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里头,风雪不侵。
泵娘刚吃过晚膳。因为晚餐里有一道菜,是按照左手香的配方做的药膳,不但能滋补人,也能滋补鬼,她用这个藉口,派信妖去把雷刚请来,一块儿用餐。
撤下残羹剩肴后,灰衣人送上糖炒栗子,浓浓的香气里,带点微微的焦糖味儿,炒到这时最是好吃。
两人隔桌而坐,姑娘等栗子凉了一些,才用粉女敕的指尖去拿。
去壳的栗子,外头还有一层薄膜。她连薄膜都不让雷刚吃,非要一颗一颗亲手撕得干净了,剩下香软鲜黄的栗仁,才喂给他吃。
他吃了几个就不肯再吃,握住她的小手。
“别剥了。”
“为什么?”
她歪着小脑袋,双眸中柔情似水:
“你不是最爱吃栗子的吗?”
每年秋季长得最好的栗子,要饱满无虫咬,大颗又甜润,才有幸跳进摆在石牌坊外的竹篮里,竞争得很激烈。还好栗子们爱惜好不容易长成的果实,不然非得在带着尖剌时,就先打过好几轮。
“不想让你烫了手。”
雷刚带茧的大手模着她的指尖,靠过去吹了吹,想要降点热度。柔女敕指尖比先前红了些,让他无比心疼。
泵娘粲然一笑:
“不要紧的。”
“要紧。”
他握紧她的手:
“对我很要紧。”
“但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愈是这样,她愈是想剥给他吃。
“那我来剥。”
他伸出另一只手,给她看皮粗肉厚的指掌:
“我不怕烫,可以剥给你吃,自己也吃,不然就这么放到凉。”
她轻咬着唇,想要娇声抗议,但心头的甜让她心软,嘴也软了:
“好。”
就这样,剥栗子膜的人变作是雷刚。
黝黑的双手虽然大,但动作很俐落,轻易就撕下薄膜,一小部分喂她,直到她说吃不下了,他才剥来自己吃,后来懒得讲究,干脆连薄膜都放进嘴里,一块儿咀嚼。“雷刚。”
泵娘唤着,捧起茶递过来。
“嗯?”
“你有事瞒我。”
这句话是肯定,不是疑问,让他猝不及防,满口栗子差点噎住,连忙接过她捧到眼前的茶,分几口灌下去,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没有。”他答得很快,掩饰心虚。“说谎。”
她负气的腿儿一伸,绣鞋踏上地板,娇娇的跺脚,咬着唇瓣转身,对他伸出手来:
“你为什么不把簪子送我?”她质问。
听到是簪子的事,雷刚的心中有某些东西落了地。
原本他以为不会在乎,却因为爱恋得太深,所以难以忘怀。
“你怎么知道有簪子?”
他故意反问,第一次隐瞒了她,没有将疑问说出口。
“信妖说的。”
她伸出小手,就是要讨到手。
“它说去找你过来时,从窗户瞧见你盯着一根簪子自言自语,瞧得都出神了。”她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他拿出簪子。
“簪子是有的。”
雷刚慢条斯理的说,看着她粉女敕女敕,还有一丝稚气的脸儿:
“但是,我没说要送谁。”
她小嘴半张,难得愣住了。
“那你要送谁?”
“留着。”
“留?”
几乎知道天地所有秘密的姑娘,好久好久没有过困惑的情绪:
“留着做什么?”
他慵懒的恣意伸展健壮伟岸的体魄,摆出认真的表情:
“自己用啊,瞧你的簪子那么多,所以我才去买了一根来,学你簪着好看。”他捉弄的说着,欣赏她难得出现的神情。
那是明知被戏弄、想要一笑置之,却又偏偏不甘心,有些焦急的模样。她想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有些狡黠的一笑:
“那,我跟你用换的,好不好?”娇小的身子走过来。
“拿什么换?”
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软的双手圈绕他强壮的颈项,交缠在他发根处,娇软轻盈的身子在他身上坐下,恰恰适合他的怀抱。
她凑上前,在他久历风霜的脸上印下一个轻吻。
“用这个换。”
声音小小的,只有他能听到。
雷刚险些要被说服,但瞧着她的娇羞,好不容易强忍下来,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不够。”
她低下头来,贴着他的胸膛,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双阵水润,轻轻凑上前来,模样生疏,不仅是羞怯,甚至是隐藏不住的胆怯。女敕女敕的唇贴住薄唇,就没有再动。
他动情的抓住她,将她抱得更紧,薄唇厮磨着她的柔女敕,饥渴的神智只想要更多更多,直到她完全属于——
突然,姑娘点住他的胸瞠,让他动弹不得,双颊红润的她,转眼就月兑离他的怀抱、他的热吻。
“不可以。”
她小声的说,转开视线。
雷刚全身僵硬,很缓慢才逐渐放松,黑眸望着她。往常她说不可以时,他就会停手,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多问。
如今,疑问却窜上喉咙,就要吐出舌尖——
陡然之间,地面晃动了一下。那震动不大,却连木府内都感受得到。
泵娘抬起头来,恢复从容,往浓浓夜色望去,脆声下令。
“信妖。”
薄纸飞来,先前没听到庭院里的声响,直到姑娘叫唤,它就听得清清楚楚,立刻赶来报到,一瞬都不敢延迟。
“您有什么吩咐?”
