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宁齐戎,宁修扬倒是对宁倾雪极好,兴许是娇弱的女子容易引起男子注目,但碍于礼教,宁修扬倒也不敢真对自己的堂妹下手。他明白宁修扬此刻开口想将宁倾雪带在身边,并非是想加害于她,相反的是想要护住宁倾雪,毕竟得不到的永远最好。
“不好了……”前头传来了骚动,“前方的桥断了!”
宁修扬闻言,眸光微亮。
赵焱司一脸阴恻恻的看着前头断桥底下滚动的泥水,“让郡王世子过来。”
得令之后的宁修扬骑马踩着泥泞到了前头,断了路也只能歇息了,看着赵焱司神情不善,他不见一丝心虚,只道:“闲王殿下息怒,此乃天灾,属下亦无能为力。”
赵焱司看着他的眼神透露的是彻骨的冰寒:“庸王世子昨日才派人送信,若这桥断了,如何联系郡王世子求援?”
宁修扬的脸色微僵,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桩,不过这个节骨眼,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露出微慌的神情,“殿下恕罪,属下一时情急,竟忘了世子爷派人来送信时曾提及桥断了,得绕山而行才有路。”
赵焱司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似有风雨欲来之势,“郡王世子果然贵人健忘,这等大事都不记得了。”
原本只要渡了这条河就到了庸王世子落脚的村落,如今再往回绕,平白多花半天的功夫不说,这一担搁还不知得死多少百姓。
“属下惶恐,请殿下恕罪。”宁修扬的语气惊慌,但心头并无太多惶恐,毕竟如今救灾在即,即使再恼,为了顾全太局,赵焱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降罪于他,“只是一行人赶了一夜的路,虽天色微亮,但要绕山而行,还得走一段险坡,合该这是天意,老天知赶路危险,还请殿下下令休整。”
“天意?”赵焱司一哼,“本王不信天也不信地,只信自己。所有人马听令,继续赶路!”
宁修扬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但也莫可奈何。掉头离去时,目光对上宁倾雪黑黝黝的眼珠,他挤出一抹笑,“福宝可还吃得消?”
宁倾雪垂下眼眸,看似胆怯的不发一言。
宁修扬见状,不由叹道,以往宁倾雪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但如今却是比一个陌生人还不如,“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别跟哥哥客气,若是走在前头太累,就跟哥哥到后头去,哥哥给你在装药材的马车上挪个位置歇一歇。”
“宁修扬,”赵焱司不客气的连名带姓斥道:“滚回后头去,若再有差池,本王要你的命!”
宁修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斥,表情微僵,却只能压下愤愤的情绪转身离去。
等人一走,赵焱司神情不悦的看着宁倾雪:“被人找上门了还不吭声,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宁倾雪抬眼,无辜的对他扯了下嘴角,她并非是软弱而不吭声,只是心烦而不想搭理罢了。
“前头有段路危险,你要小心些。”虽说不放心让她离开身边,但赵焱司还是理智的让李尹一护着她退到了队伍的中间。
宁倾雪不想拖后腿,只能依言而行,看得出赶了一夜的路,众人皆难掩疲惫。
想到宁修扬方才的脸色,就为了一己之私,让一行人白白走了一大段路,这一路若有他在,还不知会惹出多少事端。
“小姐?”李尹一注意到宁倾雪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由上前轻唤了句,“可是有事交代?”
宁倾雪静下心神,浅浅一笑,“我无事,只是有些头疼,我记得哥哥身上有药丸,你去寻他给我拿些过来。”
李尹一闻言也没有多想,立刻上前寻找宁齐戎。
一等李尹一离去,她便拉了缰绳,停下坐骑。
娇小的她隐身在一行人中很难引人注目,但郑富还是一眼就发现停在路旁的她。
“二小姐?”郑富唤了声。
宁倾雪淡漠的扫了他一眼。
宁修扬听到叫唤,强打起精神,“福宝,你怎么在这里?”
宁倾雪强忍着浮上心头的胆怯,从她对郡王妃下手开始,她便不再纯良,如今的怯懦太过可笑,她心底的黑暗私心早已胜过她人性中的光明,被人利用如今也利用别人,她还矫情什么?
