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晴摇了摇头,拉起他的手一晃,“我今天把这事说出来不是让你难过,而是让你认清事实,不要有妇之仁。”要做就要果决,张静芸心狠手辣,他若不狠下心,只会被她反扑。
他点头,“在我心中,我们只有一个娘。”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再为了孝道而让自己和妹妹身陷险境,遭到继母的毒手。
“哥哥,妹妹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她慎重其事的说着。
“好,你说,哥哥听着。”他正襟危坐,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像上了年纪的老族长,令人不觉莞尔。
“我想讨回母亲的嫁妆。”那是他们兄妹的,不能便宜对他们心怀恶意的人,一定要拿回来。
苏子轩身子一震,面色微讶,但妹妹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也就直接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想扮成你的样子直接跟爹谈。”祖母手上也有母亲的嫁妆,与己有损的事她绝对不会做,所以是不能找祖母的。
“不行,我是哥哥,应该由我去”妹妹是姑娘家,不能事事由她出头,他才是该担起一切的。
“我口才比你好。”她敢说敢言,不怕冲撞长辈。
“妹妹……”没有这样揭人疮疤的。
苏子晴笑吟吟的继续劝说:“我比你会说,更会耍赖,善于说服人,想要拿回娘的嫁妆还是得我出面。”
“可是我不放心,万一被揭穿呢?”后果不堪设想。
她俏皮地一眨眼,“哥哥还信不过妹妹吗?这几年我们互换身分有几人发现,爹又有几回真心看过我们。”
一说到苏长亭,苏子轩的神情又有些黯然,沉默良久才说:“好吧,你小心行事,真要有不妥就高喊声,哥在外头接应你,我们一起面对……”
要怎么做才能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呢?
多思多虑的苏子晴睡不着,心里挂念着明天要打的硬仗,虽然她对兄长说得很自信,也已经花了一个月把该掌握的证据都握在手中,但事到临头她的心还是七上八下,没什么把握。
其实张静芸若是个好人,生母的嫁妆给她打理也无妨,她还会留一份给她的儿女,当做姊姊的关爱。
可是张静芸太贪心了,占了嫁妆不说还想要兄妹俩的命,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这便让她无法忍受,得寸进尺,后娘不仁,就别怪继女不义,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杮子。
越在脑中沙盘推演明天可能会面对的问题,思索怎么应对,苏子晴越是烦躁,她烦得抓发,平静不下来,心头乱糟糟地想学灰狼在夜空下狂嚎,把心中的郁气发出去。
画画吧!她只要一拿起画笔便会心情平和。
想到这,她披衣下床,点了盏小灯,看着窗外的花园,晚秋的落叶一片片飘零,落得满地枯黄,冬天的脚步很快就要到来。
铺好纸,笔尖沾墨,轻轻一描,却是月下的花园,假山边出现一名衣衫半解,身姿窈窕的美丽少妇,她背抵着假山,一脚轻轻抬高,环向头戴纶巾的书生,两人的密合着,少妇后仰着螓首,眼眸半睁半闭,眉头微蹙,双唇轻启,明明只是幅副,却看得出她的快乐和痛楚……
“夜这么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月半圆,寂静的夜里忽然出现男子的低音,让苏子晴惊得差点跳起,一滴墨滴在画纸上,晕开成诡导的……水鸭。
有鬼吗?她不安。
“我不是鬼,莫怕。”看她煞白的小脸,他知道吓到她了。
“采花大盗?”这人口味真重,饥不择食,她小心的后退,想叫剪秋进来制服贼人。
男子一怔,低笑,“你太小了,不合胃口。”
“有人专挑稚女下手。”她不服气的说道。
“我是人。”意思是他不是禽兽,不做丧心病狂的事。
“你是……”声音怎么好像有点熟?
