吧?”
“嗯,一切都好。”
他续问:“蜜月旅行之后,你来过佛罗伦斯吗?”
她一怔。他居然知道她蜜月旅行时来过这里?不用说,一定是杰瑞告诉他的。
老天,那家伙到底还跟贝里尼先生说了哪些事?
“没,我一直没机会再来。”她回答。
他眯起眼睛笑着,促狭的问:“是怕触景伤情吗?”
她尴尬的一咳,一脸苦笑。
“贝里尼先生,杰瑞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他目光一凝直视着她,“关于他最爱的女孩。”
最爱的女孩?杰瑞是这么形容她的?她在他心里还有这样的地位?不由自主地,她的心头一阵颤悸。
“亲爱的,听说是你提离婚的?”
“是的。”她老实的承认。
“为什么?”他疑惑的问:“老实说,我觉得你们十分登对。”
她蹙眉一笑,“贝里尼先生,我们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跟他分手的?”
她想了一下,“也许吧,我们出身背景不同,成长环境不同,价值观及生活态度也不同。”
雷多没接话,一脸鼓励她继续说的表情。
于是,她续道:“我们在还没完全了解双方之前便被热情冲昏头而结婚,那是一段注定要失败的婚姻。”
“失败?”雷多呵呵一笑,“亲爱的,世界上没有失败的婚姻,只有被放弃的爱情。”
她微顿,疑惑的抬头。
“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的东西。”
她稍微整理一下思绪,小心又诚挚的回答着他的问题。“我喜欢你总能将不同元素做最和谐、最完美的结合,它们总是超出人们的想像,美好而温柔的揉合在一起,让人忘了它们是多么的不同。”
雷多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慈祥和蔼的微笑,既像良师也像慈父。
“是的,那正是我想传达的,如同两个南辕北辙之人的结合,我深信纵使是再迥异的物质,只要有心、用心,便能将之结合,就像你跟杰瑞。”
闻言,她心头一撼。
天啊,贝里尼先生在说什么?她是来跟他谈生意的,怎么他……
“贝里尼先生,”她立刻试着将话题转移,“我们公司是真的……”
“你逃开了?”他清澄而率直的目光锁住了她。
迎上他的眸子,她一震。“贝里尼先生?”
“我敢说,”他眼底有着一丝怜惜,“跟杰瑞离婚后,你一直逃避着任何再坠入情网的机会及可能。”
被他一语道中,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害怕失败,害怕受伤,但其实你只是放弃成功的可能。”
毛真妍眉心一敛,眼睑低垂。
她没失败,只是放弃了?不,她明明努力过,可是……
“喔,孩子……”看见她那委屈极了的表情,雷多语带歉意的轻捧起她的脸,“我绝对不是在怪你。”
“贝里尼先生,我跟杰瑞的事跟我们要谈的公事相关吗?”她轻问。
雷多微顿,摇头道:“不,并不相关,我只是从他那儿听了太多关于你,以及你们的事。”
“那会影响你对我以及我所代表的公司的看法吗?”
“亲爱的,”他蹙眉一笑,“我从杰瑞那儿听到的,都是好事。”
她一怔,“咦?”
“他告诉我你们初次相见是在深秋,他形容当时的你是什么样子,告诉我他是如何的对你一见钟情并深深着迷。”雷多深深的注视着她,彷佛要望进她眼底深处、心灵深处一般,“他说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你,说他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可他总是让你失望、让你生气、让你痛苦,对此,他一直感到遗憾和歉疚。”
从他口中听到这些,毛真妍的心一下一下的紧揪着。
杰瑞对贝里尼先生说的那些话里充满他对她的爱、不舍及歉意,而没有任何的不满、愤怒及抱怨。
真的吗?他对她从没有一点点不满的情绪——在她对他摆脸色或是冷战时?
她一直觉得他可恶,但听完贝里尼先生这些话后,她竟觉得可恶的或许是自己。
“我的东西正因为结合了不同物质才碰撞出美丽的火花,爱情跟婚姻也是,若它有一丝可贵,那一定是因为南辕北辙的两人愿意为爱而接受对方、欣赏对方。”雷多抬起她的下巴,笑看着她,“孩子,你放弃爱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