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芳一进花厅就见一片狼籍,装饰的小松盆跟花瓶都被拔得光秃,地上满是暖棚种出来的昂贵花朵跟盆景植裁,吴嬷嬷在旁边一脸心痛却又不敢说,只能陪笑。
齐行乐手上拿着一枝蜡梅戳桌子上的果子玩,见到她出来,笑得高兴,“小姊姊来得真晚,我都等好久了,走,我们去玩雪球,我今日可准备得妥当,载了整整一马车的雪球过来,不会再吃亏啦。”
“郡王都装了—车雪球了,我怎么赢得了,不如我们下下象棋吧。”外面那么冷,她才不想出去。
齐行乐露出不满的笑容,“象棋不好玩。”
“那听曲子好不好,郡王把乐队叫进花厅,让他们在这里弹奏唱歌,我们吃些东西,这样岂不是很好?”
“可是我装了一整车的雪球呢。”
“雪球又没脚,放着也不会跑啊,郡王别担心。”
“不是,我王府的雪球是有脚的,今日不用完,晚上他们就跑光了,找不着了,那我今儿岂不是白忙一场。”
白苏芳只觉得嘴角抽筋,这人未免也装得太像了吧,讲话还都高八度,十足兴奋祥,想跟他说装啥装,老娘早认出你是假的傻,但想到嬷嬷丫头都在看着,等会一定也会有人把花厅的事情往松鹤堂报,于是笑吟吟的说,“还是我们来画画?郡王手上这枝蜡梅开得这么可人,我们把它画下来可好?”
齐行乐呵呵几声,“不行,我的雪球晚上会跑掉,小姊姊快点,我们出去玩。”说完蹦上来拉住她的袖子,往门外拖去,湖云跟漱石大惊,连忙跟上。
一出花厅格扇,白苏芳就觉得寒意袭来,今天真是坏日子,她一直在室内跟室外进进出出,一下寒一下
热,感觉好像回去要喝碗姜汤,不然怕晚上感冒。
她回到赤马候府已经两个多月,大门还没开过,没想到今天居然为了安定郡王开了,因为郡王的马车大,不开大门根本进不来,而此刻那辆明黄帐子的黑檀马车正停在前院,所以可见是了正门进来的。
明黄色马车后面还停了一辆深蓝色的,下人一见齐行乐出来,立刻把帐子掀开,满满一车子雪球。
白苏芳心想,真不知道敬王府的下人在做雪球时有何感想?
然后又同情起齐行乐,明明那样一个见识不凡的人要装成这副模样,也挺辛苦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都二十岁了,另置府第,离开敬王府,就不用装了啊,他怎么不离开呢?果然家家
有本难念的经。
是说,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真为了昨天塞他衣领报仇?把天下当成后院在走的人应该没这么小器,认出她这真的不太可能啦,他是对她有金银恩惠,她这才记得他,自己对他又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他怎么可能记得几个月前在牛南村见过几面的客栈?
