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直待到天色渐晚,蛋糕都续了两盘,才被余善舞赶着离开。
“真的不要?我也很久没看电影了——”
“我才不要跟你看电影。”不赏脸地直接打回票。
走出店门,果然某个男人就倚站在车门外,不晓得来多久了,只是安静等待,没打扰,店门开启时,静幽幽的目先朝她们这头望来,深瞳凝定,便再也瞧不见旁人。
“现在就算你想跟我看电影,有人也不肯了。”人都被她撩来了,能不负责吗?笑睨身畔那人,潇洒地挥手放行。“快去吧,他看起来等很久了。”
三人分别之后,余善舞沿着两旁的商店街,踽踽独行。
不是不寂寞,不是不想有人陪,可是感觉不对啊,有时她也会自问:她到底要什么?
很多时候,她在别的男人身上,仔仔细细找着,找一丝能心动的立基点,却怎么看都不对;但也有很多时候,不经意的瞬间,就被某个人触动。
就像方才,那个人的眼神。
那个人,从江晚照走出店门时,便不曾再移开过目光。
她要的,或许只是那样专注的一双眼而已。这世间,有没有那样一双跟,像赵之寒看着江晚照,只看着她,收容她的喜怒哀乐?
偶尔,她会想起邵云开,想起他向她告白与告别的那一晚。
这些年来,只有这个男人的足迹,曾在心间留影。
她后来想了又想,他应该是没有要让她知道的,看见也好、没看见也好,他只是想对自己的感情有个交代。
他做得那样隐晦,点了她想吃的食物,陪着她去体会她的喜好,对她说从不对人说的心事与成长历程,安安静静陪她一会。
那是他第一次,与心动的对象约会。
他说,认识她,很美好。
他说,她永远都会在他心里,占有一个位置。
可是那时的她,压根没听出来,一劲儿犯傻,事后每每回想,总有些许懊恼。
她至少应该要回报他一记微笑,至少应该谢谢他对她如此用心,至少应该目送他的背影,好好跟他说声“再见”,至少、至少……总之就是不该只有呆呆的一声“喔”。
她甚至假设过,如果他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彼此在最合适的时机相遇,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然而假设终究是假设,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她的人生,似乎一直如此,明明已经很努力想要幸福,空荡荡的手心还是什么也抓不住,错过她爱的,也错过爱她的。
活该孤单,活该看一个人的电影。
买了票,看完一场索然无味的电影,正准备去吃一顿索然无味的晚餐,然后结束这索然无味的一天。
她已经刻意避开用餐高峰时段,各家餐馆放眼望去依然不缺人潮,这个城市,总是越夜越美丽。
随意选了一间韩式餐厅,门口的接待员一脸歉然地告诉她:“小姐,我们目前是满桌,您介意并桌吗?”
“不介意。”没携伴的,就得认分一点。
“好的,这边请,我为您带位。”服务员将她领到桌位旁时,那位先她一步来的男人正低头专注看Menu。“不好意思,先生,跟您并个桌。”
“嗯。”男人淡应一声,仰眸与服务员身后那人四目相视,双方皆是一愣。
“怎么是你?”
邵云开!
一怔过后,她笑出声。“我们好有缘,走到哪里都会遇到。”
“这只能证明,地球很圆。”
服务生一见两人是旧识,便积极推广起来。“那两位要不要考虑点我们的组合餐?目前有推出情人套餐的活动,价格是最优惠的。”
邵云开手一摊,示意服务生将宣传单给女方。“你选吧。”
他知道她点餐的时候,常会三心两意,之前跟她去吃pizza,她就至少在两种以上的口味游移。
于是,她就很开心地选了既有海鲜锅、又有泡菜煎饼的B套餐,而且还附赠辣炒年糕!
“果然遇见你就有好事发生!”她现在心情整个美丽了。
邵云开淡瞥她。“你的好事只建立在吃上面吗?”真容易讨好。
“喔呀。”应完,才后知后觉想到要问:“啊你老婆咧?”
对方一静,正欲开口,服务生来送餐,上完餐,他捞起锅中的冬粉和一些配料,满满一碗推到她面前。
她不喜白饭,爱吃一些有的没的,实在不值得鼓励。
邵云开一面想,一面口嫌体正直地默接收白饭,配着她挑剩的食材吞下肚。
吃了半饱,她想到方才被打断的话题。“欸,不是我要说你,西洋情人节没跟老婆过就算了,我们可以说那是洋人的玩意儿,但今天是中国情人节耶,你把她晾在一旁,就真的有给它过分了喔!”
他夹了块煎饼入口,顿了顿,细细咀嚼后,才开口:“我们离婚了。”
“噗、咳咳咳!”余善舞呛了一下,怀疑自己幻听。“怎么会?!”