她微敛的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开口时已是一片平静,“我的身子不适,正等尹一拿药过来。”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不疾不徐的从容。
宁修扬一笑,她总是沉静少言,带着温柔笑容,令人无须防备,“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中待着,来此自讨苦吃,宁齐戎也是,就由着你胡闹。”
他使了眼色让郑富让开。
若是寻常人,郑富还会有所防备,但宁倾雪在他的眼中毫无威胁可言,他立刻让开,让宁倾雪得以与宁修扬并行。
耳里听着宁修扬的关怀,宁倾雪只觉得一阵恶塞,抬起脸看他,双眼在阴雨绵绵的微亮晨间闪着光亮,“医者父母心,我哥哥心胸宽大,非一般俗人所能体会。”
虽未明言,但是说穿了就是暗示他比不上宁齐戎,宁修扬眸色沉了沉,“宁齐戎或许好,但世事难料,谁知他日后如何。”
宁修扬语气中的嘲弄莫名的让宁倾雪忆及上辈子得知兄长死讯时的情景,她与娘亲失魂落魄了许久,一直到她死了,兄长的死始终是她心中的痛,她再愚昧也听出宁修扬要对自己的兄长不利——
“你做了什么?”
宁修扬没有答腔,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前头传来声声小心的提醒,前头已经走到最险象环生的一段,一边是山壁,另一头则是险坡,底下泥水滚滚。
宁倾雪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匹有些躁动,宁修扬立刻伸岀手,握住了宁倾雪的手臂,“小心。”
宁倾雪的身子一僵,一瞬间,脑海之中飞快闪过他曾带给她的屈辱,心中涌现恨意。
她的恨从不轻易示于人前,因为她还希望自己是所爱之人眼中那个温和良善的福宝……
只是如今,他明明对她与兄长贼心不死,她不想再忍,厌恶的挥开他的手,“身子染了花柳病,很难受吧?”
听到宁倾雪轻飘飘的话,宁修扬的心头一震,双眼一眯,“你说什么?”
她的目光不见一丝畏怯,稳当的与他对视:“染了花柳病病情严重,纵使治愈也难有子嗣,图谋再多,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宁修扬的双眼大睁,隐隐之间有了猜测,却又觉不可思议:“你——我得病一事,你如何得知?”
她自然知道,因为他的病便是她所主导,“连姑娘长得娇柔,正是你最喜爱的模样,不是吗?”
宁倾雪提及连怜,证实了宁修扬的猜测,“连怜是你的人?”
“世子爷果然聪明,一下便猜到了。”
宁修扬几乎气得倒仰,某一次他在街上偶遇了被人调戏的连怜,因为她长得好看,他才出手相助,最后她投怀送抱,他也没有理由拒绝,谁知没多久自己的身子就出了毛病,他气得想去找人,但连怜早已不见踪影。
没想到自己的病会这么严重,大夫说就算治好了,这辈子也子嗣艰难,虽说还有一丝机会拥有后代,但身为一个男人,得知此事,还是顿觉颜面尽失,而今才知这一切并非是意外,而是她存心而为——在他眼中向来毫无威胁的福宝……
“为什么?!”
