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沈清欢便被拎起来,沐浴包衣,准备拜师。
沈清欢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作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什么自己变成了李莫愁,对人大开杀戒,被人群殴……又成了灭绝师太,变态阴狠……又跟一群妖魔鬼怪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同归于尽……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境,搞得她精神有些萎蘼。
这一切看在云中子的眼中却是另一番解读——小家伙昨天第一次面对这种与厉鬼对决超渡的情形,精神受到一定的冲击,休息不好是很正常的。
沈清欢不想拜师,不想出家,李莫愁和灭绝师太已经对她造成了心理阴影。
但现实教做人,她莫名其妙穿越而来变成了伪萝莉,又离乡背井跟着别人讨生活,不抱紧这根大腿,她想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安全生存下去就没有基本保障,拒绝金大腿的要求那基本等同于老寿星喝毒药,活腻了。
她牙一咬,眼一闭,干了!大不了以后找到机会再还俗就好了。
沈清欢最终对自己成功完成了心理建设。
燃香敬天地,上禀下达,四方神鬼见证,祭拜门派历代先辈,最后便是叩拜师父,敬茶。
云中子接了徒弟茶,右手食指点茶,三弹指,然后将茶一饮而尽。
行礼完毕,沈清欢起身,垂手立在一边聆听云中子训诫。
说是训诫,其实就是将门派历史简略陈述,又点明本派门规戒律,也不算啥清规戒律,简而言之就是不许为非作歹、作奸犯科,轻易不要立誓,方外之人立誓很容易应誓被雷劈。
这个是重点,要切记!
最让沈清欢惊喜的是,本门不禁婚嫁,不戒荤腥,居家出家俱可。
善了个哉,早知道不用当李莫愁、灭绝师太,她也不会作那么摧残脑神经的怪梦了。
他们的门派名叫太清派,乃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古老道派,属道祖一脉,因而平时参拜的是道祖太上老君像。
沈清欢从云中子的叙述中弄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太清派历代先辈对于传道授业、开坛收徒极其的不积极主动。
她默默地扳着手指数了数,收徒最多的一位祖师爷也不过三个徒弟,其他大多只收一个,号称宁缺勿滥,其实压根是懒,专注修炼,说白了就是宅。
又懒又宅,这就是太清派的基调,在这样的原因下,门派理所当然地就凋零了。
沈清欢表示,门派到现在还没断了传承,也是挺不容易的,估计师父以后要是不再收徒,她极有可能会变成本门最后一代传人。
让她开坛收徒,传承师门?
开什么玩笑,又懒又宅的她可也是妥妥地继承本门的优良传统啊,收徒教徒什么太折腾了,体力精力双重损耗,太辛苦,不干!
其实,现在想想以后当道士也挺好,找个道观挂单,包吃包住包后事。
想到这里,沈清欢伸手拍拍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当道士只是一时之选,还是要向往更好的生活条件的。
人生得有理想,否则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云中子不知小徒弟脑子里已经上演各种小剧场,还有弹幕疯狂吐槽,口中仍在介绍,“咱们门派收徒历来讲究道缘,比如你我师徒就是如此。”
沈清欢脑中的小剧场顿时暂停,用狐疑的目光去看师父,两只眼睛明确写着三个大字——你确定?
云中子看懂了徒弟的表情,手中拂尘一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道:“为师云游天下,至今为止只碰到了你这一个被主动塞过来的。”
沈清欢面无表情,内心呵呵,太清派果然是画风清奇,跟别的妖艳贱货一点儿都不一样,鉴定完毕!
“那,给你。”
沈清欢愣愣地接住几张符篆,有些不明所以。
“拿去研究,每张符篆都必须一气呵成画完才有作用。”
沈清欢眼睛一下子瞪大,这种鬼画符似的东西得一口气画完?而且,这符纸上到底画的是什么?
沈清欢一下子觉得自己从一个接受现代化教育多年的人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文盲。
云中子却没再多说什么,又开始自己的打坐日常。
沈清欢盯着一张符纸瞧半天,直看得双眼发涩,这才眨了眨眼睛,舒缓涩意。
研究就研究呗,研究不出来也不怪她,对吧?
