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礼完,在下首坐下,一家人说说事情。
看得出来贺家很重孝道,老太太只要说什么,一对人都是点头如扬蒜,杨氏虽然已经掌了中馈,大事还是会请问婆婆的意见。
贺文江明天就要出门去江南,冬天下雪,万物不生,他得去收最后一批布。
徐静淞心想,身为皇商也不容易,明明京城附近也有,但江南也许天气好,丝绸特润滑,那个滑度真的跟京城近郊产的不一样,为了这块招牌,南北奔波,什么都要最好的。
当然,贺家除了贡布,自己也有布庄,从补棺桑棉,染布,卖布,一条龙作业,才能提供富裕的生活,贡布只是名声好听,要靠那吃饭,连下人都请不起。
这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
贺老太太刚开始没有很高兴,但也许后来是看到儿孙满堂,脸上还是露出笑意,徐静淞心想,总算还有点正常,厅上四个娃儿这么热闹,气氛和乐融融,希哥儿三岁,似懂非懂的年纪,对什么都有意见,说没几句口水就滴下来,好笑得不行,齐哥儿才一岁,还不太会走,整个人摇摇摆摆在厅上走来走去,一下敲敲桌脚,一下又跑去抱贺老太太的腿,那样子真可爱得不得了。
徐静淞看得心都软了。
贺老太太年纪大,很快乏了,进了内堂,大厅众人便慢慢散去。
徐静淞出了大厅,心想,第一关总算过了。
回朗霞院的路上,贺彬蔚对她笑,“表现得不错。”
“还说,祖母丢问题给我,你也不出声。”
“我若出声,是解了当下的难,只不过祖母会心怀芥蒂,以后更不好相处,便是为了你好,这才不讲话。”
徐静淞心想,是吗?
仔细想想,好像是——如果自己将来刁难孙媳,孙子跳出来护媳妇,自己肯定会很生气。
好呗,这回算他有理。
回到朗霞院,便是第二出重头戏,朗霞院的下人要来拜见她,她带来的下人也要拜见贺彬蔚。
让下人磕头,当然就不用穿得这么隆重,于是换了一套五彩琵琶衿上衣,凤牙百褶裙,红宝头面十二项也拿了八项起来,只留下玫瑰盛开钗,玫瑰含苞钗,耳环,手串,鞋子也换过,衣裳是五彩的,鞋子便是素净的月白色,上面绣着几朵铃兰。
两边下人早在厅上等着,徐静舱跟贺彬蔚从内廊出来,便一齐下跪,“奴才见过三女乃女乃。”
贺彬蔚出声,“都起来吧,抬起头来,让三女乃女乃认认。”
下人抬起头,眼睛却是不敢直视,只看着地板。
贺彬蔚是爷们,威名很重要,自然不可能亲自给她做介绍说这是某某某,那是谁谁谁,传出去不好听。
闵嬷嬷早先一步笑说:“老奴姓闵,是三爷的女乃娘,仗着自己年纪大些,主动给女乃女乃说说这些下人。”
“有劳闵嬷嬷。”
“不敢。”
“这两个叫招财,进宝,是三爷的小厮,这四个丫头叫做快笔,香墨,平纸,鸣砚,是三爷的大丫头,身边后面这八个是二等丫头,不过普通粗人,就不介绍污了三女乃女乃的耳朵,另外这个是叶嬷嬷,两丫头是常康,有安,还有后头三个粗使婆子,六人是服侍姜姨娘的。”
闵嬷嬷每说一句,程嬷嬷便给一个荷包,有名字的荷包自然大点,里面装两个金锭子,四个贴身丫头的还有一个金镯,其他人就是装一个金锭子。