“是我。”他从窗子翻进屋内,让烛台上的蜡烛照亮他的面容。
“啊!你——”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细白如女敕笋的手指指着来者。
看她错愕的呆样,他觉得有几分可爱,再度发笑。
“才一个多月没见你就忘了我吗?那真叫人伤感。”他们好歹共患难过。
“欧阳哥哥?”居然是他。
“总算想起来了。”他面色一柔。
苏子晴收起呆样,眼泛笑意。“欧阳哥哥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莫名的,他总是不断想起她,想着她能在他身边多好,近日来烦心的事太多了。
他一回府,继祖母就假装慈爱的连塞三个妖娆的扬州瘦马要侍候他,又说她看中了一门亲,只要他点头便能遣媒上门提亲,趁着百日内的热孝赶紧成亲,她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但他早知这老女人用心很恶毒,她真当他是傻了不成,一见女人就软了腿,恨不得死在她们肚皮上?
即便是倾城美女他也绝不会动,自古以来以孝为重,守孝中的他岂能与女子婬乱,无视父亲的坟土未干?
老太婆的用意很简单,便是败坏他的名声,留下为人诟病的把柄,藉由不孝之名让朝廷革他的职,宁远将军沦为平民百姓,此生想再奋起机会渺茫。
她以为他会中计吗?太小看他了。
他的回应是抽出腰上软剑,刷刷刷的几下,娇媚妖娆的美人儿一个个光了头,她们惊得手脚都僵了,还有人裙子底下一滩黄尿,哭得一张脸都花了,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非常吓人,与女鬼出游无异。
陆氏气坏了,气冲斗牛的想教训孙子,却被他一句话挡回去,她也哭了,大骂子孙不孝。
“我个小丫头有什么值得你看的?”她以为事过境迁,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看你过得好不好。”本以为她不得不装傻,处境肯定艰难,但现在看她气色颇佳,精神十足,显然他多虑了,她好得不能再好,一切在她的掌控中。
“我很好。”吃得香,睡得好,敌人偃旗息鼓。
张静芸不掌家,的确了她不少麻烦,没人敢在她的膳食上动手脚,也不会有人看她是傻子故意找碴。
“看得出来。”她懂得自保之道。
“欧阳哥哥不只是来看我吧,还有没有别的事?”无事不登三宝殿。
欧阳无恕彷佛跟她交情很好似的,随意的往椅子一坐。“你不是跟我要两个一男一女会武的人,我找到了。”
她微怔。“我以为你忘了。”
原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她打算扮成哥哥的模样出府一趟,找人牙子买几个,功夫不能太差,一定要能护住主子。
“记着呢,只是这段时间太忙,有些耽搁了。”他有心却力未逮,只好请她等等。
苏子晴不解的问:“你不是在守孝,有什么好忙的?”
“忙着赶人。”他目光一冷。
“赶人?”她更茫然了。
“你知道镇国将军府吗?”他说起自己的家世。
“听过。”护邦大柱,三创西夷、北蛮、南羌,使其不敢进犯。
“我高祖父那一代是景国公府分出来的嫡四房,因拥有从龙之功而被封为征北侯……”
“咦!征北侯是这么来的?”她当是他打出来的。
欧阳无恕傍了她个“不许打岔”的眼神。“可是当传至曾祖父时,因为军功太大,已被先皇猜忌,但其实曾祖父跟祖父是一心一意为国,只是功高震主,所以到祖父那一代,皇上找了个借口收回了爵位,不过祖父满腔热血并未被浇熄,就算手无军权,依然为国征伐,只是……”
那时的祖父已续娶了陆氏,生了二叔欧阳东平,母子俩都不能接受云泥之别的落差,吵着要拿回爵位。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父亲为了找回昔日荣光已投入军旅,从六品振威校尉做起,他身先士卒,杀敌无数,终于重得圣心,赐将军府第和牌匾……”
看到高高挂起的乌木匾额,为国尽忠、戎马一生的老人家在大笑中离世,欧阳东擎办完后事又继续上阵杀敌——皇帝夺情,他被允许不用守孝,在国家的大忠之前,自家的小孝算什么,胡虏不除,家国不保。
“所以你要赶的人是你二叔?”他父亲才是镇国将军,父死子继,旁人没有染指的余地。
