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皇后这边的喜,秦贵妃怒了。
提议作诗就是为了捧秦若水、贬徐皎月的,怎会弄成这样?
她气急败坏,不想计划是自己提议的,却怪上茹嫔,长长的指甲往她腰间掐,疼得茹嫔掉泪。
她也不甘心哪,怎么可能会?一定是有人把这计划告诉徐皎月,是了,皇太后刚刚改了题目呢,可……这笔帐怎么能算在她头上?
茹嫔不敢对秦贵妃发作,一双怨恨目光全给了徐皎月。
徐皎月发现,转头看见她眼角泪湿。莞尔一笑,直觉念出诗句,“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一吟,不只皇后娘娘,连皇太后也被逗得呵呵大笑,“原来真正的京城第一才女在这儿呢。”
之后再没有理会秦若水,就算她作出再高明的诗句,有前面这两首挡着,她只能黯然下台。
皇后搬了个台阶让秦若水下来。“皎月还没在宫里逛过吧,不如让秦姑娘领着你到处走走,与我们这群老太婆说话,太闷了。”
一个喊皎月、二个喊秦姑娘,亲疏立见。
不过即使秦相爷是在别无选择、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不得不选择太子,但……让皇帝信任他呢,为了太子,皇后自然还是希望将要嫁入北阳王府的两个姑娘好好相处。
徐皎月和秦若水应声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秦若水在前、徐皎月在后,虽然她不喜孙巧柔那个主子奴婢的说法,但规矩在,她必须遵守。
视线落在秦若水背影上,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
任萧承阳再疼惜、再保护,身为皇子,为朝堂分忧天经地义,他不能成日待在王府里,早晚她都得与秦若水锣对锣鼓对鼓,正面对上。
面对一个痛恨自己的女人,她没有半分把握。
扮哥暗中调查,秦若水外传的名声是用钱、用权势换来的,而哥哥查出来的秦若水,是个由秦相爷手把手,以当皇后为前提教导出来的女子,她必须在险恶的后宫中掌控一切,权谋算计、手段心机是必备的基础条件,和这样的女人相处,相当危险。
扮哥语重心长说:“若王爷爱重她,如果你连当她的对手都没资格,或许你还能平安一点,可闹成这样……”
扮哥非常担心她的安危。
也许是她不懂事,相较自身危险,她更不愿意萧承阳对秦若水爱重。
想像秦若水依偎在他怀里,分享他的关心与注意,想他们琴瑟合鸣、举案齐眉,她就喘不过气。
是,这种想法很差劲,毕竟嫉妒是七出的理由之一。
明知高处不胜寒,非要往高处钻,就该有这种心理准备。
他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大家都知道王爷的后宅规制,是王妃一人、侧妃两名,姨娘四位,通房无数。
就算他不喜秦若水,也会有其他女人,若她的心态不改变,那是自讨苦吃。
她应该感激,他给的远比当初预想的多,她应该明白,没有永恒的爱恋,能得他一时宠爱已是奢侈。
她应该理解,再能耐的女人都无法改变这个世代,她只能配合、顺从,只能……试着在他有了新欢之后,放宽心胸。
真的,求而不得是苦,她必须建立良好的心理状态。
每每想起这个,心脏就忍不住扭绞,但这是身为北阳王女人的课题,她很清楚。
既然闪躲不过,就只能正面迎上。
深吸气,她可以的,早在选择他、决定走这一条路时,她就想清楚了。
她必须可以、必须能够,必须克服所有的伤心哀愁。
真的,她不能要的太多,只要可以待在靠近他的地方,看他意气风发、看他气志高昂,看他一世快意顺遂,她就足够。
就这样,徐皎月跟在秦若水身后,走着、想着,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直到秦若水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
“你要做什么?”