直接跟他说“我不认识你”,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跟他装?这很累但好像也没其它办法了,他要当人尽皆知的不懂事傻瓜,她只好当那个知心小姊姊了,希望今天他只是来做戏的,就当作是故意给京城人一个谈资,说这郡王心眼狭小,吃了亏一定要讨回来,好符合他现在的吵闹形象。
一次她还勉强奉陪,第二次她真的要打人,天实在太冷了,古代又没暖包,穿得多也没用,冷啊,钻心刺骨的冷……
噗的一声,白苏芳的身体被一个雪球砸中了,不远处齐行乐笑得开心,“小姊姊,我得一分啦。”
得一分?本姑娘马上连得十分给你看。
虽然齐行乐有一整车备好的,但他的准头不是那样好,加上白苏芳手脚快,一时之间居然丢了个旗鼓相当。
没多久,白苏芳就开始流汗了,做雪球跟扔雪球都是体力活,但她在上品客栈锻炼出来的体力可不是说笑的,每天要忙活十个小时,爆猪汤品都得端,小小一颗雪球,难不倒她,她要打得他知难而退,以后再也不敢上候府。
就这样你来我往两刻钟,齐行乐突然往地上一坐,“本郡王累了,要休息。”
白苏芳知道下白老夫人身边的薛嬷嬷在看着,大房的白雅,二房的白芯,白俪,白蜜也都在看着,她若是礼仪不周,会害得母亲被骂,赵氏会说,看,芳姐儿就是被你教得这么没规矩,贵人上门也不好好招呼。
所以她走了过去,蹲子,“郡王累了进屋里休息吧,今日府里有暖棚种出来的葡萄跟苹果,很甜,郡王不妨尝尝,再者,一直坐在雪地上,衣裳会湿的。”到时候就得湿着回家了。
安定郡王往后一倒,闭上眼睛,笑嘻嘻的,“不怕,湿了衣裳母妃骂的是阿贵。”
白苏芳心想,阿贵就是那个在牛南村受伤的朱贵吧,这两人也是可怜,因为主子要诓世人,不知道挨了多少冤枉骂。
“郡王刚刚流了一身汗,不好躺这里,会伤风的,阿贵可没办法替您伤风,难受的还是自己。”
安定郡王不说话了。
白苏芳无奈,不能放着他躺在这里,只好陪着他,“湖云,去拿油纸伞饼来。”
湖云匆匆忙忙去了,很快的拿了一把红色油纸伞,白苏芳撑开,放在齐行乐肩膀附近,他挡住脸,然后拿帕子,替他把脸擦干净。
安定郡王是上了玉牒的人,身分尊贵,下人都站得远远的,连抬头都不敢。
白苏芳一边给他擦脸上的落雪,一边心想,古代贵人难伺候,有地龙的屋子不去,偏偏要来躺雪地,湿着一身不难受嘛,真是什么怪癖喔……
蓦地,齐行乐睁开眼睛,目光锐利,眼中若有一泓秋水,深不可测,白苏芳吓了一跳,因为这眼神不是对待小姊姊的,而是牛南村给她银子的那个大爷。
“你居然是白忠良的女儿。”声音稳定。
白苏芳不语,内心却开始不安起来,他装的时候,她虽然看得别扭,但好歹算自在,现在他不装了,她只觉得脑门一热。
他装,她跟他装。
他不装了,她、她怎么办?
这很可恶耶,玩雪球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招,他就不能继续当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安定郡王吗?
“我来赤马候府,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牛南村那丫头,没想到还真是,这天下知道我在装的可没几个人,你说,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留着你好呢?”
白苏芳觉得自己的预感太准了,他不装了就是没好事,于是陪笑,“郡王在说什么呢,我都不懂,牛南村那是什么地方,小姊姊我从来没听过。可休息够了,我们再来玩雪球好不好?”
“你觉得我会完全没调查就来吗?”齐行乐似笑非笑,“白忠良通房柳氏,随着白忠良外出做生意,定居在梅花府,生一女一子,一女白苏芳,一子白苏鄞,白忠良回京后遂不管母子三人,柳氏银钱用尽,卖房移居牛南村,白苏芳在上品客栈当丫头,白鄞在勤智书院读书,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举人,两个月前,母子三人回白家认祖归宗,柳氏给了姨娘名分,白苏鄞住入老候爷的居所,正准备考明年的贡士,而你最近由嫡母频繁带出门,准备议亲——我说的没错吧?”
白苏芳默然,都对,只不过一天便都打听得完整,也太厉害了,当下不敢再耍赖,而是认真回话,“还请郡王留我一条命。”
齐行乐似乎也不意处她的回答,笑了笑,“留着你,你帮我做什么?”
“郡王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我都可以。”狗命很宝贵,一定要留着才行,死亡很可怕,她不想重来一次,从婴儿穿越超级累,她也不想重来一次。
“你也看到了,整个京城没有我的马车进不去的地方,连皇宫都进出自如,你想想,我去哪不方便?”
