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两人都在漕船之间穿梭着,查出除了运往京城的白粮之外,其余多少都以劣等品或其他粮作混充。
督粮道的罪责和管粮同知是绑在一块的,想问罪压根不难,然而查办的进度却因为人手不足而停滞不前,当暑气愈盛,船上的船工也开始浮躁,毕竟扣在这里一天,就等于少干一天活,少领一份饷银。
“大人,依我看,恐怕得要调漕卫到这儿看守了。”离开码头时,迎春建议着
“把漕卫调这儿,刚好把咱们逮了。”
迎春睨了他一眼,“那你就等着看船帮暴动,还打哈哈呢,这事要不赶紧处理,日后就压不住了。”
“放心,再捱个几日应该没问题,倒是今晚开始恐怕得要通宵査帐了。”
“私抽的税银?”
“既然你说帐册上指明了七叔有那些私银,咱们査私抽的税银时,也许能循线查岀私银搁放何处,否则无法将七叔定罪。”一条治下不严的罪,顶多是拔官革职,付点罚银而已。
“那我帮着你查看吧,将户部主事们尚未看完的先给我。”查帐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毕竟她在内阁时查得可多了。
“好啊,咱们一起看,事半功倍,想好要我怎么谢你了?”
“除了以身相许,其余皆可。”
“你真是太不识货了。”宇文恭咂着嘴。“我可是没有通房亦未纳妾,正妻之位尚悬着,不上花楼狎妓,更无外室,放眼王朝,有哪个男人如我这般守身如玉?”
迎春不置可否地听着,可听到最后,她月兑口问:“大人还是处子?”就她所知,宇文素行良好,就算上花楼也只是与友饮酒,并未夜宿,而他府里在他父母双双逝去,别说妾,就连丫鬟都没有。
宇文恭怔愣住,作梦也没想到她竟会来一问,教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真的是?”这些年他始终孤家寡人?
宇文恭狠瞪着她,俊魅脸庞浮现可疑的绯红,近乎狼狈地走在前头。
“还真的是……”迎春呐呐地道。
老大不小的男人了,意然还是处子……真的为她守身如玉?
快步欲跟上他,忽突地听见:“迎春!”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应娘子?”她喊着。看到她身后竟没跟着任何丫鬟婆子还是小厮,不禁皱起秀眉。
她竟然一个人跑到业县到底是想做什么?
原本走在前头的宇文恭闻声回头,快步踅回,“昭华,你怎么跑来了?应容呢?”
“大哥在卞下城,我是自个儿来的。”应昭华喜笑颜开地看着两人,“原以为你俩真回京了,想不到竟跑到业县。”
迎春见他眉眼微沉,便拉住应昭华,“咱们先到……”本是要带她进客栈或茶楼,可是到处人为患,最终只能望向他,等他发话。
“先回常盈仓。”宇文恭淡道,随即走在前头。
“我来是不是让大人不开心?”应昭华小声问。
迎春干笑着,“是说应娘子怎会知道咱们在这儿?”她不认为应容会告诉她这件事,可除此之外,还有谁能传出这消息?
“巡漕御史出现在业县的转运处,这事在卞下城传得众人皆知,有人说巡漕御史是大人,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迎春苦笑了下,原来是从未出现过的巡漕御史岀现,才会教卞下一带的百姓如此亢奋,可是将昭华给引到这儿就不好了。
“我终于盼到这一刻了。”应昭华难遏喜悦地道。
“什么意思?”怎么好像她遇见了天大的好事,她却一点眉目都没有。
宇文恭将应晔华带回了常盈仓,差人整理出一间房,准备让她待一晚,明日就让她回卞下。
“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来的。”应昭华死活不肯。
迎春见宇文恭的脸色越发黑沉,赶忙打圆场,“应娘子,你待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女人出门在外也不妥,明日还是赶紧回卞下。”
“谁说我帮不上忙?我可以。”不等宇文恭开口,应昭华又出声道:“大人,你现在正在追查漕运的贪污弊案,我擅长看帐册,我可以帮忙,而且我还可以指引大人追查的方向。”
“不用。”
“要的!大人,你一定要将总督绳之以法,绝不能纵放!”
迎春听出不对劲,轻扯着她,“应娘子说到哪去了,怎么说到总督那儿了?”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顶头上司带头,底下的人敢抽私税?一艘船抽十两到二十两银不等,漕运定额是八百万左右,一艘漕船最多承载八百石,一次漕运至少要一万艘船,一趟运粮北上,船税就要十多万两,其中还不包括其船费、水费和人丁费,甚至是占粮扣粮私自折银钱的部分,还有船厂杂顶支出、漕卫的浮报人数,光是一年下来,捞的银两还不够吓人吗?”
“你怎会这么清楚?”迎春呐呐地问。
应昭华没应话,迳自往宇文恭面前一跪,“恳求大人替民妇相公申冤。”
宇文恭面无表情地垂敛长睫,淡声道:“为何这事打一开始不说,非得要兜这么一圈?”
