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月兑了杜特助的周颂把行李箱扔进了悍马后座,高大身子跃上驾驶座,发动引擎,悍马车发出低沉咆哮声,随即迅速飙射出了停车场,在夕阳中驶回台北。
他按下车内的免持听筒,兴冲冲地拨给鹿鸣,可怎么也没想到电话那端却传来一个礼貌却机械般的女声——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谢谢。
他心一突,脑袋有一刹那的空白。
空号?怎么会是空号?
努力忽视渐渐自胃底爬升上来,莫名的冰冷紧紧掐住了喉咙,他摇了摇头,甩去那荒谬的惊慌感,挂断电话,再重新拨打了一次。
可是无论重复再多回,依然是空号的提醒。
周颂指尖冰凉,胸口也一片发冷……随即呼吸急促隐隐愤怒起来!
“搞什么鬼?”他气极而笑,浑厚嗓音里夹杂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干涩轻颤,甚至有些委屈。“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难道小鸣在生他的气?气他一出门就是两三个月没跟她联络?
可是怎么会?过去他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情况,甚至还曾有过大半年只字片语也没有……那时她都不生气,现在又怎么可能会?
他失笑,不断自言自语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手机坏了,又没来得及去办新手机……嗯,一定是这样。”
周颂浑然不知自己握住方向盘的手用力到泛白,脚下油门也越踩越重,悍马车狂猛疾飙,惊险至极地超过一辆又一辆的车,沿路测速照相机啪啪啪不绝,可他全然不放在眼里,心中只有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直到悍马车发出尖锐刹车声在熟悉的旧大楼门口停下,他无视地面上的红线,打开车门随手狂甩,几个箭步就冲到大门口的楼层门铃对讲机,用力按了下去!
门铃响了又响,却没有任何人应答,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胸腔内的心脏跳得惊狂沉重又紊乱。
冷静!周颂你先冷静!镇定下来好好思考,事情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
现在还不到晚上七点,说不定小鸣还在公司加班,对,她曾经说过这年头老板恨不得员工二十四小时待在公司不用下班……自己当时还心疼地搂住她,问她要不要干脆辞了工作,专心做他的女朋友就好。
当时这句话换来了小鸣一记大白眼,似笑非笑哼了声——只听过专职做家庭主妇,没听过专职做女朋友的。
他那时回答什么来着?
周颂焦躁地揉着眉心——不,回答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他得马上到广告公司去把自家女朋友好好地叼回家,牢牢地圈抱满怀。
他浓眉紧紧打着结,二话不说又像风一般迅速回到了悍马车上,驾车就往广告公司方向冲!
在半路上,他为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到做出什么失控无理智的行为,又拨出了一通电话。
“杜特助。”
“是,老板!”手机那端,杜特助很快接起,明显大松了口气。“您改变心意了吗?”
他没有心情跟杜特助抬杠,沉声道:“我们收购尖石后,给业商广告公司的业务量会太大吗?”
杜特助满头雾水,迟疑了一下谨慎回答,“老板,尖石只把亚太地区的广告业务交给业商广告,大约三、四千万元左右,就是怕多的业商广告也消化不了。”
一提到尖石和业商广告之间的关系,杜特助马上就联想到了老板“秘密”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业商的鹿鸣身上。
其实知情的人并不多,因为老板非常保护这位鹿小姐,但杜特助总觉得老板对这位鹿小姐好像也是太上心,毕竟真正倾慕爱恋一个女人,不就是会迫不及待向全世界宣布她的存在,她是自己的人吗?
男人都是独占性强烈的狮子,在心爱的女人身上盖章,龇牙警告世上其他的男人不准动歪脑筋。可是对老板来说,有女友跟没女友一样,还是自由自在爱怎样就怎样,丝毫不受拘束或牵绊。
就是属于一种纯天然放牧放养的风格……
“也不过就三四千万也搞不定,业商老板是干什么吃的?都没有其他员工了吗?”周颂心头火起,眼神阴郁不爽地咬牙道:“该不会是把所有的工作都堆到我的小鸣头上了?妈的!老子收购了尖石就是让她在业商可以趾高气昂耀武扬威横着走,他们居然把她当牛做马使唤还天天加班?”
杜特助犹豫,吞吞吐吐小心翼翼提醒道:“老板,您当初说让我们做隐晦一点,别让鹿小姐发现的。”
“嗯?”他蹙眉,什么意思?
“所以业商那边有可能不知道,尖石这笔大生意是托鹿小姐所赐才能稳稳拿下的。”杜特助越说嗓音越紧绷,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和危险,不由冷汗直流。“老、老板,我马上处理——我这就让尖石的小马〔总经理〉委婉地间接警告业商的刘总,务必要把鹿小姐视若坐座上宾,好好捧着。”
周颂愠怒的眉宇微微舒展了一丝,“嗯”了一声,却不忘重复叮咛,“不要做得太明显,别让她知道,万一她生起气来说我严重干涉她的工作,我就砍你的脑袋去给她当凳子坐!”