宁倾雪眼底闪着笑意,颊边的梨涡甜美可人,当初连怜走投无路,她不单答应医治她,让她恢复康健,还给了连怜一大笔的银子,让她开始全新的生活,只是在此之前得答应她一个条件,便是缠上宁修扬,让他染病。
郡王世子自以为风流,连怜用了点手段便将他弄上钩,事情才能得以顺利进行。
“是非善恶,因果轮回,都有定数,无论是早是晚,终须有报。”
宁修扬恼怒的握紧手中马鞭,用力一甩而过。
宁倾雪早有防备的紧拉缰绳,灵巧弯腰闪过,趁机手臂轻抬,将赵焱司所赠暗器中的银针对准宁修扬的坐骑射去。
宁修扬的坐骑像昰疯了似的失控,宁修扬差点被颠下马背,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宁倾雪,试图安抚坐骑无果,还冲到了前方载着赈银的马车旁。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也慌乱起来,车夫连忙稳着马,但是车身因载着赈银而沉重,重心不稳就往一旁倒去,车夫一惊,连忙跳下马车,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落入底下的滚滚江河中。
后头的郑富见了,飞快上前,眼睁睁的看着宁修扬被发狂的马甩下马背,一片慌乱之中,宁修扬还被马蹄重重的踩了几脚。
郑富心中大骇,连忙拔出刀,快狠准的一斩杀了疯马,手起刀落,空气中立刻飘送浓浓血腥味。
跋路的队伍因为后头的骚动乱了起来,郑富奔向宁修扬,他倒在泥泞之中,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宁倾雪也跟着翻身下马,走向宁修扬,硬生生的扳开他咬紧的牙,在他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
郑富在一旁见状,没有出声阻止,毕竟在他心中还当宁倾雪是郡王府里温良的二小姐,满心以为宁修扬的坠马是意外,如今她是出手相救。
药丸一入口便化去,早已痛得昏迷过去的宁修扬只觉喉咙一阵剧痛难当,忍不住申吟。
宁倾雪目光微凉,看向宁修扬被马蹄重重踩踏而血肉模糊的双腿,她给他塞了哑药,这辈子就算他能保住一命,也只能当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人。
她本以为自己做不到取人性命,但终究证明,若被逼急了,她会毫不留情的给仇人捅上一刀。
说不清心中喜恶,只是他们的恩怨,仿佛就在这里结束……
赵焱司赶到,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一切,耳里听着方才驾着载了赈银的马车车夫焦急的解释,眼中只有宁倾雪一人,纵使她在细雨中显得狼狈,却一如印象之中的娇弱。
宁齐戎滑下马背,上前替宁修扬诊治。
宁倾雪见兄长到来,静静的起身让位,她沉静的立在一旁,周遭慌乱仿佛与她无关,宁齐戎的眉头深锁,宁修扬被甩下马背时头受重创,又被马蹄踩了几脚,人就算救回来,脑子有没有问题还未可知,但这双腿肯定是废了。
赵焱司下马,站到宁倾雪身旁,没有多问一句,只是伸出手轻拍了下她的头。
察觉头顶传来的重量,宁倾雪的鼻头莫名微酸。
她没看他,因为深知凭他聪慧,肯定看出事有蹊跷,但他不问一字半句,只是安抚的一拍,就知他无声的维护着自己。
“戎少爷,你可得要救救世子爷。”郑富是真的慌了,宁修扬可是郡王的命根子。前些日子宁修扬染了花柳病,知道日后子嗣艰难,竟派人进京去杀了在京中的同胞兄弟和另外那四个庶弟,算算日子,此事八成已成,如今若是世子也有个万一,郡王府就真的要绝后了。
宁倾雪眼底晦暗不明,担心自己的兄长一时心软出手相救。
赵焱司似乎也察觉她的思绪,淡淡的开口,“郡王世子看来已不适合再赶路,”他目光冷冽的看着郑富,“你将人抬回去吧。”
郑富脸色发白,宁修扬重伤,赵焱司不下令医治反而让他将人抬回去,他可没忘记这一路行来并不见村落,这是存心要宁修扬的命啊!他求救的目光看向宁齐戎。
宁齐戎明白赵焱司言下之意是要他不许插手救治,只是最终念及同宗情谊,他勉为其难的开口说了句,“郑富,我会给你些药品和一辆马车,你尽快将世子送回去吧。”
郑富闻言面如死灰。
“等等。”赵焱司不留情的添了一句,“回去给郡王带句话,方才因世子所损失的马车上有押送的赈银,这笔帐就算到郡王府的头上。”
郑富眼底闪着恨意,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赶路吧!”赵焱司并不将一个小小侍卫看在眼里,冷酷的丢了一句。
宁齐戎起身退开,走到宁倾雪身旁,把她的沉默当成是受到了惊吓,对她扯出一抹笑,“福宝,别怕,有哥哥在。”
宁倾雪在雨中看着自己兄长脸上,是对她的关切,心中一暖,就在此刻,她才真的觉得踏实。
这辈子她不会再因上辈子的遗憾而心伤,这辈子,哥哥安然便已足够。
没再看一动不动的宁修扬一眼,宁倾雪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