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禹侗想忙公事?就让他忙到底。
一纸奏折,楚默渊改来改去,就是不给他机会缠上浅浅。
但比心机,十八岁就考上进士的向禹侗怎会输他?
微哂,向禹侗道:“楚将军体力真好,下官却是不行了,一大早从城里赶来,又碰上那样的事儿,得歇歇了。”
“尽避向大人忙公务,也得找时间练练,否则往后向夫人的委屈往哪儿诉?”楚默渊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对方文弱的身子,这种体魄,刮风下雨可不是得被吹走?
向禹侗修养好,含笑回答:“楚将军说的是,想必往后将军夫人必是眉眼日日含春。”
“那当然,要不浅浅怎么会瞧上本将军?”他把话说得很流氓,没办法,和女流氓相处久了,近墨者黑啊。
喝!一把箭戳上向禹侗心窝,他咬牙切齿,笑容狰狞可怖,一拍桌,直接出了屋子,直奔厨房寻找浅浅。
“可以谈谈吗?”向禹侗看见浅浅,立刻拉出温和笑脸。
浅浅犹豫。
“不出去,就在庄子里,有这么多人看着,浅浅以为除了说话外,我能做什么?”
想想也是,浅浅便道:“随我来。”
她带他走到后院,后院有郑大娘搭的瓜棚,棚下几张矮凳,是她整理药材的地方。
站定,向禹侗看着浅浅,早上那幕让他明白,自己太过心急。
可他能不心急吗?楚默渊占有欲那么强,要是再不加把劲,他哪还有机会?楚默渊是个相当厉害的对手。
“我想,我做得不对,过度迫切不但没让浅浅安心,反而把你推得更远。”
浅浅摇头,不赞同他的话。让她想远离的理由不是他的迫切,而是自己无来由的第六感。
“你怀疑过吗,为什么在街上初遇,我怎能一眼认出你?”
点头,何止是怀疑,她想破头都找不出原因。
“浅浅,你相不相信死而复生?”向禹侗郑重问。
他的话像重磅炸弹,炸得她头昏眼花,不会吧,他是重生的?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只会当他是胡说八道,但身为穿越者,浅浅当然相信。
只不过她刻意表现出一脸迷糊。“我不懂你说的。”
“前辈子我活到三十岁,遭盗匪劫掠,大刀落下,我死了,但我没入黄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十六岁,我知道那是老天爷给的机会,祂要让我好好弥补你。”
浅浅还是摇头,视线不敢对上对方的,怕被看出端倪。
“我知道这种话很难懂,初初清醒,我和你一样难以接受,有一段时间,我云里雾里、浑浑噩噩,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的前世和她有关系吗?浅浅想问,可一问就代表信了他,她不想落入他的圈套。
见她不语,他有些失望,继续道:“前世的我,二十一岁考上进士,那时辽州在楚将军的治理下已是一片欣欣向荣,这里是南来北往的中枢,大量商户进驻,每年税收是大燕朝最多的一州,因此需要派驻更多官员。
“我知道新州新气象,在这里容易做出一番成绩,待历练几年后调回京城,品级定能连升几级,因此即使父母大力反对,我还是来了。
“我很幸运能在这里遇见你,前世的浅浅是个农家女,初次见面,你我一见钟情,年轻气盛,我没征得长辈同意便与你结为夫妻,婚后相处和睦,我们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还生下一个聪明活泼的儿子。”
他停下话,等她问:后来呢?
但浅浅让他失望了,还是不相信吗?
向禹侗轻叹,她不问,他也得说,她与楚默渊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让他备受威胁,错过这次,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机会。
“三年后,我们带儿子返京,母亲一眼认出你,说你不是余浅浅而是梅雨珊,梅府二房参与逼宫乱事,你父亲受到牵连,虽皇帝宽厚没下令满门抄斩,你父亲却也因此退出朝堂。为此,长辈大力反对我娶你为妻,逼着我休了你,我不愿意,却无法不妥协。”
浅浅不了解他,却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碰到这种情况,她会说服丈夫搬出来,会用自己的双手建立新家园,骄傲的她会让所有人看淸楚,丈夫选择自己,再正确不过。
但是他妥协了,代表他没被说服,代表他其实觉得,再娶新妻没有错?