她心态特别坦然,她从来不是天才,甚至可能跟聪明都不太搭边,勉强算是智商够用,一朝穿越而来也不太可能就把她的智商加值到顶。
事实证明,沈清欢对自己十分了解。
一连三天,她除了每天的练拳时间就是盯着那符篆看,都快把符篆盯出洞来了,也什么都没研究出来,还经常看着看着就直接睡了过去。
沈清欢都觉得师父大概就快要忍不住喷她是个笨蛋了。
但云中子却像是忘了有吩咐她做这么一件事似的,每日除了监督她练拳,就是打坐打坐打坐,果然是太清派的最大特色——宅!
除了带她出门取做好的衣服,中途又去帮人做了一场法事,这几天他们师徒两个就一直待在客栈,哪儿也没去。
他们之所以滞留客栈,是因为云中子考虑到自家徒弟的身体状况,本身底子就差,又差一点儿拉虚月兑,怎么样也得休养上个七八九天,让徒弟的身体恢复恢复,否则的话要是在赶路的中途出什么岔子,那麻烦就大了。
六七岁的小孩子抵抗力弱,夭折什么的太过寻常,他一点儿也不想自己刚收的徒弟得到这种结局。
这一天,沈清欢开始跟着云中子慢慢练习吐纳功夫,她最大的感触就是这跟看符篆一样,是一项十分有助进入睡眠的功课。
吐纳养神这是禅坐的范畴,对培养耐性定力十分有力,只不过,对于大多数初学者来说真的很容易进入睡眠,还是深度的。
看着小徒弟练吐纳功夫练到睡着,云中子只是笑着看了一眼。
小孩子多睡觉有好处,小九这单薄瘦弱的身子,以前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无意中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明显是被人打的,身体的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痕云中子也不知道,毕竟小九是个女孩子,他不好亲自检查。
案母不慈啊……好在小九并没有被养成畏畏缩缩的性子,整个人看起来也算开朗,这让云中子心中大是欣慰。
看看睡得深沉的徒弟,云中子从蒲团上起身,迳自出了屋子,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半点儿没有惊动在蒲团上睡得昏天黑地的人。
屋外是二层的楼道,此时并没有什么人,云中子一个人下了楼。
此时的客栈大堂并没有什么人,明显不是吃饭时间,客栈掌柜正坐在柜台后算帐,算盘珠子打得劈里啪啦直响。
云中子走到柜台前,开口道:“掌柜的,我出去一趟,如果我徒弟问起,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道长。”
云中子点头致意,手中拂尘一摆,就此离开了客栈。
等沈清欢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脖子有点酸,她不由伸手揉捏后脖颈,扭头看了看,顿时吓了一跳——
师父不见了!
师父会不会因为被自己这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给气到了,所以暴走离开了?
不对,暴走的话肯定会先把她叫醒训斥一番的。
伸手挠挠头,头上稀疏的发量让她神情暗了下,因为发量太少,发质太差,她现在直接被理了个短发,就差直接给剃成光头了。
要不是师父顾忌她是个女孩子,只怕真要给她剃个光头出来了。
谢天谢地!不管怎么说,光头对她来说实在有些挑战。
云中子不在,沈清欢心里有点不安,便离开屋子去找。
最后,她在客栈掌柜那里打听到了师父的下落,心这才落了下来。
师父的去向知道了,沈清欢也不慌了,不过却没回客房,而是坐在客栈大堂继续研究师父给她的符篆。
她已经连着研究好几天了,说实话,还处于两眼茫茫的阶段,要是一直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师父他老人家给气着。
沈清欢一边看着手上的符篆,一边在桌上无意识地比划着。
这东西对她来说完全就是鬼画符嘛!
研究了一会儿后,沈清欢忍不住抬头看了下房顶,感觉有些气馁。
就在沈清欢平定心绪打算重新继续研究符篆时,店外突然传来一道哀求的声音——
“掌柜的,可怜可怜我们,给口吃的吧,您好心会有好报的!”
抬头顺着声音的来向看过去,沈清欢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说话的正是大的那个,是一个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妇人,站在她身边扯着她一角衣襟的小孩子个子比沈清欢要高一些,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整体感觉倒比沈清欢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一些。
这么一比较,沈清欢更明白自己之前到底有多凄惨,身体原主的亲爹真是造了八辈子孽,祝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简直不是人!
