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刚买来的熊宝宝送给那个小女孩了。
小女孩才十岁,便因先天性心脏病常年进出医院,这次一住就是三个月,镇日困在轮椅上,不得自由,任谁都会心浮气躁,濒临崩溃。
所以,她将那只可爱的熊宝宝送给女孩,安抚那颗受伤的幼小心灵。
其实,不是她特别慷慨,也许用别的方式也能安慰小女孩,只是那时候的她,忽然很不想保留那只熊宝宝。
因为他说,沈爱薇也拥有一只很类似的。
同样是巧克力色的熊宝宝。
沈爱薇的熊宝宝,是谁送的呢?是她父亲吗?
而她的“巧克力”,又是谁送的呢?那时候她年纪很小,只隐约记得是个身材高大的叔叔,妈妈说,那叔叔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真的单纯只是朋友吗?或者是难以对孩子敌齿的旧情人?
一念及此,赵晴呼吸乱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许有身世之谜,是沈爱薇开放了那扇禁忌的窗。
如果,她真是个被舍弃的孩子,那么沈爱薇,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不可能!
赵晴蓦地神智一凛,从沙发上弹跳起身。
“不可能的……”她喃喃自语,手足无措地在客厅里团团转。
她跟沈爱薇没关系,她们只是偶然长得很像而已,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这世上会有一个和自己相像的人。
她们不是姊妹,她不是私生女,她跟沈家毫无任何渊源。
那么,她为何答应沈爱薇交换身分呢?
没错,她是需要钱,自从母亲罹患痴呆症后,庞大的医药费令她们母女生活捉襟见肘,再加上现在还必须定期缴交安养费,那也是不小的支出。
何况,她还欠下某个男人一笔债务。
但,经济的担子固然沉重,只要她多兼几份差,再去银行贷款,也勉强过得去,真正促使她与沈爱薇达成协议的,难道不是一份好奇心吗?
她想探索沈爱薇的世界,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这本也是属于她的世界……
“说到底,你还是对自己的身世有怀疑吧?”
赵晴自嘲,入夜的室内一片静寂,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回响。
有点空虚,有点寂寞。
一直以来,沈爱薇过的便是这样的生活吗?独守空闺的她,心里都想些什么?
赵晴沉吟,推开一扇玻璃门,来到隔音良好的琴窒,倾斜的天窗下立着一架乳白色的演奏钢琴,月光温柔地洒落,琴身美丽的曲线。
沈爱薇想必琴艺出色,听说她还自行经营一间画廊,音乐、诗歌、文艺,那些豪门千金从小必须接受的教养,她肯定样样不漏。
她看起来就是个冰雪聪明的角色,相较起来,自己还真是平凡又傻气。
赵晴轻嗤,鼓起双颊扮鬼脸,自我嘲谑。
还好,她小时候也学过几年钢琴,虽然高中毕业以后就忙着打工兼差,为生活奔波,从此再无闲暇弹琴,技巧生疏了许多。
但基本的,应该还是会吧!
她坐下来,掀开琴盖,活动活动手指。
然后,小心翼翼地敲下第一个音符——
是(小星星变奏曲)。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在他初次见到爱薇的时候,她正在弹的是什么曲子?
一个同学告诉他。“这旋律很耳熟能详,你应该听过吧?(小星星变奏曲),是莫札特的创作。”
当年,他还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刚开始实习,整天跟着住院医师学习看诊,旁观开刀过程,在急诊室轮值,忙得昏头昏脑,梦里都还念着病理学名词。
那天,他很累,一个病患在手术中死去,而负责主刀的教授丝毫不为所动,没有一点同情或不忍,只是冷冷地宣布死亡时间。
病人的家属哭得死去活来,而那些看惯悲欢离合的医生与护士都是漠然以对,只有他这个实习的学生傻傻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那样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偶然经过儿童病房,看见某个清秀少女弹着钢琴,将一群镇日吵闹的孩子哄得服服贴贴,他觉得很新奇。
他记得,那曲子很欢快,少女表情很甜美,优雅的侧颜在夕阳掩映下,如诗如幻。
“那女生是谁?”他问身旁的同学。
“不知道,应该是志工吧。”
他不知少女的身分,只是不由自主地倚在门边,听那清冽如水晶撞击的琴音,犹如一束清流洗涤他蒙尘的心灵。
他从此记得了那琴音、那旋律,以及少女柔美的剪影,直到数年后,他在一场宴会中意外与她相逢,才终于得知她的芳名。
沈爱薇,院长的独生女,一朵他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水莲花……
“心脏外科安书雅医生,安医生,请到院长办公室。”
清脆的广播声唤回安书雅迷离的思绪,他定定神,月兑下染血的手术袍,进淋浴间冲凉后,换回一身端正的西装。
十分钟后,他叩响院长室门扉。
“进来!”沈玉峰扬声喊。
他深呼吸,推门进去,顺手带上门。
室内角落设着一个吧台,沈玉峰正站在吧台边调酒。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沈玉峰调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他。“我一下飞机就先来医院了。
安书雅接过酒杯。“怎么不先回家休息?你跟妈长途旅行回来,一定很累了。”
“我在飞机上睡够了。”沈玉峰神色凛然,直接切入正题。“下午的事我听说了,那个病人家属应该不会惹出什么问题吧?”