他是世纪好男人耶!温柔体贴又负责,谁嫁了他都超幸福的好吗!怎么可能会离?!
“不用那么惊讶,事实证明,世事没有绝对。”话还真的不要说太满比较好。
“……”她默默扶好吓掉的下巴,干干地发声:“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全世界的夫妻离婚,不都只有一个原因?”
——无法再一起走下去。
就是这样而已。
难怪他会在情人节,孤零零一个人吃饭。
“……”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懊恼自己嘴快,把场子搞得这么干。
邵云开倒似不介意,云淡风轻地换了话题。“你呢?还是一个人?”
“呃,对呀。”
“依然除了他,谁都不行?”
“也不完全是这样……但又不能说完全无关,就好像你爬过圣母峰之后,其他的小平原很难看得进眼底……唉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懂,起步就已经是制高点了。”原来那个人,在她眼里是世界第一高峰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邵云开定定凝视她。“你这是在为难自己,你知道吗?毕竟这世上只有一座珠穆朗玛峰。”
“谁说?我又不是非爬世界第一高峰不可,还有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不求天雷勾动地火,但至少要能触动彼此的频率……”说着说着,尾音渐轻。
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专注。
这个男人,是这些年来来去去的过客中,唯一停留在心间的惦念。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的一言一行,可以触动她,浅浅撩搔心房。
如果是这一个,可以吗?她应该要试试看吗?
可是他呢?他心气那样高的人,甘做世界第二峰吗?她没有那么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自己有那么重要,以为他至今仍钟情于她。
满脑子胡思乱想,神思不定地用完餐,离开时,他们一同到柜台结帐,她原本要出一半的餐费,被他按住掌背,“不用跟我算那么清楚。”
“那怎么可以!”她好像一直在占他便宜。
“就当还你一餐。”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一讲,她要不想起那晚的告白都难。
她有些脸热害羞,别开目,正好看见他在付款时,皮夹掉了东西,本能地弯身替他抬起。
是一张票根。
院厅、场次,与她的相同。
就在更早之前,他们已经相遇,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看同一场电影,只是座位离得太远,她不曾察觉他的存在。
但,他确害是在的,即便他们没有发现彼此,也已经在参与彼此的人生。
无形之中,似有一条线,不断将他们拉向对方,无论分别几次,总还是会遇上,仿佛月老簿上早留名,千里姻缘一线牵。
他们,是命定的吗?
她想试,她要试!
心房,鼓动着难言的雀跃,她匆匆丢下一句:“好吧,那我也回请你一杯咖啡。”不等他应声,便一溜烟地跑了。
邵云开喊不住她,便在店门外候着。
没一会,她回来了,将咖啡杯递到他面前。
杯身面向他的,是写了字的那一面,他也做过同样的事,应该不陌生。
他静了静,没接过。“小舞,我不喝咖啡。”能接受的他会接受,不能接受的,他也不会假意虚应。
这……什么意思?拒绝吗?她有些手足无措,硬塞到他手中。“反正,你就拿着啦!”
邵云开垂眸,迟迟没应声。
他看到了吗?余善舞不是很确定,屏息等着他的回应。
“——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就是他的回答!
余善舞听懂了。
她觉得自作多情的自己好丢脸,连忙道:“不用了啦,我可以自己回去,你有事的话,赶快去忙吧……那个……呃,反正,就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掰掰。”
然后不知道是在急什么,语无伦次地匆忙道别,仓皇得像是身后有鬼在追她一样。
她这是怎么了?不想让他送也不用吓成这样,慌慌张张的。
邵云开有些莫名。
他没去追,沿着铺满红砖的行人徒步区,随意走走逛逛,暂时还不想回去面对一个人的寂寞,于是让一个个擦身而过的路人一瞬相陪。
他不想今晩失眠,所以没打算喝这杯咖啡,但他想让她给的温度,留在掌心久一点,也就没扔弃。
至少在它失温以前,还不想扔。
全世界的情人,好像都在这一天倾巢而出,就连步道旁的街头艺人,都在唱着一首首甜蜜情歌。
漫无目的地走逛了一会,怀疑自己为何要在情人节的夜晚跑出来,看一双双的恋人在路边拥抱亲吻晒恩爱,还不如早早回家,躺在床上安眠。
找了个垃圾桶,正要将手中的饮料杯摆下,这才留意到在杯身与隔热纸之间,似乎夹了东西,抽出一看,是他刚才看过的电影票根,还有另一张同院厅的票根。
杯身上,写了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然后呢?
说不出的迫切,他近乎笨拙地拆掉隔热纸,如愿看到隐没在里头的那行。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呼吸一窒,瞬间顿悟了什么,猛然撞击的心脏,一阵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