徐静淞一个一个看过去,招财跟进宝应该是兄弟,眉眼之间七分相似,快笔,香墨,平纸,鸣砚取的名字意思应该是求个好兆头,丫头们长相都是清秀可人,干干净净的模样,一看就舒服。
叶嬷嬷,常康,有安,后面三个粗使婆子是服侍姜姨娘的,加上昨天的朱娘子,啧啧,一个姨娘居然有七个人服侍,难怪昨晚那种日子都敢闹。
叶嬷嬷带头行礼,“禀三女乃女乃,姜姨娘昨晚肚子不舒服,今日起不来,不是故意不来见三女乃女乃,还请您不要介意。”
徐静淞心想,大夫都说脉象很好了还演啊?罢了,反正自己也不是特别想看她,于是点头微笑,表示知道了。
贺家的下人认完了,换徐家这边。
徐静淞带过来的人不多,就程嬷嬷,春分,小雪,白露,小满,李氏原本要再给她一房人,被她推了,人多麻烦,她还得多支出,反正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下人再多,她也没地方炫耀啊。
然后就是随嫁徐谨月,虽然是大堂姊,但随着花轿过了门便就是姨娘命,现在还没开脸,连姨娘都算不上,就是个身分尴尬的随嫁,身边只有一个女乃娘嬷嬷。
贺彬蔚自然也准备了荷包,程嬷嬷每介绍一个,闵嬷嬷就给一个荷包,给徐谨月的有稍微大一点。
最后就是两边的人互相认认,以后就是一样的主子了,可别交代事情却找不到人。
贺彬蔚喝了口茶,“以后这朗霞院不只我,还有三女乃女乃也是主人,你们可别看……女乃女乃还小就欺负她,打她的脸就是打我的脸,我可没这么好说话,让我知道,全家都打发到场上去务农。”说到后来,语气已经十分严厉。
厅上众人一听,哗啦拉跪了一地,“奴才们不敢。”
徐静瓶心想,可以,这个要加分。
初来乍到,眼前所见都是贺家人,她也不是不怕不担心,大户人家,奴大欺主比比皆是,像大堂姊嫁给一个孔姓商人当续弦,嫁过去,奴婢一问三不知,只会告诉她“奴婢不清楚”,“太太,不行啊,我们孔家没这规矩”,“容奴婢先去问过老太太”,一个堂堂孔太太却被一些老嬷嬷制得死死的,大堂姊夫当然不把她当一回事,他就是个妈宝,三句不离“我娘说”,一点用都没有,初二回门一起吃饭,真听得她超想打人。
说起徐静淞对贺彬蔚的第一印象,就是有点,很执着于问三堂姊随嫁的问题,其他都还好,而且因为他长得气宇轩昂,很有武人气息,所以直觉他应该有点担当,现在想来不是一点,是很多啊,他肩膀超宽的,担很多。
然后又忍不住称赞自己,徐静淞,干得好!
一定是自己昨天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乖巧的时候乖巧,让他很满意,她今天才有这待遇,如果昨天朱娘子冲进来时她大发疯,他一定不会这样对她了。
于是笑说:“我也不难相处,以后同心为了贺家,也就是了。”
众人又连忙点头,直到她再三让大家起来,这才由闵嬷嬷带头纷纷站起,神色显然恭敬许多。
贺彬蔚放下青瓷盏,“叶嬷嬷,姜姨娘早上起来还不好?”
叶嬷嬷躬起身子,“说是肚子有些怪怪的,不敢下床。”
“哪里怪?去请大夫了吗?”