“郡王自然是方便,可是总有不方便出面的时候,譬如说,郡王想做生意,这时候我就能出面,郡王放心,我虽然是乡下人,可是话多死得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白苏芳补充,“再者,郡王不用怕我说出去,我说了也没人信。”
“你倒是聪明。”
白苏芳心跳得厉害,皇家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杀人是不手软的,她也不过是个未代贵族的庶女,病死了,除了母亲跟弟弟,不会有谁替她讨公道。
可是一个姨娘跟一个举人放在京城勋贵中,那真的不算什么,公道是讨不到的,说不定还会惹得一身腥,“所以郡主还是别杀我,留着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齐行乐看着她,心想,这丫头真的很冷静,一般人听到要死,恐怕都要晕过去了,她还一脸镇定的给自已说话。
他对人向来过目不忘,只不过在牛南村她是素着脸穿着粗布衫,在王府是一身盛装打扮,所以他才没第
一眼认出来,其实她如果就这样走过,他根本不会发现,偏偏她看到自己,不是闪避。
他这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安定郡王,而是露出诧异的样子,他才会想,自己莫非见过她?何时?何地?
后来越想越是奇怪,终于想起牛南村里有个客栈丫头不就长这样,对了,那丫头说的官话是京城口音,她一定有个京城出身的身分,派人去打听白家五小姐,果然时间地点都对得上,所以他今日—大早便到赤马候
爱,就是想确认此事,说几句话之后他就完全想起来了,是她没错。
慢着,她刚刚说,有什么事情他不方便,她能出面。
有件事情他想了很久,但还真的一个人没办法,需要另一个人合作才能成。
若真能成,母亲会高兴的。
母亲为了他伤心这么久,应该要有件事情让她老人家开心开心,他知道母亲企盼这件事情很久了。
白苏芳跟柳氏母女情深,跟白苏鄞姊弟友爱,有这两个软肋握在手上,也不用怕她不听话,或者背叛自己……
“你今年十七岁,急着出嫁?”
白苏芳虽然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是。”
“可有找到合适人家了?”
“还没。”
京城姑娘通常十五岁说亲,她今年已经十七,过了春节就是十八了,年纪太大,适合的都已经有妻子,还没妻子的又都已经当爹,去了就是当续弦,堂堂赤马候府小姐怎么可以续弦,饶是赵氏交际广阔,一时间也无法替她找个正常夫婿。
但若苏鄞中了贡士,又有幸进殿考中进士,他家中有个十八的未婚姊姊就会变成一个问题,而且不只是他的问题,也是姨娘的问题,是整个白家的问题,后面的妹妹说亲都会有困难,她是不想嫁,但不得不嫁。
“这样吧,你需要一个丈夫依靠,我需要孩子安慰我姨娘,等过了年我就请人下聘,让你当我的郡王妃。”
这是齐行乐刚刚想到的,白苏芳说他不方便的时候她可以出面,这不就是,他不娶妻生子是因为夫妻一起生活,怕相处久了会露出马,但如果是早知道他情况的人,就没这顾虑了,母亲因为他变成这样伤心了十多年,若能有个孙子,她会开心的。
他不方便去母亲那里尽孝,她可以。
如他能有个孩子,母亲脸上的笑容肯定会多很多。
白苏芳指着自己,“我、我、我当郡王妃?”
“是,你有什么不满意?反正你需要一个丈夫,我需要一个妻子,我们各取所需,这样不是挺好。”
白苏芳虽然很错愣,但快速打算起来,与其盲婚哑嫁,不知道丈夫啥模样,啥性情,嫁给他好像还可以,反正他一年八九个月不在王府,那就代表院子只会有她一个山大王,她也乐得轻松。
生孩子?小事啦,不是跟他生,也是要跟别人生的,她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所以现在感觉也不会太冲击,真的,当了十七年古代人,想法真的会改变很多的,穿越第二守则,入境随俗。
别人生,她也生,这样就是入境随俗,赵氏给她挑的丈夫未必能看,但他是真的很好看,放在现代,绝对是大红明星的标准。
而且若成了郡王妃,母亲跟弟弟的生活也会多一层保障。
敬王爷就算拿他没办法,总不会不管自己的媳妇孙子,第儿子长大袭爵,她就是老郡王妃,那日子能过得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