“去去,别挡在我的店门口,影响我生意,走开!”掌柜一脸不快地扬声驱赶那对老小。
“掌柜的,您请请好吧……”
“小二,把他们赶走。”
“来咧。”店小二应声过去赶人,“赶紧走,别站在我们店门口,快走开。”
沈清欢有些不忍地看着被驱赶的那一老一小,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自己有能力,她现在并不具备这种能力,连她自己都一直生活在不安中,又怎么去帮助别人呢?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慢慢从自己的视线消失。
心情低落的沈清欢低头去看放在桌上的那张符纸,她的目光事实上是空洞的,心里乱糟糟的。
她虽然认为自己不要不自量力去帮别人是正确的,但是仍旧因为自己不去帮别人而心有愧疚,真的是太矛盾和纠结了!
就在沈清欢暗自唾弃自己的时候,她听到了师父云中子的声音。
“小九。”
“师父,你回来了。”沈清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云中子似乎也没注意到徒弟的神情有异,冲她点了点头,迳自说道:“收拾收拾,我们准备离开。”
沈清欢有些怔住,带了些不确定地问出口,“离开?”
明明之前她觉得师父打算再住些时日的啊,她的直觉错了?
见徒弟一脸迷惑,云中子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语气带了些复杂地道:“事情有变,这里不能待了。乖,回去收拾东西。”
“哦。”天大地大,师父最大。
沈清欢麻溜收起桌上的符篆,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往楼上的客房去,云中子自己则走到柜台前跟客栈掌柜结帐。
“道长,发生什么事了?”掌柜也听到了他们师徒方才的对话,心里隐隐一跳,忍不住问了一句。
云中子倒也未曾隐瞒,如实相告,“大批难民进城了。”
掌柜闻言,脸色当即就是一变。
当今天下大乱,流民如潮,难民如狗,许多地方都因他们而发生暴乱,许多原本富足的人家一夕变得流离失所,成为新的流民。
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天下越发不稳,四处义军突起,动乱频发,谁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离乡背井寻找可以安身立命之地,有权有势的要么自立,要么寻找可供依仗的靠山,天下已然乱成一锅粥,分崩离析在即。
他们这里不过是处不起眼的小镇,除了衙门的十几个衙役,并没有驻军什么的,一旦难民暴起,后果不堪设想。
设立粥棚广结善缘吗?之前就有消息传来,曾有人因设粥棚而被难民一拥而上洗劫一空,一夕家败。
穷途末路的难民,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的鼓动就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火势惊天,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客栈掌柜的脸色很快就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不行,他也得早做打算。
云中子收好掌柜找给自己的十几枚铜钱,继续站在柜台前等。
饼了一会儿,就见自家徒弟拿着两个人的行李和包袱走下了楼梯。
云中子伸手先将用布包住的桃木剑缚到背上,又提了属于自己的包袱背上肩,招呼徒弟一声,“走吧。”
沈清欢模模自己胸前的包袱结,确定完好,口里答应一声,便跟上师父的脚步往外走。
直到走出客栈一段距离,沈清欢才发现师父所说的“事情有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原本萧条的小镇街道上现在多了许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的脸上充满着绝望和麻木。
路边有个因饥饿而哇哇大哭的婴儿,有善心的镇民送了碗米粥给那位怀抱婴儿的妇人,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喂给怀中的婴儿。
沈清欢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紧师父。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过去看的那些战争灾难片给了她很多感触,乱世人不如狗,在乱世来临之际,人性中的阴暗面往往赤果果、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阳光下,是对人性最直接的审判。
他们师徒往镇外走时,更多的难民陆陆续续地从镇外进来。
眼看镇门口就要到的时候,云中子突然脚步一顿,沈清欢不明所以,就见云中子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脚根一转,换了个方向。
什么情况?
沈清欢懵头懵脑地继续跟上,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不知师父唱的是哪一出。
很快,沈清欢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她师父竟然去买了头驴!
钱货两讫后,云中子瞄了瞄徒弟的小短腿,语气幽幽地说了句,“脚力太差。”
被人嫌弃的沈清欢:“……”我要不是打不过你,我就跟你拼了!
于是云中子牵着驴,驴上坐着沈清欢,师徒两个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小镇,渐渐消失在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