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这一回合的复健疗程,余善舞坐在椅子上,徐徐吐息,调整心律。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复健,她已经能够离开轮椅,虽然太技术性的动作还是没有办法,但短程步行已经不成问题。
只要路程不是太远,她还满享受双脚踩在地面上的感觉,很久远的踏实感。
一步,一步,走向目的地,那让她觉得,梦想离她,没有太远,总有一天会走到。
一条毛巾凑到她眼前,她仰首望去,笑意染亮了眸。“怎么会来?”
他说,他在隔壁那栋研究大楼。
每回复健完,她总会往大楼的方向看一眼,想象他在那个地方,认真工作的模样。
那并不难,他本来就是个很认真的男人,做任何事都一心一意,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来看你复健的成果如何。”
“那还用说?”她有听他的话,很乖、很勤劳地向复健师报到,完全没有偷懒。
其实不用她说,他问过她的主洽,也看过她照的每一张X光,知道她复原情况良好,已经逐步走回正常人的生活轨道。
“陪我走走?”
“好啊。让你看看,什么叫健步如飞!”
很敢夸口。
他挑挑眉,率先迈步。“来吧。”
确实也是夸口了,她能稳稳地行走,已经很了不起。
邵云开不着痕迹地放缓脚步,配合着她的速度,等待她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医院,沿途静默。
那个……他特地来找她,应该是有话要跟她说吧?
余善舞看着前方那人的背影,对方没先开口,她也不贸然探问,静静陪他走了一段。
邵云开双手搁进长风衣口袋,入春仍感些许凉意。他顿足,静默了会,忽道:“我要结婚了。”
膀?她一时没意会过来。
邵云开回身,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要结婚了。”
“……”这红色炸弹炸得也太突然了吧?!
她脑袋一阵懵,憨憨地开口:“你有女朋友喔……”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不对,现在不叫女朋友,应该要叫未婚妻了。
似是慢慢消化完讯息,食指戳戳他手臂。“正不正?有没有照片?”
邵云开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将□袋里的物品掏出,朝她递去。
一张婚礼邀请函,照片上一双璧人,男的俊、女的俏,是谁看了都会赞佳偶天成的那种配对。
她本能赞叹:“美女耶!”不过也是啦,他这种级数把不到正妹,谁还把得到?“我红包会包很大一包的!”自己包不出来也会去叫她哥挤出来!
“我没有要炸你红包的意思。”他慢吞吞地道。“我们只收祝福,不收礼金。”
“是喔……”那这样,她到底要不要去啊?感觉去了,好像又白蹭人家一顿,虽然她好像蹭他蹭到脸皮很厚了。
“只是觉得,好像应该要亲自告诉你,来不来都无妨,那不重要。”
“那个……”他的语气会不会太淡然了一点?虽知他这个人一向都很“超凡月兑俗”,可这是他的婚礼耶,一生才结一次的婚耶,一点点兴旧、期待值都感受不到,这就淡定得有点……
对方没再往下深谈,很快地转换话题:“想吃什么?我请客。”她刚做完复健,应该也饿了。
“怎么会是你请,应该我请!我哥前阵子还在说要摆一桌谢恩宴请你。”
“无妨。”谁请都没差,只是惦着手术前承诺过她的事,这一顿欠得有点久了。
这个要请很大ㄊㄨㄚ,他在医院那么照顾她,再生之恩不是随随便便一顿就能打发的。
心里很快盘算了一下,医院这附近最高档的餐厅,应该就——
正欲移步,手腕被轻轻抓拢。“既是谢恩宴,那吃什么,我决定?”
“好啊。”她主随客便。
没想到,他居然会选这个——
Pizza、炸鸡、可乐!
“你确定?!”一直到服务生上餐,她都还在质疑。这不是医生口袋里的地雷菜单吗?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啦,住院的时候,她还跟她哥抱怨过,好想吃pizza配可乐呢!