“把黑龙找来。”
啊,那只臭泥鳅!
信妖偷偷做了个鬼脸,刚要出发时,听见姑娘又说了一句:
“到雪山下跟我会合。”
晃动的中心点,站着不是别人,就是公子。
不是幻影,就是他本人。
温润如玉的双手,因为刚刚自挖胸口,沾满黑色的腥臭液 体。方才,他把先前就准备好、从一个娃儿身上紧系多年,被洗得有些薄透的精致手绢搁在地上,淋满他的血。
那是夫人的手绢。
他的妻子多么善良,要他帮助了许多人与非人。当初,那娃儿被鬼所缠,将鬼驱逐后,小娃儿还哭个不停,她就将手绢仔细的绑在娃儿手上,从此再没恶鬼敢靠近。
手绢上头留有她的痕迹,虽然稀薄,但已经足够。
而他的血里,有姑娘的血。
封印是姑娘设下的,倘若她是一般的责任者,血就没有太大用处。但是她是神族,属于她的神血能引导去往封印之路。少少的血,只能引起非常短暂的反应,他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黏液浸透手绢时,一道红色的光亮起,砚城也为之晃动。
“看见了吗?”
鲍子冷声问道,胸口的伤口很快愈合,连衣衫也恢复洁净。
抱敬的站在一旁、被烧得仅剩骨架的灯笼,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黑烟,敬重的回答:
“看见了。”
它从破开的嘴里,吐出最后的一丝火苗,照亮又被藏起的路径。黑龙烧得它彻底焦黑,离死只剩一步,它勉强撑着,就是为了这一刻,替尊敬的伟大主人照路。“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灯笼死去时,已觉得无比荣幸。
在公子的身后,有一个人、一个鬼、一个妖。当公子如飞箭般沿着火苗之路疾飞时,他们也被牵引着,在迎面的强风中,经历无比的痛苦,却都忍着一声不吭。
火苗之路的尽头,是雪山之下一个隐蔽的角落。火苗圈绕着那处-支撑到公子到来就彻底熄灭,留下微微融化的雪痕。
鲍子蹲来,用手覆盖着雪,唇边露出衷心的笑,甚至笑得有些抖颤。为了这一刻,他经历过无数磨难,但比起能见到爱妻,即使再苦亿万倍,他也甘之如饴。“等我。”
他轻声说着,无比温柔、无比深情:
“再等一等就好,我们就要见面了,你再也不需被困住、不必被消耗,从此可以自由。”
站起身后,公子扬起长长的衣袖,指向颤抖的男人:
“从你开始。”
男人深吸一口气,拿出利刃,悬宕了一会儿,然后朝另一手的手腕划下,切断那处的血管,鲜血滴染雪地。害怕后悔,所以他割得很深。
“我受过夫人的恩惠,愿意献出我的血。”他说。
表接过染血的刀,知道逃不出公子的掌握,只能乖乖就范,跟着划开手腕,重复男人先前所言。
“我受过夫人的恩惠,愿意献出我的血。”
表血滴在雪上,淡淡的,很稀薄。
版别妻子的紫衫男人,鼓足勇气前来,在惦念夫人恩惠之外,也担心如果不从,连妻子都会惨遭公子毒手。与其夫妻都送死,不如他独走黄泉路。
“我受过夫人的恩惠,愿意献出我的血。”
献出血液后,肥大的身躯颓然倒落,紫衫恢复成皮,是只修练成精的紫蛙。
鲍子弯弯的指甲在皮肤上切出一道伤口,黑色的黏液涌出,也滴落在已被鲜血浸润得融化的雪上,很快的跟着渗下,穿透终年不化的冰雪,直达最底处。
人的血、鬼的血、妖的血、魔的血——
还有封印者的神血。
都齐全了。
五种血液以不同的速度流到雪下的岩石,当彼此相溶的时候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剌眼的光亮、强劲的风,方圆三里的积雪轰然爆裂开来,连雪山也摇摇欲坠。公子在原处,低头露出渴望的.、怜惜的、深情的神情。
原本被积雪掩埋的地方,露出一个偌大的坑洞,洞中依稀能见到身影绰约,就是它朝思暮想、没有片刻忘怀的爱妻——
当姑娘赶到时,封印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