“长辈为我挑选便平侯府的千金楚薇娘为妻,他们坚持你的身分不足以当向夫人,我不得不把你和儿子送到庄子上,我再三保证,等楚薇娘生下嫡子,就会把你接回,你点头同意了,可是却带着儿子悄悄离开。
“对不起,我没有立刻找你,楚氏的姨母是章妃,因为她的提携,我的仕途一帆风顺,深得皇帝倚重,但你始终在我心里,人人见我春风得意,殊不知我心中有个最深刻的遗憾,那就是你,浅浅。
“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因为那一年当中,我到处找你,终于得到你的消息,你居然带着儿子在辽州生活,我远行千里,想把你和儿子带回来,可是……我在回程的时候遇见盗匪。”向禹侗长叹,望着她的目光灼热。
他错了,大错特错,他不应该放弃浅浅,在辽州是他一生最幸福、最春风得意的三年,若不是有她的帮助,他的治理不会有那么好的政绩,更无法在短短三年就调回京城,他的成就,她厥功至伟。
“浅浅,我不断告诉自己,再也别犯相同错误,不管长辈怎么说,我都要与你相知相守,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会弥补所有过错。”他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
视线相对间,浅浅承认,他的说词很动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嫁给一心想要弥补自己的男人,人生会好过许多,但是,她不想。
浅浅叹道:“姑且不论向大人所言是真或假,就算是真的,我认为既然错过,便就错过了,不必非要找回什么。
“前世楚氏能让向大人仕途步步高升,今生必定也能够,向大人应该庆幸,现在的你我之间并不存在感情,你可以不带心结,用最纯粹的心面对妻子,与她再续情缘。”
她的目光极认真,他试着在她眼里找到言不由衷,但……并没有。
“你不相信我?”
浅浅未开口,就被一股力量带离向禹侗掌下。
楚默渊的表情有点僵硬,他开口道:“浅浅不相信,本将军相信,既然有前世今生,可不可以请教向大人,前辈子,我娶谁为妻?”
一个不在预料中的问题,向禹侗反射性地将目光停在浅浅身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把视线转开,生硬回答:“我并不清楚将军的事。”
视线往下,楚默渊看见他紧握的双拳,像在忍耐什么似的。
微哂,楚默渊不再追究答案,反而侧过脸对浅浅说:“孤男寡女的,你有没有把爷放在眼里?”
浅浅笑咪咪回答:“没有。”
她的回答让楚默渊刨她一眼,目光冷下几分。
反应这么大?真可爱。浅浅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说:“因为我把你放在心里呀!”
一句话,心甜了,表情软了、眼光暖了,他勾起骄傲的嘴角,当着向禹侗的面把她揽进怀里。
她踮起脚,亲亲他的下巴,问:“怎么不骂我流氓?”
他清清喉咙,说:“你流氓得很不错。”
浅浅大笑,靠进他怀里。
两人的亲密让向禹侗黯然神伤,转身离去。
碍眼的不在了,楚默渊勾起她的小脸,问:“你不相信他的话?”
她沉了眉,回答:“就算相信,我也不会选择他。”
“为什么?”向禹侗的家世不输他,样貌比他好太多,又是个斯文读书人,不像他是个莽夫,不懂对女人用温柔攻势。
“人性无法轻易改变,他是个对仕途汲汲营营之人,既然他能不顾父母反对远离家乡,能因为楚薇娘可以助他前程背弃结发妻子,那又是什么理由会让他在放弃妻子多年之后又想寻回她?难道发妻能带给他更大利益?”