“我们已经跟她解释过了,这是术后常有的风险。”
“解释是一回事,她听不听是另一回事,现在这些病人家属都很精的,一点小事都会想办法闹大,告医院医疗疏失,看能不能勒索到赔偿金之类的。”
“我想应该不会,她只是一时情绪激动……”
“不管怎样,你小心点就是了!我可不想医院惹上医疗官司,那很影响形象的,你的经历上也最好别染上这种污点。”
当一个生命凋零的时候,这男人在乎的,只有医院的声誉是否因此受损。
为何他一点都不觉得讶异呢?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安书雅微敛眸,恍惚地盯着杯中将融的冰块。
沈玉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你知道我很看重你,这家医院以后迟早会交给你,好好干,千万别让我失望。”
他点头。“是,我明白。”
沈玉峰又看他两秒。“不过有件事我很不满意。”
他闻言,动也不动,约莫猜得出岳父想说什么。
“关于爱薇,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闹到爱薇离家出走?”沈玉峰犀利地质问。
他苦笑。“你都知道啦?爸。”
“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沈玉峰冷哼。“我听说她在我们出国隔天,便偷偷溜出去了。”
“是,不过她已经回家了。”
“当然要回去,不然她还能去哪儿?我了解自己女儿,她飞不远的,那种普通人的生活她过不了,她天生就是要穿金戴银的。”
也就是说,她注定了只能是一只娇贵的金丝雀。
安书雅讽刺地寻思,不过,即使是笼中鸟,也可能跟笼外的野东西勾搭上的,这点她父亲应该不晓得吧?
“总之,我将这女儿交给你,你就得负责管教她,让她乖乖地,不吵不闹,就像你岳母,从来对我都是百依百顺,半点不敢违抗,这才像个男人的样子。懂吗?”
“……是,我懂。”
“喝吧!这威士忌是我从苏格兰带回来的,很纯正的,陪我多喝几杯——”
深夜,赵晴正浑然忘我地弹琴,门外传来砰然声响。
她吓一跳,停住哀琴的双手,往玻璃门外瞧去,灯光昏暗的客厅,安书雅步履踉跄地走进来。
怎么回事?
她急忙起身迎向他。“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一股浓烈的酒气蓦地呛进她鼻里,她怔了怔,而他冷淡地拂开她,仰身倒落沙发。
“你喝酒了?”她讶然问。
“看不出来吗?”他讽哼。
“你不是说晚上要帮一个病人开刀吗?开完去喝的吗?”
“是你爸请我喝的。”
“我爸?”她怔住。
“他回来了,一回来就进医院巡察,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眼睛。”他顿了顿,忽地逸出一声哑笑。“包括你离家出走的事。”
“什么?”赵晴震慑,冻凝原地。
“怕了吗?是该怕的。”他声调冷酷。“你从小到大谁都不怕,就只最听你爸的话。”
是这样吗?赵晴咬牙。可为何在听沈爱薇提起父亲时,她感受到的却是某种藏不住的恨意呢?
“我以为她……我恨他。”
“你是恨他啊!又恨又怕。”安书雅嘲笑。
这无情又讥讽的口气激怒了赵晴,霍然转身。
“你去哪儿?”他锐利地扬嗓。
“去倒杯茶给你!”她愤慨地呛。“你需要清醒一下!”
他霎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