“是!您放心,一定不会让鹿小姐发现的!”杜特助内心又想泪流满面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结束通话后,业商广告所在的商业大楼也到了,周颂吁了口气,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心情愉悦地下车,脚下步伐还是比平常的慵懒闲适稍稍急促了些许,但已无稍早前那样的焦灼狂猛凌乱。
业商广告位于五楼,虽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可繁忙的上班族往往很难真的能六点就顺利打卡下班,所以大楼还是有着各家公司员工进进出出,有的甚至自外头拎了便当回来,显然又是一个忙碌疲惫的加班夜。
他满眼灼热的思念,兴致勃勃地走进业商广告大门——十分钟后,周颂犹如狂暴受伤的困兽般冲了出来,气息粗喘破碎,锐利的眼神布满了深深的不安与恐惧。
鹿鸣三个半月前就离职了……她的手机成了空号……没有人知道如何跟她联络……
周颂只觉心口剧跳得厉害,他甚至在出电梯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结实的双腿此刻虚软如泥。
她在家,她一定在家。
周颂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难熬的时间,从业商广告回到她居住的大楼路途只有短短半个小时,对他而言却彷佛过了几百年之久。
他指尖冷得几乎按不准楼层的对讲机,按错了好几次,被不同的楼层住户或无视或痛骂,他却置若罔闻,思考能力变得异常迟钝麻木无力,好像被隔离摒弃在整个世界之外……
直到正确的对讲机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回复,不耐烦的告诉他,原本住在这里的鹿小姐把房子卖给她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周颂强撑着的,那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希望,刹那间在他眼前分崩离析破碎一空!
他的小呜鸣……真的不见了……
鹿鸣抱着笔电,舒服闲闲地坐在前院宽大的藤椅内,抬眼望去,整片干净的天空和蔚蓝大海一览无遗,海风吹来,和山风混合成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滋味,她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在这里坐一整天。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村子里的阿美族帅小扮马曜要带她去挑辆二手的小货卡。
村子里的阿美族兄弟姊妹都热情纯朴极了,对于她这个从台北来的外来姑娘,用着大海般宽阔疏朗的胸怀欢迎、接纳、拥抱她。
尤其巴奈大姊还亲自领着她村子里里外外拜码头,鹿鸣差点被大头目家的娃郁阿嬷给灌趴。
当天晚上村子里为了庆祝,又开了一场篝火晚会,唱唱跳跳大吃大喝,了亮美妙欢快的歌声响彻了整个村落。
——就连脸色惨白悲伤落寞静静伫立在夜色树下的姬摇王后,都无法动摇鹿鸣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的快乐决定。
清晨的阳光十分宜人,秋高气爽的氛围下,她边咬着麻糯边飞快地在笔电上头操作着,巴奈大姊原来的民宿网站架设得比较简单,除了民宿外观和房间及海滩的照片外,就是地图和交通及旅游景点建议。
她这阵子四处拍了不少或气势磅礴或清新幽静或奔放欢乐的照片,还录下了一些阿美族婆婆妈妈姊姊做好吃的传统美食影片。
比如林投叶要怎么编折成一个形似凤凰的盒袋,然后用糯米、里肌肉、虾米、红葱头、胡椒、香油、酒等等炒制,装盛进去,以棉绳紫紧,最后蒸出一个个翠绿美味的“阿里凤凰”。
厨艺基本上一直停留在“很会煮泡面”阶段的鹿鸣,对此简直惊艳到叹为观止!
这里根本是天堂啊……
那天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滚圆的鹿鸣,到处拉着婆婆妈妈姊姊嚷嚷着说要“嫁”给人家,惹得阿美族大爷叔叔哥哥弟弟们好一阵笑骂追打。
就在嚼着麻糬,傻笑回味着那天的咸香诱人的阿里凤凰时,忽然笔电的电子信箱里疯狂地涌进了十几封Email。她心一跳,笑容消失了,盯着那十几封都是来自同一个发件人的信,连点开的心情——或许是勇气——都没有。
周颂,他回来了,所以他发现了?
鹿鸣目光低垂,看着这些信的传送时间,从昨天黄昏到今天凌晨五点,短短一个晚上,十几封Email。她不知道这些信里面有多少是他的焦急或担心,但生气是肯定的。
是啊,她不告而别,她不负责任了,那又怎么样?
在经历了五年多他一次次的不告而别、不请自来,她几乎要以为其实他这样的行为才是人类在面对、维系一段关系时,极其正常的一种行为模式。
她不否认她的不告而别,当中有和他、和过去的自己断得干干净净的成分,也有一丝“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的报复心情。
“我果然不是个温良恭让大度的女人啊!”她惆怅又略带讽刺地笑笑。
电子信箱里那十几封信依然静静躺在那儿……
她关掉了笔电,吃完麻糬,却彷佛还有最后一口噎在喉头,经过了几次吞咽才终于理顺了些。
四周小鸟雀跃欢乐的啾啾声提醒着她,她现在不再置身那个繁忙压抑步调紧张的水泥都市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眼间的郁色淡去,继之而起的是明亮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