应昭华愣了下,没料到他早已猜到,“大人,大哥说,如果不这么散,大人是不会行动的,打从五年前公孙失踪之后,大人就对许多事无动于衷,而大哥也认为只要漕台别寸进尺,为了百姓没么不能忍的,然而去年我相公为了举报总督大人贪墨而遭杀害,我和大哥再也无法隐忍。”
“所以,就拿三条人命逼迫我?”宇文恭俊面上浮现一丝恼怒。
“大哥说,不这么做,大人是不会有所动作的,而事实上傅祥为富不仁,勾结船厂,鱼肉百姓,后因矿山遭总督侵占、血本无归,才求助于大哥,甚至说他手上有我相公当初蒐集的帐册,想借此得大哥相助,大哥才会利用他,可最后还是没找到帐册。
“至于李三才,就是他杀了我相公的,我杀了他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郑明海也常利用职责强征百姓进船厂当技工做苦役,杀了他……是要确认大人是否有心查案。”
“胡闹!这些事难道就不能明着跟我说,非得要滥用私刑?如此,你们和我七叔到底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我杀的都是可恶之人,可是漕运总督却无视黎民百姓,重税加身,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说到底是大人不好!鲍孙明明已经回京,你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大哥明明告诉你漕运大有问题,你依旧充耳不闻……如果你从去年就介入,我相公就不会死,咱们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应昭华放声嘶吼,像是要喊出她拼命压抑的悲伤。
她明知道死因,却要配合众人说是卷入街头闹事……她的相公是被人所杀,她的相公是为了揭发贪污,保护百姓而死的!
宇文恭绷紧了下颚,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因她说的都是真的,公孙不在,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他为什么要理睬别人死活?他的公孙魂魄不知流向何处,他光是寻找,光是等待就耗尽心力,哪有多余的心思理踩他人?
迎春听完,胸口狠狠刺痛着。
这是谁的错?在场的人都没错,可是错误却存在着。
半晌,三人依旧各自沉默。
“大人,应娘子初来乍到必定累了,让她歇会吧,咱们手边还有要紧事得做。”迎春吸了口气,将痛楚压入心版深处。
宇文恭眺着泪流满面的应昭华,张口却是无言,只能抬步离开。
迎春拍了拍应昭华的手,赶紧跟上宇文恭。
“提防王恪,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应昭华噙着浓浓鼻音道。
迎春回头应了声,随即跑步追上宇文恭,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不要胡思乱想。”宇文恭没瞧她,只是反握住她的手。
迎春愣了下,双眼有点发热,都什么时候了,干么还顾及她?他这不是要教她更难受?
一进房,宇文恭往案边一坐,翻看着桌上的帐册,感觉阴影袭来,抬头,她的吻轻柔落下,教他受宠若惊。
“昭华只是在说气话,你别当真。”
宇文恭将她拽进怀里,紧拥住她,“她没说错,应容确实跟我提过,但我真的没心思管这些,就算我有所察觉,还是不想管,因为我的心空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真的管不了这些烦人的事……”
“唉,那些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咱们可以弥补,至少给死者一点慰藉。”
“这一次,我会将该办的事办个彻底。”
“嗯,卓娘子手上的帐册大抵就是王情蒐集来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落在傅老板手中,但不管怎样,咱们要查个水落石出,以慰王情在天之灵。”
“嗯。”他将脸埋在她纤细的肩头上,嗅闻着她身上姑娘家特有的香气。
“好了,放我下来。”被圈在他腿上,教她有些不自在。
“再吻我一次。”他央求着。
迎春瞪着他,暗恼刚才她怎如此大胆。然而面对他的期待,她只犹豫了下,终究轻柔地将唇贴覆在他唇上
原以为只是如此而已,岂料他竟撬开她的唇,舌头硬是钻入唇腔里恣意纠缠,她想闪避,他却将她按在桌上,缠吮勾诱,炽热的肌肤烫着她,直到那不寻常的热度在腿边茁壮,她赶忙按住他的肩。
他的气息微乱,瞅着她绯红的面颊,迷离又透着些许恐惧的眸,他硬生生忍住,从她身上退开,“抱歉。”他哑声低喃,侧身不敢再看她。
迎春从案上跳了下来,一路进了内室。
宇文恭有些颓丧地坐在掎上,收拾着凌乱的帐册,余光却瞥见她又走了出来,在他对面落坐。
“看帐册。”她生硬说着。本来决定今天之内不要再见到他,可一想到那堆帐册、想到昭华的伤悲,她还是硬着头皮,履行她的承诺。
宇文恭闻言,低低笑开。
“快看!”还笑?色胚子!
宇文恭直看着她,笑意从嘴角爬进了眸底,那般喜悦,那般温柔。
“看帐册!”看她做什么,登徙子!
“迎春,我真的还是处子。”他承认了。
迎春直瞪着他,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处子了不起吗?!
“别让我当一辈子的处子……”他由衷道。
“看不看帐册?!”迎春羞恼的吼道,大有他再不正经,她会立刻离开……当然是抱着帐册回内室看。
“看,嗯,一起看。”宇文恭翻着帐册,不断地偷觑她。
他不禁想,她不在,他没力气,她在,他没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