朱娘子昨天的遭遇叶嬷嬷她们也有耳闻,于是赶紧回答,“已经去请了,大夫说姨娘是忧虑过甚,让姨娘静养几天。”
言下之意还是想诉说姜姨娘的委屈,三爷您要娶三女乃女乃,姜姨娘可是伤心得都病了啊。
贺彬蔚也有点无奈,他希望后院和睦,没想到第一天就着火,大夫说了玉琢无恙,她偏偏又讲自己不舒服,他不去看她,是没有情义,他去看她,那就是打徐静淞的脸,今天才是过门的第一天,哪个新媳妇能容忍丈夫这样去看姨娘。
贺家的晚饭十分丰盛,朗霞院是八个菜,两个汤,分别是四荤,溜大虾,酥麻油卷,宫保鹿肉,鱼丝豆苗,素的是玉兰片,大蒜白菜,枸杞青蔬,五香韭菜,咸汤是人参鸡肉,甜汤是银耳汤圆。
徐静淞看着满桌菜肴,大虾,大蒜,韭菜,人参,枸杞……一排壮阳食物,看得出来打家是真的很想再添小娃了。
贺彬蔚挥挥手,让嬷嬷跟丫头都下去,徐静淞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是读书人,自然食不言,寝不语,她却觉得这样无趣,替他剥了个大虾,又在汤碗盛了人参鸡肉放到他面前,很自然的开口,“等会吃完饭,我们俩一起去看看姜姨娘吧。”贺彬蔚一怔,姜姨娘闹了两日,他一方面觉得有些头痛,但一方面也觉得她可怜,毕竟一起长大,感情总是有的,去年祖母生病,玉琢一直害怕——父亲失踪,母亲亡故,姜家不认,一旦在贺家失去立场,她会无处可去。
她能抓紧的只有贺老太太这个姑祖母,可是姑祖母老了,又怎么能护她一辈子,他既是表哥,又是丈夫,也应该让她心安点。
只是静淞是新妇过门,这桩亲事是贺家求娶,她可什么错都没有,她才过门他就往妾室院子去,他怎能这样打她脸。
退后一步说,姨娘不住在朗霞院,而是另外住在赏星阁,这已经很伤害一个主母的尊严
还是一样,如果眉仙,东雨,俪莹的夫家有个姨娘这样自己一个院子,他会上门去要倘月兑法。
徐静淞没闹,也没追问,只说自己知道了,他很喜欢她这样大器,觉得嫡女出身果然个好,徐五太太把女儿教得很好,正因为她都没发脾气,他也不想让她难受,既然大夫说自己的肚子没事,就是心里不舒服,过两天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可是没想到她会自己提出来要去看玉琢,老实说,他很高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甚好。”
徐静淞心想,就知道他内心还是想去看姜姨娘的。
真不知道该说他这样是渣,还是不渣,不过不讨人厌就是了,姜玉琢也是他的女人,若是他太干脆,她反而会觉得他太狠了。
徐静淞笑问:“姜姨娘喜欢吃些什么点心?”
“你问这做什么?”
“让厨房做一些,我们带过去,就说是你吩咐的,知道夫君有把自己放心上,想必姜姨娘忧虑会散去些,对月复中孩子也会比较好。”
贺彬蔚高兴了起来,“还是你想得仔细,闵嬷嬷。”
闵嬷嬷本就等在格扇外,听他一唤,自然马上进来。
“姜姨娘平素喜欢吃些什么点心?”
“花生汤圆,桂花仁糕,豌豆黄,鲜花玫瑰饼……老奴现在只想得起来这几种。”
“让厨房各做一个碟子过来。”
闵嬷嫂觉得奇怪,三爷今天才吩咐大家不准跟三女乃女乃拿翘,现在是自己要去看姜姨娘吗?但见三女乃女乃神色平和,又不像那一回事,也猜不出,便退下吩咐去了。
贺彬蔚给她夹了一个玉兰片,眉头都开了,“这是爹前几日从江南回来捎上的,这倘下江南还勉强能产,京城这里可是都没了。”
徐静淞笑着吃下,内心忍不住给自己按个赞,乖得好,乖得妙,乖得呱呱叫,看,贺彬蔚一个大爷还给她夹菜呢,可见她刚刚那主意完全解了他的难处。
正妻不用貌美如花,正妻需要的是智慧,譬如她,智慧过人。
以色侍人那是姨娘的手段,以柔克刚才是正妻的道理。
男人有个姨娘很正常,跟他闹是没用的,姨娘比她早入门,又有贺老太太这个姑祖母,吵啥呢,吵赢也得不到好果子吃啊,这时候就要跟男人当知己,你姨娘就是我姨娘,本姑娘一定好好对待她。
这时候的玉兰片没有太好吃,不过她还是觉得很甜,她也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大家能安生的过日子就好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看来她将来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