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作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曾经熟悉的世界。
上班、下班、做饭、吃饭、看电影、下馆子……做着以前熟悉的事,可是总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忘了吗?
一天又一天,她渐渐变得焦躁起来,然后眼前的一切景象又换成了另一个景象。
是小小的沈小九被生父棍打鞭抽,耳边是母亲无助的哭求,场景变来变去,终于变到小九身死她穿越而来的那一天,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楚,某个人的身影也在场景轮换中越来越清晰深刻。
“滚出去!”
她听到了一声暴喝,声音很耳熟,也很清晰,清晰得彷佛就在她耳边炸响一般。
“好吵。”
身边的一切似乎突然静止了下来,然后她的手被人狠狠地握住,一个声音带着些轻颤还有无法抵制的抖音,“清……欢……”
沈清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有好一会儿根本就没什么焦距,眼神有些愣愣的。
渐渐地,眼前东西清晰了起来,绛色的床顶、有流苏、床栏上的雕花很精致……她的目光终于落到抓着自己一只手的男人身上。
无论什么时候看,这都是无比妖孽的一只手啊!
轻轻勾了勾嘴角,沈清欢冲他笑道:“韦孤云,这是哪里啊?”
韦孤云瞪着她,不说话。
沈清欢眨眨眼,动动手指,被某人抓得紧紧的,抿抿唇,想说点什么吧,又不太敢,因为某人摆明现在处于十分火大的状态,上赶着找抽,这事还是不要了吧。
终于,韦孤云咬着牙笑出来,“沈清欢,你本事大啊,勉强的事你干什么要去做?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那个杂毛臭道士就教你这样做人做事的……”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伪淡定、假平和,到后面的音量拔高,勃然大怒,一口气骂了某人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门外的侍卫纷纷在心里同情沈道长。
大人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啊,沈道长从那天开始一直昏迷到现在,时间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们大人每天的脸色都很差,脾气也很不好,看谁不顺眼,不是贬官就是抄家,最后吓得皇上生生硬批给大人假条,请他务必在家多多休养。
好家伙,再这么整下去,朝堂非得全请假了不可。
他们大人以前若是笑里藏刀,现在那就是直接下刀子,连个假笑都懒得给。
“我饿了。”眼看某人还有再接再厉的意向,沈清欢果断扮可怜,而她的肚子也十分配合地发出“咕咕”声。
韦孤云即将出口的话戛然而止,闭了下眼,叹了口气,“你呀——”
沈清欢陪笑,摇摇被他握着的手,“你抓疼我了。”
韦孤云都不知道要给她一个什么表情合适了,只是伸手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知道跟我耍赖了啊,真长进。”
沈清欢嬉皮笑脸,“你不是吃这套吗?”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她又不是大丈夫,正面扛上不行,当然要绕路嘛。
韦孤云面对这样的她,真是连生气都不能好好生了。
“韦孤云,人家真的饿了。”
韦孤云无奈地摇摇头,扬声道:“做些你们沈道长能吃的东西端过来。”
有侍卫领命而去。
沈清欢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听着自己的骨头喀咯作响,一脸痛苦地道:“我觉得我的身体都生锈了,这声响……”
然后,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着看自己的胳膊,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梦呓一般地道:“这……是女装……”道祖在上,弟子打从穿过来,天可怜见的只有少得可怜的穿女装机会啊,还都是童装款……这是多大的悲剧啊!
“是,女装。”他一看到那道袍火就不打一处来,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哪有可能还让那身道袍来刺他的眼,戳他的心,一定要给她换。
沈清欢把两只手伸到眼前,扭头问某人,“好不好看?”
韦孤云难得沉默了。
最后,他安慰自己——清欢从小到大奇怪的时候一直挺多,她有这样的表现其实也不是太过奇怪的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到底好不好看?不好看的话,我以后还是穿道袍吧,反正我挺习惯的……”
“好看。”韦孤云咬牙切齿地说。
沈清欢咂咂嘴,怯生生地看着他道:“那个……不好看的话就别这么勉强夸我了……我挺害怕的。”
“噗”的一声,韦孤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跟你真……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算帐,我不急。”
沈清欢反身抱住他的腰,道:“韦孤云,我才刚醒,你这样恐吓病号不好吧,没有你这样的啊!”
