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不容,国法难容,自该当诛。”
所有人全转头看向声音出处,却见萧承阳从铺子后面走出。
嗯哼、啊炳看见徐皎月和徐虹儿,兴奋地跳上前扑上,母女俩蹲对着它们又亲又抱,咯咯笑个不停。
这副景象吓得孙巧柔、秦若水双眼打颤,下意识退到一边,她们紧紧掩住小嘴,把惊呼声压在帕子底下。
太可怕了,果然是乡下人,竟和畜牲交情这么好,肮脏、下流……
徐皎月才不理会她们嫌恶的目光,抱起啊炳说:“想不想我们家妞妞啊?要不要到我家玩?”
听到妞妞,两匹狼更加兴奋、扑腾不已。
徐虹儿笑道:“别搞得它们兄弟阋墙。”
比起人类,动物的感情更直接真诚。
孙巧柔、秦若水硬着头皮上前向萧承阳请安,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小女子给王爷请安。”
但萧承阳不给半点面子,他选择视而不见直接忽略,却对徐虹儿和徐皎月亲切打招呼。
“岳母、月月,怎么有时间出门?”
原来他不是看不见小人物,而是看不见她们?
他的态度狠狠地在她们脸上扇一巴掌,脸上苦、心里更苦。
秦若水满月复委屈,这凌虹衣算得上什么岳母,他真正的岳母在秦府里待着呢。
难道他不晓得她是谁?他没听过她在京城的名声?他怎么可以把人瞧扁。不曾被人这般对待过,秦若水红了双眼,用力咬住下唇,咬得渗出鲜血。
能不恨吗?
知道皇帝赐婚,秦若水满怀喜悦,她清楚北阳王和太子的关系,更清楚祖父此举摆明要弃四皇子于不顾,转移阵营。
从小她就被教导如何当个皇后,但四皇子落马,她失去机会,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当人上人。
不料皇上不追究秦家,还给了秦家这个殊荣,她发誓要好好把握机会,为家族拢络北阳王,没想到……
她怎能输给村姑?
恨意在胸口迅速扩散,她紧握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掐出数道血痕。
萧承阳把孙、秦两人当成闲杂人等,连理会都不肯,却和颜悦色温声问徐皎月母女。
“铺子里的首饰,没有看上眼的?”
“不喜欢。”徐皎月老实回答。
她的回答让孙巧柔心中翻江倒海,一口气差点儿吐不出来,她是有多大的底气,竟敢这样对王爷说话?
“连一个都瞧不上?”萧承阳问。
“不是瞧不上,是觉得好像除了质料好坏的差别之外,每家铺子的款式都大同小异。”
外婆让她们多看几家,可眼睛都瞧花了,越看越觉得没意思。
萧承阳点点头,他知道徐皎月画工好、岳母眼光高,理所当然会看不上眼。
“要不,岳母和月月把喜欢的款式画下来,我让工匠抓紧时间做。”离大婚还有一段时间,而珠宝首饰不像家具,上好的木料可遇不可求,往往得攒上好几年,而饰品让工匠赶一赶应该没有大问题。
“你让?聚宝斋是你的吗?”
“是。”他点头。
哇,喜从天降赌坊是他的,庆余行是他的,连聚宝斋也是他的,赌坊、粮行、首饰铺子……他的家业到底有多大?
母女相视而笑,徐虹儿有二十一世纪的审美背景,徐皎月的学习库里有一堆商品设计的书籍,也有不少先进的金工技法,了然一笑,倏地两张相似的脸庞勾起一模一样的笑容。
徐皎月问:“要不,我们画图稿卖给你,你让工匠做出来,包你发大财。”
他爱怜地模模她的头发,满眼满脸都笑意,说过的,他的笑会让天地失色、万物动容,他这样……真勾心哪,徐皎月的心被勾,秦若水的被勾,连孙巧柔的心都被撩了。
“给自已的店铺画图稿还拿钱,你好意思吗?”他说。
啥?徐皎月没听懂。
“汪管事。”萧承阳转身,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管事走到跟前。
他额头微秃,满脸红光,笑呵呵的模样像极了弥勒佛,汪管事对徐虹儿和徐皎月拱手作礼,道:“王府名下有七十八间铺子、庄园五处、田地两万亩,这些年都由奴才掌理,奴才原本打算明日回庆王府投递拜帖,向小姐说明这些年的经营,择日不如撞日,不知小姐现在可有空?”
“为什么要向我说明经营状况?”徐皎月看看汪管事,又看看萧承阳。
汪管事回答,“王爷吩咐奴才,把这些全过到小姐名下。”
徐皎月吃惊,忘形地拉住萧阳的手,急问:“为什么?”
“嫁妆。”是他开口要十里红妆的,这十里便由他来铺就。
不过铺子田庄是小事,大宗的还在后头,何况皇太后、皇后、皇帝那里的赏赐还没下来呢。
听到这里,徐虹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只是可惜了,有个不长眼的第三者。
她觑一眼秦若水,非刻意,却意外看见她狠戾阴毒的目光,心中一凛,这女子不简单。
“岳母。”
“嗯?”也有她的事?徐虹儿回神。
“不知近日岳母有没有空?”