聪明!他赞赏的对她一笑,“没错,是我二叔,祖父都不在了,早该分家,他‘借住’得太久了。”都把自个儿当将军府的主子了。
要不是欧阳东平派人伏击欧阳无恕,想霸占整座将军府,欧阳无恕不会动他,养几个亲戚,将军府还负担得起。
可是欧阳东平已经踩了他的底线,居然收买了父亲曾经的下属要将他一并铲除,彻底地成为将军府的新主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有多么看重这些同袍,这样的双重背叛叫身为人子的他情何以堪?还得一一将其斩杀,对他而言十分痛苦。
“你二叔肯走?”听说也是个难缠人物。
“由不得他。”不走不成。
欧阳无恕黑眸深沉,露出森冷寒光,十六岁的他已有大将之风,杀伐果决。
“很难吧……”她明白他的难处。
一难是明明是自家叔侄,却演变到恶言相向,谁也容不下谁的地步,心里一定有压力,二难是背负不敬长辈、罔顾亲恩的无情骂名。
长者为大,当侄子的岂能对亲叔叔忤逆不孝,这人伦何在?大周朝重孝道,世俗道德讲伦理,上对下,尊对卑,长幼有序,哪能背道而行。
听到她这一句“很难吧”,听出她话语里的怜惜之意,欧阳无恕顿时感到压在背上的巨石轻了些。
“再难也得做,我不会将我爹用命拚出来的基业拱手让人。”
他欧阳无恕才是正统继承者,他有权决定谁住进他的府邸,不受欢迎的客人就得卷铺盖走人。
苏子晴看他坚定的神色,忽然问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要远行?”急着在短时间内把亲叔叔赶走肯定有事,而且是迫在眉睫的急事,这才让他不惜撕破脸的与人决裂。
欧阳无恕顿了一下,微露诧异之色,“你怎么猜的?”太神了。
“如果你会待在府中,又何必急着把人赶走,你是怕有人趁你不在时惹事生非,巧施五鬼搬运之术,掏空你的将军府。”而且他想来是必须离开一段时日,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载。
他大概忧心离家多年再回来时,将军府已然易主,他这个正主儿反而一无所有,被人当落水狗打出来,父亲一生积累转眼成空。
“你猜对了,我将二叔赶出府的用意就是不想我前脚刚走,后腿我将军府的家产全落入他手中,他打着这念头已有多时。”要不二叔也不会下死手,斩草除根。
“可是你只把你二叔赶走也没用啊,老夫人是他亲娘,他以探视为名说回来就回来,住蚌一年半载孝亲,然后又一年半载,根本没有结束的一天……”她摇头,觉得他多此一举。
把人赶走,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要脸皮厚,他二叔还是可以赖着不走。
闻言,欧阳无恕不忧反笑,“这点我也考虑过,所以我留下单叔和两百名亲兵守府,不许二叔携家带眷在府中待超过三天,若他以奉养老夫人为名非待在将军府,那么我便成全他的孝心,将老夫人送往他府中,享母子天伦。”
“好主意。”她两眼一亮。
被这样直接的称赞,麦色的脸庞微微一红,他轻咳了几声,才说:“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欧阳哥哥请说,能办到的我不会推辞。”他脸红的样子还挺可爱,小凶兽萌起来让人想拍拍他。
“请代我保管这些。”他从怀中取出一口三寸高的檀木雕鸟兽小匣,锁孔处是两只面对面的银色貔貅。
“这是?”她有些犹豫了,忽然觉得这是个重责大任。
“我的全部家当。”他往她手上一放。
“什么?!”她差点惊叫出声,忽觉手上的匣子很烫手,他……他坑她!
“单叔勇猛是勇猛,让他守着将军府我很放心,但他太老实了,我担心他敌不过那对母子的算计。”
明着来的阳谋单叔应付有余,可是论起心机和城府,他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找几个人扮可怜就能轻易博得他的同情。
心软,单叔最大的弱点。
“万、万一你回不来了呢?”她好心为他分忧,他却丢给她一个大难题,这人真不厚道。
将军百战死………欧阳无恕眼中多了几许萧瑟,淡淡的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留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