韦孤云抱住她,深吸了口气,道:“你也知道自己刚醒,身体这么虚就别招我,坐好。”
沈清欢“哦”了一声,乖乖坐直身子,但马上又一脸苦色,捂住自己的肚子,有气无力地道:“好饿。”
“饿就对了,回到京城后,我请你师父来看过,你师父说你是离魂之症,只要每日灌点灵符水就成,所以你是真的挺久没吃过东西了。”十天时间不短了。
“我这八成拜的是个假师父吧……”沈清欢哀嚎。
她的惨样成功取悦了韦孤云,他决定今天就先放过她了。
长时间没有进食,现在进食也不能吃什么好东西,白米粥是最合适滋润肠胃的,一次还不能吃得多了,煎熬啊……
反反复复的,一点点地让肠胃适应,这个过程对沈清欢来说真的是太过痛苦了,她饿得都能吞下一头大象,可现实却是她每次只能喝一点点白粥,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永远是火星跟地球的距离。
残酷。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沈清欢努力地去观察屋子里的各种陈设。
可是,道祖在上,她对古董没有什么鉴赏力,那些博古架上摆着的东西,她看着都好平价。
“那些是古董吗?”她问某人。
“不是,我最近脾气不好,好东西怕砸坏了。”
沈清欢觉得自己心口中了一箭,想想电视剧里那些霸道总裁、邪魅王爷、变态皇帝什么的,哪一个对女主不是掏心掏肺?手指割破一小点,都能叫着“我灭你全家”的狠话。
怎么轮到她这里,一醒来也没见某人胡子拉碴满、脸颓废啥的,最后人家竟然还能考虑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得砸些便宜货减轻负面情绪。
道祖在上,我莫不是穿了个假越?
剧本不对啊!我的心、我的胃、我的肝儿都不好了。
沈清欢生无可恋地趴到了桌子上,双眼放空,不理任何人,她想静静。
“在想什么?”
“静静。”
“嗯?”
“不要问我静静是谁。”沈清欢很是暴躁地抬头瞪了某人一眼,然后又有气无力地趴回去,嘴里喃喃地说:“我就想静静。”
韦孤云:“……”
他现在知道谁是静静了,她这是想静一静的意思。
他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继续去看自己手里的书。
沈清欢幽幽地盯着某人手里的书皮。
如果她的视力没有出现问题的话,那个应该是《某某跳花墙》吧?
做为一个国家的栋梁,朝堂上的形象代表,某人竟然看小黄书,这个国家真的还有希望吗?
沈清欢用力摇了摇头,用手拍拍脸,告诉自己:清醒一点儿,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在她饱受饥饿折磨的时候,某人竟然这么有闲情逸致地翻看小黄书!
她果然是拿错剧本了,搞不好自己是女配高规格版,人家正版女主很快就要登场,唰一下就把她轻易刷下去成功晋级。说白了,她其实就是专门用来给女主角当垫脚石的,而且是实力很不怎么地的通关小Boss,一推就倒的那种。
道祖在上,弟子果然还是只能跟您混,这惨淡的人间,不值得。
韦孤云手里是拿着书,可其实他并没有在看,他的目光主要还是落在屋子里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她虽然有问换了女装是不是很好看,但其实她好像一点儿照镜子检验一下的都没有。整个人的关注度都是混乱的、毫无逻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醒过来的原因。
粉白色的对襟轻衫,藕荷色的百褶裙,青丝束腰,长发披散,刚刚因为吃饭,她很顺手地替自己绑了一根大粗辫子拉到身前垂放。
整体看的话,这身衣服还是很配她的。
之前她初醒来跟他耍赖卖乖时那股活泼机灵劲儿怎么看都充满了灵动俏皮,可现在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趴在桌上,双眼发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单纯就是在发呆而已。
人间不值得……喃喃着,她慢慢闭上眼睛。
“清欢——”韦孤云的声音又急又大,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
沈清欢睁眼朝他麻木地看了一眼,又闭上,嘴里继续喃喃:“神经病……”她都这么惨了,还一惊一乍地吓她。
韦孤云手抚着自已的心口,只觉得刚才那一刻,自己的一颗心简直是死去活来。她那彷佛油尽灯枯一般的神情,再配上嘴里那什么“人间不值得”,简直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还好还好,她只是神情惨了些,人没事。
“饿死了……”游魂一样的低喃在屋子里时不时地响起。
韦孤云雷打不动地就守在靠窗的软榻上,盯着桌子边那个游魂似的人影。
在她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他说什么都不会离开她半步的,她这情况看着怎么都透着一股让他胆颤心惊的不正常。
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汲天地之阳气,五心朝天,三花聚顶,体内气息运转一周天,整天都神清气爽。
沈清欢在蒲团上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吐出口气。
“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努力生活。”她像喊口号一样喊出这样一句,然后从蒲团上跳了下去。
因为蒲团是摆在凉亭的石桌上的,她下蒲团就是直接下桌子,所以用跳。
调整好胃,终于能正常进食的沈清欢心情好得跟什么似的。
她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某个人竟然都没有来骚扰过她,这让她大出意外。
进而忍不住想到一件事,真正的女主应该是岀现了吧?一定是各种王八之气大开,各路英雄雌伏,人人都争着抢着把她捧到手心里,各种呵护备至。
人比人,气死人。
像她这种杂草命,也就适合深山道观求仙问道,万一道祖瞧她可怜,给她个机会成仙呢?