“何事?”
“王府开库房,想请岳母过去挑挑,帮月月挑选些喜欢的。”
“也是嫁妆?”
“也是嫁妆。”
这话,摆明给徐皎月撑场面呢。“既然王爷有心,不如我也甭上门了,你让总管把库房里贵重的全送进庆王府。”
听娘亲这么说,徐皎月心急,连忙挡在萧承阳面前,捂住他的嘴巴,深怕他真的应下来。“不要不要,东西都给我,你怎么办?”
萧承阳旁若无人地牵起徐皎月的手,认真说:“我有你啊。”
一句话,母女俩心都甜了,徐虹儿摇头,原来女婿也挺懂得撩妹。月月傻,但当娘的却不傻,不爱说话的萧承阳当着秦若水的面讲那么多话,是为了表达他的立场,也是在告诫秦若水,不许任何人欺负徐皎月。
傻傻的徐皎月低了头,满心说不出的感动。
这样的对待……她怎么还能因为秦若水而难受,怎么还能挑剔他的心,嫌弃他不够爱自己?
若不是众目睽睽,她很想投入他怀里,大声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侧妃也好、姨娘也罢,不管是什么身分角色,我都跟定你了。
但她话没说出口,他却读懂了。
他不在乎众目暌睽,但他在乎她的名声,所以他没将她拥入怀里,只是克制着心头甜蜜,转而对徐虹儿说:“岳母,这些日子要麻烦你教导月月主持中馈,不过也别勉强她,要是月月不喜欢,我去求皇女乃女乃送一个姑姑到王府帮她。”
这意思是要把王府中馈交给徐皎月?怎么可以!孙巧柔吞不下这口气,急得冲上前怒道:“王爷要宠妾灭妻?我……表姊她才是王爷的正室夫人。”
差一点点,她就要月兑口而出,说“我才是王爷的正室夫人”。
她气急败坏,冲得太快,嗯哼趴在旁边,她一脚踩上它的长尾巴。
吼——吼——嗯哼露出锐利牙齿,朝她发出低吼,吓得她连连倒退,没想膝弯处撞上矮柜,一个踉跄,狼狈仰摔。
“啊!”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啊炳受不了,一跃朝她扑去,看着阴森的狼眼,白牙外露的狼口,她猛然倒抽气,晕过去了。
徐虹儿轻蔑地扫过孙巧柔,目光刻意在秦若水身上停留片刻,对萧承阳道:“孙姑娘没说错,这宠妾灭妻的名头,咱们家月月担不起。”
“月月不是妾,在本王心里,自己送上门的才是妾。”
这么维护的话,把徐虹儿的心塞进暖炉,狠狠地暖过一回。
这时候的萧承阳,真的不知道他会因为这句话得到岳父岳母的全力支持。
秦若水气得全身发抖,这是在替徐皎月出气?不过酸她两句,他便迫不及待护上了?她原还打算进了王府,再好好同徐皎月斗上一场的,现在……他怎么能够容得下?
啊炳和嗯哼吓昏孙巧柔还嫌不过瘾,转头换个目标,一步步朝秦若水走去,龇牙咧嘴,阴沉的目光教人不寒而栗。
秦若水害怕极了,但骄傲不允许她晕过去,她咬牙硬扛着,却不敌两只白狼散发出来的威势,下意识地,她往后退却,直退到背部贴上墙壁,直到眼角滑出泪水,一脸的楚楚可怜。
可惜……男人若是不爱,女人说话是错、呼吸是错、哭是错、连楚楚可怜都让男人觉得面目可憎。
嗯哼、啊炳没玩够,凑到她身上闻闻嗅嗅,可是……见过狼打喷嚏吗?
炳啾!炳啾!炳啾……这娘儿们味道太重。
它们被打败了,见鬼似的,飞奔到徐皎月身后。
萧承阳冷眼看秦若水,道:“若秦姑娘想进北阳王府大门,最好尽快习惯它们,它们夜夜与我同榻而眠。”
秦若水不敢置信,“同榻而眠?与两只畜牲?”王爷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
“它们不是畜牲,是本王的亲人。”
撂下话,他护着徐皎月母女离开聚宝斋。
走出铺子后,徐皎月面有不忍。“何苦这么做?惹恼她有什么好处?”
“这是在助她。”
“怎么助?婚事是皇上赐下的,她还能改变?”
“只要她不想成亲,我就能让她心想事成。”现在的秦家,在老四倒台之后已经不是铁板一块。
徐虹儿深思道:“没这么容易,那个女人不简单。月月,你最近少出门。”
“不必。”萧承阳道。
“为什么不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徐虹儿摇头,这年轻人就是不懂。
“因为,我更不简单。”
笃定、自信、简洁的句子让徐虹儿开心笑了。真帅啊,要是年轻个十五岁,这种男人,她也想要啊。
走到庆王府马车前,徐虹儿给萧承阳使眼色,道:“我先回去,你们年轻人多聚聚,培养培养感情。”
萧承阳讶异,岳母竟然这么识趣?他笑得阖不拢嘴,一句多谢岳母、打发了汪管事,他抱徐皎月上马背,两人、两狼、一马,踏着雪奔向北阳王府。
北阳王府超大,两个人只逛一小块地方,就回庆王府。
那块地方是日后他们的起居院落,他的书房、她的绣房,他们的卧房,没逛到的地方,他打开画卷,指着向她说明。
“以后这处给女儿当琴室……我打算广搜书册,让这里成为你说过的图书馆,这里盖个练武场,然后把这几处院子接在一起,让儿子们住在一块儿,小时候打打闹闹,长大感情才会深刻。”
“你和哥哥是这样长大的?”