秦若水没回答,只是将她往前一推,推进一座院子里,她堪堪站稳,大门就被关起来。转头,她发现一只身材不输嗯哼兄弟的狗,正对她发出警告声,她也想退开的,只是身后无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反身用力拍打木门,她不断大喊。
她一面尖叫一面转头看着那条大狗,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快吓死了,全身越抖越厉害,整个人抖出一副滑稽样,她快要无法呼吸,可是……秦若水怎么会开门?她恨不得自己被咬死在里面。
她闭着眼睛用力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她明白了,眼下除了自救和被咬,没有第三个选择。
一百点福气兑换平安。
张开眼睛,再用力吸一口气,让肺叶胀得饱饱的,再转身,她脸上带着荆轲刺秦王的悲壮。
她有足够经验,知道福气兑换的“平安”是结果,至于过程会得到几分惊险,必须靠自己应对。
徐皎月知道,面对猛兽,必须表现出绝对强势才能够震慑它们。
因此她凌厉了眼神,双脚开开,把小小的拳头握在胸口,与之对峙,她努力不教恐惧外露,一副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势。
她试着压低声音、和缓了节奏,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地对它说,“我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
同样的字句,她用相同的音讯不断重复说着。
而那狗竟也像听得懂似的,不再发出低吠声,眼神中的警戒收敛,肢体的预备攻击动作收回,它退回原来的位置趴下,继续晒它的太阳。
呼……徐皎月松口气,却不敢停下声音,只好没话找话说。“我有两个朋友,叫做嗯哼、啊炳,它们跟你一样可爱,你想不想认识它们?我小时候在山林里迷路,遇见一位大哥哥,它和狼群住在一起,我本来也很害怕的,像害怕你一样,可我晓得其实你们并不可怕,你们很可爱……”
话讲到这里,有了巴结讨好的嫌疑。
她不停说话,当然不是真拿大狗当朋友,更不是闲来无事吃得太饱,而是在拖延时间,盼着有人横空出现救她一命。
这时候,轻笑声响起,大狗起身往屋里走去。
见状,徐皎月转身,砰砰砰用力拍打大门,只差没大喊救命。
“别费力,门被人从外头锁了。”
这是人……的声音?
徐皎月猛地转身,看见大狗跟在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后出来,男人的样貌儒雅清秀,脸色略微苍白,他拄着拐杖,有些弱不禁风。
“你是谁?”他噙着笑意,眼底透着兴趣,慢慢朝徐皎月走近。
“徐皎月。”她琢磨着,能住在皇宫里的只有皇亲国戚,他是哪位?
“哪家的姑娘?”他歪着头看她,眼底有着探究。
“庆王府。”
庆王府?他在嘴里念过两遍,点点头。“记住,我是二皇子萧承钰。”
萧承钰?她知道了,是德妃所出的皇子,因身体赢弱,即使年长也没出宫建府,只是……记住这个做什么?今天这种事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吧。
徐皎月还没反应过来,萧承阳已经从墙外跳进来。
他紧张地看着徐皎月,问:“有没有怎么样?”
见他担心,徐皎月忙道:“你看,我没事的,连嗯哼都吓不倒我,不过是只大狗,算什么!”
听徐皎月说大话,萧承钰笑得更厉害,她忘记刚刚抖成什么样儿?
“是秦若水把你带进来的?”萧承阳声音中的温度急遽下降。
徐皎月知道告状不是种好行为,但刚经过一场生死攸关的奋斗,她有权利任性。“是她把我推进来的。”
蹦起腮帮子,噘嘴怒目,她以为自己充分表达了怒气,却不晓得这号表情看在两个男人眼里,是撒娇。
萧承阳模模她的头,说:“放心,她会为自己做的付出代价。”
昨晚的刺客,他还没同秦若水算帐呢,还以为她见到徐皎月平安,行事会更加小心,没想到又来这出。
当然,他不否认她的聪明,宫里的狗咬死人可以不负责任,更何况是二皇兄的狗。
“徐姑娘,要本皇子帮你出气吗?”
为安抚萧承阳,这回她真是撒娇了,拉起他的手,徐皎月用软糯的声音说:“不必,我相公会替我出头。”
丙然,萧承阳被安抚了,他笑得日月失色、星辰无光,笑得她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拔也拔不掉。
萧承钰莞尔,相公吗?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听起来怎会如此顺耳?
然,二皇兄的笑让萧承阳有了危机感,他拉住徐皎月,轻声说:“我们回家。”
“好。”两人朝外,萧承阳掌风扫去,大门应声打开。
就在两人双双跨出门槛同时,萧承钰喊声,“三皇弟留步。”
“有事?”萧承阳连头都没转。
“让我,算我欠你一份情。”
他想也不想,直言拒绝,“不。”
“父皇亏欠于我。”这是摆明了要讲条件。
“那也不行。”任何条件都不能交换他的月月。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几个皇子分立在皇帝跟前。
萧承阳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写着不屈服,萧承钰体力不支,仍坚持拄杖站立,然而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冒出,看得皇帝心生不忍。
“坐下、坐下,通通坐下。”
这话,皇帝已经说了第二次,萧承阳不理会,萧承钰见他不入座,便也坚持着,而太子看两个弟弟这模样,只能叹气,跟着站在一旁。
萧承钰说得对,皇帝对他感到愧疚。
十几年前,有人在皇帝御膳里下毒,是萧承钰代皇帝喝下那碗汤,救皇帝一命,而他自己却差点死于非命。
虽然太医在鬼门关前将他抢救回来,可自那之后他的身体蠃弱,经年躺在床上,他空有满月复理想,却什么事都做不成。
这些年,皇帝想尽办法补偿他,他开口所求,无不应允。
可是他封闭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一条凶犬陪伴,不教任何人靠近,好不容易有个看得上眼的女子,皇帝自然要替他周全。
可,他看上的不是旁人,是兄弟即将入门的侧妃,这让皇帝怎么决断?