沈清欢低头掸掸蓝色道袍,稍整整理了一下衣襟,抓着自己的拂尘就往院外跑。
女主疑似岀现,她这个高规格女配得给人腾地方啊,趁着手里还有点小钱,先找恨生陪自己出去盘个店再说。
在生存面前,爱情根本就不值一提,饭都要吃不上了,为爱伤心为情感冒的,傻不傻,先让自己健康活下去再说吧,没准爱情就又来了呢。
这谁能说得准,是吧?
爱里的侍卫们对她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也没人拦她,任她就这么在府里一溜烟的跑过去。
“恨生、恨生……”她一路叫嚷着就跑进了恨生住的小院子。
院子里刚刚练完武功的恨生看到她,脸上就不由带了笑,这样活蹦乱跳的清欢看得才让人安心。
“清欢。”
“我们出去转转。
“好。”
“带上大黑和小黄一起。”
“好。”
于是两个道士,一个骑着驴,一个领着狗,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业朝的京城大街上。
看街上百姓脸上的笑,就知他们是真心觉得这里远离战乱纷争的,百姓家居乐业,向着美好的生活努力。
“恨生,你知道这京城的寺庙道观在什么地方吗?”
“韦公子不喜欢那些地方,所以我没去过。”
简而言之,他在京城的时候是某人带他去哪儿他才去哪,因为某人讨厌寺庙道观,所以呢,恨生虽然在大业的京城待过,但地方不熟。
沈清欢心里也清楚,恨生的性格就不是没事到处乱晃的,她就是顺口问问,其实没抱太大希望。
“恨生。”她叫了他的名字,在恨生望向她的时候,却又半天没说话,恨生却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我师父,还好吧?”
“上次道长来府里查看你情况的时候,我有见过,看着还不错。”
“那他出天牢了吗?”
恨生挠挠头,“好像韦公子又把他给关进去了,说是还不到放他出来的时候。”
沈清欢:“……”他们这一对倒霉的师徒啊,果真是倒霉都倒到同一个人身上。
恨生看她不说话,又忙说:“你不用担心道长,韦公子对他还是不错的。”虽然住的是天牢。
沈清欢笑了下,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我不担心,师父他老人家福大命大的,肯定不会有事。”这场牢狱之灾只能说是被她给牵累的,这么一想,自己好像有那么点扫把星的意思……
啊呸,她才不是扫把星,是某个人对他们师徒两人来说才是实打实的扫把星。
“走,咱们先去票号。”出来逛街,口袋没现钱可不行,先去银行提现金去。
“好。”
票号这个地方,恨生倒是知道,因为某人去过。
银行这地方吧,甭管什么时空什么朝代,那必须高大上,否则老百姓看着你那么酸,肯定会想——我把钱放你这儿能安全吗?
建筑外观高大上,服务人员态度也是一级,个个五官端正,服务热情周到,让人宾至如归。
“不知道道长您想提取多少现银?”服务的伙计彬彬有礼地询问。
“先提一千两吧,其中一百两给我换成散碎银子搭配铜板。”
“好的,您请稍等。”
沈清欢和恨生依言坐在一边喝茶。茶的好坏,沈清欢品不出来,也就解个渴罢了,恨生跟她差不多。
沈清欢捏了块高几上的点心吃,入口唇齿留香,好吃!她不由眼睛微微眯起,突然一声轻微的哼声传入耳中,明显透着轻视鄙夷。
百无聊赖的沈清欢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却看到一个年轻俊秀的锦衣公子看着她和恨生这边。
沈清欢秒懂,可能是因为她跟恨生喝茶吃东西的举止有点儿给人乡下人的感觉吧,他们这是被鄙视了。
这也正常,他们两个严格说起来就是从深山出来的土包子,根本没见过多少大人物,档次低是事实,这种事没什么好生气的。
沈清欢淡定地又捏了块点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