“对。”他们有的不只是同袍之义,还有手足之情。
他们逛的地方不多,但说的话很多,多到府里的管事不敢置信,他们家主子怎么转了性情。
他用语言为她规画未来蓝图,蓝图里一片青天白日,让她充满憧憬。
他说:“你喜欢做生意就去做,我不怕妻子抛头露面。”
他说:“任何困难,你都可以向我求助,我会是你最强大的支柱。”
他说:“我们的孩子不给女乃娘带,我要自己带。”
他不断不断地说,她不停不停地收到正评提醒,她知道,他的梦想要和她一起完成,他要弥补自己不够幸福的童年。
因此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应下,她百分百的配合,让他快乐得不得了。
另一边,对比徐皎月的快乐,秦若水却是差点咬断一口银牙,不知谁把那话传了出去,现在连市井小民都会说:“自己送上门的才是妾。”
她堂堂北阳王正妃竟成了妾,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不是软柿子,怎能任人揉捏?
“来人!”她凝声喊。
除夕夜,萧承阳像平常一样又潜入徐皎月的闺房。他说:“皇女乃女乃想见你。”
徐皎月知道,家里已经接到懿旨。
她和娘都没有诰命,不需要在大年初一进宫,但皇太后发了话,为此,得圣上体恤、多年未进宫的庆王妃也热热烈烈地准备起来,准备陪她们母女进宫。
“是因为我的双面绣屏?”所以对她感到好奇?
“是,但也是因为我。”
“因为你?不懂。”
“我被送进宫后,没有任何人对我施予援手,我被欺负得很惨,直到太子哥哥把我带到皇后身边,之后我用最快的方式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直到我打赢第一场胜仗,直到皇子公主再不敢漠视我的存在,皇女乃女乃才肯见我。”
“然后呢?”
“皇女乃女乃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是问我恨她吗?”
他明白,皇女乃女乃真正想问的是——多年来的漠视,不曾给予过援手,恨吗?
“你怎么回答?”
“我回答不恨,她问为什么不恨?我直视皇女乃女乃,说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生存负责任。有本事的人,自然能在哪里都如鱼得水,没有本事,再多的帮助都是徒然。
“我的‘明白’赢得皇女乃女乃看重,她叹口长气,静静看着我,半晌后说道:‘很好,你不像你娘。’她对我娘很失望,因为我被偷走后,她郁郁寡欢、自残而亡。
“皇女乃女乃说:‘既然要蹚后宫这混水,就没有软弱的资格。’我这才明白,皇女乃女乃是个多么好强的女人。从那之后,有许多机会都是皇女乃女乃给的,我能够得父皇赏识,自然也有皇女乃女乃的助力。”
徐皎月点头,萧承阳特意过来对她说这些,是要她明白皇太后看重实力,她不会为弱者流一滴眼泪。
新春拜年肯定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不能软弱。
“我懂,你放心。”他愿意为她跑这一趟,她岂能不明白自己对他有多重要。
环住她,萧承阳把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看着她像小猫寻找暖源似的直往他怀里钻,大掌一挥,灯光暗去。
他低声说:“别撩拨我,我不想让你怀着孩子穿嫁裳。”
萧承阳一说,她连忙从他胸口退出。对啊,过去太幸运,万一真的有孕,她不是过去的小村姑,可以不在乎名誉,现在她代表的是庆王府的面子。
长臂一伸,他将她捞回怀里,亲亲她的额头,低声道:“睡吧,我不会胡来。”
徐皎月对他有无法理解的信任,仰起头,她亲亲他的下巴说:“睡吧,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胡来。”
萧承阳噗哧一笑,环境果然能够改变一个人,那个唯唯诺诺想讨好所有人的徐皎月正在逐渐蜕变。
萧承阳暗暗对自己发誓,届时他要天天胡来、夜夜胡来,胡来到她哭天喊地也不停止胡来。想到自己的本事,黑暗中,他扬了扬眉毛,满脸的得意骄傲。
夜深,窗纸被戳破的细微声惊醒萧承阳,在黑暗中视物是他从小就养成的本领,于是他看见细细的管子从缝中穿进来。
手臂从徐皎月头下抽出,他悄然下床,在烟雾从管子喷出的同时,猛地将窗子往外推开,重大的撞击力道让外头的人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仰摔。
萧承阳跳进院子里,一把将人提起,那人刚要呼叫就被一拳揍昏,他提起刺客的衣领往外奔去——是的,他非常重视徐皎月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