“有什么关系?人生那么短,可以接受偶一为之的放纵。”
这不是她的人生哲学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王道。既然医生大人都颁下开恩令,她也就欢欢喜喜开吃了。
邵云开随后也撕下一片,凑到唇边咬了口,一顿,缓慢咀嚼。
余善舞见他不明显地眉心一凝,大笑。“哈始,你吃这个啦!”他大概不喜欢罗勒的味道吧,她改撕另一块夏威夷口味的给他,接手他手中那块。
见她毫不扭捏地接收他吃过的食物,三两下嗑光,他移开目光,慢条斯理地吃将起来。
酸酸甜甜的凤梨搭配虾仁,确实比前一块更称合他心意,那是她替他挑的。
“你总是很容易开心。”一点点小事,就能讨好她。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她眉眼弯弯、笑意灿灿的模样,仿佛满天的星辰都落入她眼底,如此耀眼,教人看着,也打心底舒心起来。
回来的这些日子,心上总是莫名悬着,她是否又在哪里受了委屈与旁人的白眼,这个世界并没有美好到全然包容她。
如今,确定她会好好的,他也就能安心,放下心头那一缕悬念,朝既定的人生轨道行进。
“开心本来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啊。”能吃得饱、睡得好、认识到一个知心的朋友……这些都不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吗?
“我很少真正为了什么事感到开心。”考上医学院,是必然的目标与结果,成为人人口中的天才外科名医,不过是虚名,他只是在走自己要走的路,不管是当医生、厨师、抑或其他;结婚,是水到渠成,所有人期望的结果……他的一生,都稳稳走在一条没有意外的道路上,鲜少有什么能激得起心湖波满。
人生唯一的岔路,或许便是那一年,遇上了她——一个爱笑的女孩,将满满的阳光洒落,让人不自觉跟着心房暖融,随她牵动嘴角。
与她共处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无比心宽自在。
那一年,他有了发自真心的笑。
就算是这一刻,单单看着她大啖美食,也能让他打从心底欢喜。
“你不觉得开心?”她困惑地重复。“那追到正妹老婆昵?热恋的时候呢?”这些不都是年少轻狂最快乐的时光吗?
“我跟若嫱——就是我未婚妻,我们都是自律的人。”严谨内敌的性子,很难做得出太疯狂的事,那些个情侣间的热恋激情,在他们之间从来不曾存在过,他甚至没有送过她一束花、说过一句情话。
“我跟她,认识很久了,从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超过十二年。很难定义从朋友到情人之间,明确的分界点在哪里。我熟悉她,她也了解我,于是就决定一起过下半辈子,与其说情人,我与她更似亲人多一些。”这样,算有在交往吗?他自己都不清楚。
怎么听着,好像是从朋友,突然地就跨越到夫妻了?中间的剧本也缺页缺太多了,越级打怪不是这么个打法的呀!
余善舞一脸看异世界生物的表情。
“这会很奇怪吗?”
“废话!”当然奇怪,奇怪透了好不好!
“可是大部分的情人,最后也是成为亲人。”他不觉得这有差别。
……以结果论来讲,好像也没错啦。
“可是过程很重要啊。就像你现在吃的pizza跟可乐,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是……嗯……”跳过。“不过重要的是过程,不管你得到的是养分,还是爽快。”
而他,究竟是得到养分?还是爽快?他自己分辨得出来吗?
邵云开敛目,凝思了会。“她是吕院长的独生女,家世很好——”
“噗——”她笑咳。“你这是拿到民视剧本了?”
“什么?”
想也知道,医师大忙人哪有空看八点档本土剧。“我养病那阵子很闲,什么都看,然后得到了一条民视医师必黑定律。”
苞牛顿一定会被苹果砸到一样权威!
谤据这条铁则,他接下来应该会黑化,为了前途娶院长千金,然后没心没肺地上演虐妻夺产戏码……算了,这种反派的硬底子功,他演不来。
她笑笑地挥挥手。“没事,你继续。院长千金家世很好,然后呢?”
“她没有富家千金的骄矜气息,因为是吕院长的独生女,自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读医管为将来接管家里的事业作准备……”他们身上的特质太相近,在许多莘莘学子还在挥洒青春、对未来懵懵懂懂时,他们已经沉稳地确知方向,一步步朝预定的路线行进。
才子佳人这一类的目光,很容易被人们拿来说嘴,他与若嫱的名字,总是被凑对,加之吕院长对他有知遇之恩,让他能够无后顾之夏,全心全意在这条路上闯出一点成绩。
他未满三十就升了主治,埋藏在盛誉之下,少不得会有几句闲言酸语:谁教人家是院长内定的乘龙快婿,谁抢得过他。
他自认,主治之位坐得并不心虚,但吕院长给了他很大的舞台及发挥空间,这点也是无可辩驳。
吕院长确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于他有栽培之恩。
就这样,他们的名字被摆在一块摆得久了,周遭亲友乐见其成,所有人也早将他们视作一体,究竟是自身有意,还是顺风驶船,再去探究已无太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