“阳儿,你就让让你二哥,这些年委屈他了。”
萧承阳冷笑,委屈萧承钰的又不是自己,为什么要他来委屈?
何况造成这个下场的,不正是皇帝自己,妻妻妾妾一大群,成天关在一堆,不勾心斗角做啥去?那药……是秦贵妃下的,却赖在董太医身上,以至于董家几乎灭族。
这个仇,他承诺董裴轩,一定会亲手帮他报。
萧承阳回答,“兄弟妻不可戏,二皇兄行差踏错,父皇自该好生教导,怎能助纣为虐,迫使儿臣退让?此事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不过是个侧妃。”皇帝道。
“儿臣不介意把正妃让给二皇兄。”塞一个秦若水,想换他一个月月,这笔生意怎么算都赔。
“儿臣谁都不要,只要徐皎月。”萧承钰说完,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好太子及时将他扶住,否则就要殿前失仪了。
想他一个大好男儿,如今却只能落得如此,皇帝满怀歉意。
皇帝叹气,他虽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却也是个爹啊,要不,当初凌云卓送回来的证据如此充分,他为何高举轻放?因为他是个护短的爹。
对老四,他都能够这般纵容,对老二……他应该做得更多。
凝声,皇帝向萧承阳施压。“阳儿,让给你二皇兄,他好不容易看上一名女子,朕承诺日后你看上任何女子,朕都为你作主,就算十个、二十个,只要你高兴,朕都为你作主。”
这话有施恩,更多的是示弱。
萧承阳双膝跪地,道:“儿臣这辈子也只看上一个,旁人取代不了月月。”
萧承钰见他如此,也跟着跪地,“除了徐皎月,儿臣宁愿一世孤独。”
“没有月月,儿臣自愿落发到皇国寺为父皇祈福。”只是,以后国家再有战事请自行处理,别来麻烦他这个方外人。
“没有徐皎月,望父皇赐儿臣七尺白绫,了却一身病躯,当年没死成,现在死也不冤。”
两兄弟竟还较起劲来了?皇帝头痛不止,他日理万机却败在家务事上,气恨不过,他恨恨道:“不过是个女人,你们竟连兄弟情都不顾了,再争我就赐死徐皎月,看你们谁能真正孤寡一世。”
他抓起砚台,眼看着发抖的萧承钰,最终,那方砚台还是砸在看起来结实很多的萧承阳身上。
一身黑墨,他仍然纹风不动,摆明抗争到底。
皇帝气急败坏,怒道:“出去,通通给我出去!”
见父皇动怒,太子扶起萧承钰往外走,萧承阳却凝了眼光,一语不发。
他越是倔强,皇帝越是愤怒,就没见过这么强的,“还跪着做什么?出去!”
萧承阳凝声道:“月月是秦若水引到二皇兄面前的,父皇以为,她的目的是什么?”
话说完,萧承阳跪地一拜,起身离开御书房。
但是短短几句话,在皇帝心中激起千重浪,目的……秦家的目的是……兄弟阋墙?对老四还没死心是吗?
萧承阳走出御书房,萧承钰还没有离开,他靠在墙边等萧承阳出来。
萧承阳看见他,却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
“你放手,我会全力支持太子。”萧承钰说。
萧承阳停下脚步,看看萧承钰,再看看太子哥哥,寒声问:“这也是太子哥哥的意思?”
太子心知肚明,只要他敢点头,他与萧承阳之间就此恩断义绝,可……他能怎么办?父皇的意思、兄弟的意思,他难道不想周全?
“兄弟相争,父皇护短,不会对你们怎样,只会为难徐姑娘,这是你们乐见的吗?”
太子想赌,赌更喜欢徐皎月的那个会放手。
萧承阳明白太子哥哥的意思,心底微微失落,太子哥哥长大了,爱护他的心思已不如幼时纯粹。
萧承钰骄傲道:“信不信,我有本事把老四放出来。”
长年在病中,旁的事不能做,只能读书,虽不涉猎朝中大事,却也把朝局看得清楚透彻,萧承阳有大将之才,他有治国良方,谁也不逊色于谁。
萧承阳更骄傲回答,“信不信,就算他被放出来也无法作为。”
“你想赌?”
“不!我只是告诉二皇兄事实,并且,我不会让月月成为赌资。”
她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不是物品,他不允许任何一点点的可能性让她有机会离开自己。
萧承阳满满自信,他的傲气不是天生的,是从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磨练出来,比起只能纸上谈兵的萧承钰略胜一筹。
“但……我想赌!”萧承钰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