他很高兴她的脑袋清楚,没被向禹侗几句看似掏心剖肝的话给迷惑。“还有呢?”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因为那一年当中,我到处找你』,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年,那一年发生什么事?他二十一岁考上进士,到辽州任官、娶妻生子,三年后回京、抛妻弃子,却在三十岁时死于盗匪手下。
“足足有六年的时间,他对妻子、儿子的失踪置之不理,却在『那一年』千里迢迢到辽州寻人,为什么?
“再者,楚氏不会生气吗?宫中的娘娘姨母不会阻止吗?是不能生气、无法阻止?而强烈反对他与前妻在一起,连骨肉都弃之不顾的向家长辈,为什么突然不再逼他离弃两人?”
“还有呢?”
“再说了,他已经诚心诚意千里迢迢赶到辽州,为什么不能说服前妻回心转意,难道是前妻意志太坚定?但再坚定,他可是大官欸,前妻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胳臂还扭得过大腿?
“何况当年妻子偷偷离开,两人的婚书还在,就算告到官府也是他占理。即使退一万步来说,他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绑了儿子,妻子能不乖乖跟着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的前妻背后有根比他更粗的大腿。”说完,她呵呵笑开。问:“你相信他的故事吗?”
“相信。”
“嗄?不会吧?这么离谱的故事……为什么?”楚默渊的回答吓得她跌破眼镜,难不成他也有特殊经历?
“因为前辈子,我娶的女人是你,我是你背后那根比他更粗的大腿。”
她愣了一下,然后呵呵笑开。“今天是编故事大赛吗?前辈子,我是不是把这辈子认识的男人全嫁一遍啦?”
“我问他前辈子我娶谁为妻,他狠狠憋住气,表情僵硬、双拳紧握,视线停留在你身上,那是直觉反应,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仔细分析。
“是吗?”
“是。”
“好吧。”她轻浅一笑,在他耳边说:“我觉得最近真的好倒霉。”
“因为碰见向禹侗?”他同意她的倒霉。
“不是。”
“不然呢?”
“因为我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你啦,前世遇一遍,今生再遇一遍,好运全数交换了你的爱情。”
这话真甜、真好听。楚默渊道:“以后,你的好运,包在爷身上。”
她乐了,拉下他的脸,轻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这是公然放火啊,身为将军,哪能允许旁人放了火就走?
于是他扣住她的腰肢,还她一个吻,辗转深入的缱绻热吻,浅浅只是放了把小火,而他掮起狂风,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向禹侗不是坏人,他只是性格坚毅,对于想追求的事不肯太早认输,因此明明知道自己的胜算很低,仍然不愿意放弃,前世的错误,他不愿意延续到今生。
所以他认真对着浅浅说:“男未婚、女未嫁,我不会放弃你。”
浅浅也认真看他、认真回答:“你放不放弃,不关我的事,我只在乎爷会不会对我一心一意?”
然后神出鬼没的楚默渊出现,他说:“这种事,需要怀疑?”
于是她就没有怀疑啰,握住他的手,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忘记身边还有一个“前世夫婿”。“要吃饭了吗?”
“还没,但你的月饼烤好了。”
“香不香?”
“香,可不可以沾覆盆子酱?”
这么爱吃甜啊!浅浅说:“甜食可以让人放松心情,只不过会坏牙,也会弄坏身体,浅嗜即可,不要多吃,好吗?”
“好。”他想也不想便回答,长长的手臂环住她的肩,把她圈进怀里。
她讶异,抬头对上他低垂的视线。“这么好商量?我以为要大费口舌才能说动你。”楚默渊微哂,嘴角扯到一边。
浅浅第一次发现,他的笑有点坏、有点邪气,还邪得很魅惑人心。
他不但没压低声音,还挑衅地瞄向禹侗一眼,说:“因为你在,我就不缺糖了。”啊啊啊……她被撩了耶!他的学习力如此惊人,再让他多学上几天,他就可以跟波特王的干话系列比拼了。
看着两人卿卿我我,向禹侗很内伤,不过没关系,这不是第一次被伤,前世成为夫妻的楚默渊和余浅浅更过分。
“他走了欸,可以别晒恩爱啰。”觑他一眼,浅浅娇言巧笑,模样甜上加甜。
晒恩爱?他不懂她的语言,但乐意学习。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问。
“好啊好啊,前几天我在溪流里看见山坑螺,去抓!”
“抓那个干什么?”螺有肉?能吃?
“那味道可好的了。”
“你有这么饿?”
“你不知道我饿不饿吗?这里什么都没有,没酱、少调料,做出的东西就是缺了滋味,可以选择的东西又少,害我看到驴子想到阿胶,看到猪想到串烧,看到花想到酒、想到酱,什么东西都想拿来便宜舌头。”
她夸张的表情让他失笑。“不会了,再给我两年时间,待商铺一间间开起来,大燕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在辽州找得到,甚至远从西域来的珍品也不难买到。”
“好啊,我耐心等两年,要是买不到,就是你执政不力,无法创造经济奇迹,肯定要被轰下台。”
她的话很好笑,谁敢轰他下台?不过他笑了,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走出家门。他们来到溪边,金秋时节,阳光西斜,一路说说笑笑,欢声不断。
已经很久了,他没有这般放松过,在战场上讨生活的人,头提在裤腰带上,没人敢保证,昨天和你共饮一杯酒的人还会不会再出现。
而上战场之前,侯府战战兢兢的生活并没有更好过,他不太晓得轻松这两个字何解,但现在明白了。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楚默渊突然觉得“算了”也是种不错的选项,他冲动地想要放下一切,和她在这片山林里共度余生,只是,想起娘凄惨的死状,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这是臭黄荆,有除风湿、清邪热的作用,把叶子洗净,放在开水里搅拌搓揉,等它变成糊状后滤出绿色的汁液,汁液静置两、三个时辰后就变成凉粉,葱姜蒜切碎洒上酱油、醋,用热油浇上,淋到凉粉上头,那味道可好了!”
“什么时候做给我吃?”
“昨儿个我做了一筛子,晚餐桌上肯定会有,阿齐喜欢得不得了。”
他皱起双眉,道:“以后做新吃食,我要第一个尝。”
吃醋吗?她咯咯笑开,把手伸到他面前,说:“臭黄荆的汁液有美白的功用,昨晚我敷了一刻钟,你瞧,女敕不女敕、白不白?”
这样的动作,分明是勾引,勾引他无妨,要是拿到别的男人面前……楚默渊正想训诫两句,可目光闪过,等不及他训斥,浅浅弯腰惊叫——
“现在居然还找得到这个?”她从干掉的藤蔓中拔出一颗野百香果,剥开。“张嘴。”他依言张嘴,她把浆液倒进他嘴里,只见他皱起眉头,却还是吞进肚子里。
“不喜欢?”浅浅问。
“酸。”
“酸才好,酸性果子含有较多的维生素C,可以让你变白、变帅。”
他不乐意了,闷声问:“你喜欢皮肤白、长相好的男人?”
又吃醋?浅浅捧起他的脸,认真说:“你觉得我很肤浅吗?你以为我不看内涵、只在意外表吗?你以为我喜欢你只是随口说说、没有真心实意?
“楚默渊,我郑重告诉你,永远不要质疑我的感情,我决定喜欢你,就不会随便动摇心意,我决定喜欢你,就是打定主意要一直跟着你,你要披荆斩棘,我给你扛斧头,你要杀人放火,我给你把风,除非你伤得我太重,否则我会一辈子巴住你,听懂没?”
笑容像涟漪,在他脸上一圈圈往外扩散,谁说刀疤老六不好看,明明就很古椎、明明就很美。
糟糕,爱情好像进展得太快,一下子功夫就如火如荼,彻底燃烧了她这片大草原。
“听懂了。”他握住她敷过臭黄荆、敷得很白很女敕的手,与她一路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