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萃玉深深佩服这对母女,她两世为人,到现在还是学不会这种说哭就哭的本事,看她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趁着宋萃燕去道歉时,伸手要拉马釉真起来,岂料马釉真不肯,她用力一扯,马釉真吃疼,痛呼一声后被硬拉了起来,坐在绣墩上,接着她又用力扯起还在地上乱踢的宋新梅。
大丫鬟很有眼色,马上倒上新茶,两母女哭了半天正觉得口渴,拿起杯子就喝。
宋萃燕是她妹妹,这件事情不平息下来,祖母只会怪五房,于是宋萃玉只能开口劝,“三姑姑是我们宋家的嫡出大小姐,马家都不给半分好脸色了,何况真姐儿连马家都不认她,嫁入罗家,罗家会给好脸色吗?”
宋新梅先是一呆,随即辩解道:“纵使刚开始没感情,但只要真姐儿给罗少爷生了儿子,夫妻间的相处情形也会跟着不同,只要有尊重,真姐儿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姑姑自己都生了个女儿,怎么能保证真姐儿一定生男孩?”
“这……”宋新梅被问倒了,想了想才道:“真姐儿脸那么宽,腰那么粗,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我怎么能比。”
“姑姑别自谦了,姑姑的脸也有面盆大呢,我看也是福气满满,还不生了个女儿?再说了,马七老爷有因为姑姑生了孩子,给予姑姑应有的尊重吗?”
宋新梅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马七老爷的确对她一点尊重都没有,从怀孕开始,他就天天宿在姨娘的房里,就算白天两人见了面,他也始终板着脸,老是说马家不需要女儿,让她肚子争气点。
“姑姑都知道高门不好待,真姐儿身分又尴尬,何必要她去高门受苦?”
宋新梅有点动摇了,但又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被说服,不免有点羞恼,“进入高门是享福,你将来还不是要进高门!”
“我不,我已经跟母亲说好了,在家里当老姑子,我不进高门,不想去给丈夫安排小妾,也不想伺候谁,我要一辈子在我娘身边当大小姐,祖父同意的,祖母知道,大堂哥也知道,他说将来分家,不会把我分出去的。”
宋新梅难以置信的看向宋老太太,“母亲,玉姐儿说的是真的吗?”
“不然她都十五岁了,怎么会不给她订亲。”宋老太太也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答应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玉姐儿,但她的确答应了丈夫,玉姐儿的将来让她自己选择,她要当老小姐,那就当老小姐,反正宋家不缺那一口饭。
“姑姑,最适合真姐儿的方式是招赘,丈夫要比她出身低,这样才不会嫌弃她,夫妻才能和美,到时候生了孩子,姑姑可以给她坐月子,给她带孩子,这不是比把她嫁入高门要好得多?姑姑,我知道马七老爷以前常常打您,您就不怕把真姐儿嫁入大户人家后,真姐儿天天挨丈夫的打吗?”
马釉真很惊讶,从她有印象开始就住在宋家,对马家一点记忆都没有,她从不知道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会打母亲。
宋萃玉继续劝道:“所以您被休了之后,我们宋家明明比马家富有这么多,祖父却没去讨个说法,因为祖父知道,您常常挨打。”
“爹是因为知道我在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才没去讨说法的?”
“当然。”
宋新梅说不出话了,她一直以为爹是觉得她丢人,又看不顺眼她是女儿,不想替她出头,没想到实情居然是要保护她……
宋新梅擦擦眼泪,突然扑向宋老太太怀中。
宋老太太叹气一声,把她搂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背,终究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怎么可能真的生她的气。
宋萃玉见宋新梅好像想通了,转向马釉真,“真姐儿,京城才多大,要打听什么都容易,你姓马,这瞒不了人,去大户人家肯定要受苦的,秦家的庶出表哥对你有意,你嫌人家门户太低看不上眼,你都会挑挑拣拣,别人又怎么可能不嫌你?”
马釉真不说话,那秦家表哥家里真不怎么样,才几亩地收租,衣服一年两裁而已,下人也没几个,怎么能成亲啊,可是……会不会其他人家的少爷也是这样看她的?别的不说,她没娘家支持,也没多少嫁妆。
“低嫁能挑的就多了,要是招赘,能挑的更多,找个俊俏无双的,过起日子来不是比较舒服吗?”
马釉真顿时双眼一亮,是啊,长得好看真的很重要,她曾在花宴上见过陈家公子,那长得可真好看,潘安也不过如此吧,眼瞳深邃,鼻梁高挺,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的,宛如仙人,若是能跟这种人朝夕相对,衣服一年两裁,好像也还行。
宋老太太见宋萃玉把女儿跟外孙女劝住了,给了她一个慈爱的眼神,宋萃玉知道,祖母晚一点一定会送东西到她的屋子当做奖赏,她的首饰已经多到三个抽斗都塞不下了,但没关系,值钱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多送点,她喜欢。
“好了,别哭。”宋老太太拿出手绢替宋新梅擦去眼泪,“兰秀,菊芳,带姑女乃女乃跟表小姐去后面洗洗脸,把头发重新梳一下。”
宋新梅母女吸了吸鼻子,倒也乖顺的跟着两个大丫鬟去后面了。
秦氏松了口气,这两个戏精总算走了,真是烦死人了!“老太太,萃霜要带去仁王府的东西,不知道要让哪个管家办理,媳妇好把单子给他。”
“单子给我吧,这样天大的喜事,我得亲自操办,才能显示对仁王府的尊重。”
秦氏知道给婆婆操办,婆婆肯定会再添入私房,婆婆可有钱了,随便添也是一、两千两,于是高高兴兴的把单子呈上去,“媳妇替萃霜谢过老太太。”
宋老太太拿过单子,交给身边的申嬷嬷拿着,接着问道:“萃霜这都病了七、八日了吧,怎么没见好?”
“媳妇也不知道,萃霜就是怕风怕得厉害,帐子一点都不肯撩开,媳妇去看她,只能隔着帐子说几句话,一天还只能去一次,就怕风灌进去。”
宋老太太陷入沉思,萃霜以前癸水来也是会头疼的,但没这次疼得这样厉害,那孩子孝顺,万万不可能装疼故意不来跟她请安。“换个大夫试试吧。”
“媳妇也是这样想的,听说定相府那边有个大夫,妇科很高明,等会儿媳妇就派人去请。”
“你交代下去,若是对方不肯,就多花点银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人给请来,还有,请孔大夫把萃霜的脉案抄一份留下来,好让新大夫了解萃霜的身子状况,务必在仁王府的粉轿来之前,把身子调养好。”
两人正在说着请大夫的事情,门外的嬷嬷进来禀报,“老太太,描凤居的卓嬷嬷来了。”
描凤居是宋萃霜的院子,卓嬷嬷是她女乃娘。
卓嬷嬷原本有个大宋萃霜一岁的女儿,三岁时却发痘子走了,卓嬷嬷把要给女儿的疼爱全部给了宋萃霜,凡事都亲自经手,秦氏多次夸赞卓嬷嬷,说有她在,自己很放心。
宋老太太跟秦氏一听,想法都是一样的——宋萃霜身子好了。
“快叫人进来。”
卓嬷嬷进来后,人才刚站定就跪了下来,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吓了宋老太太一跳,秦氏更是难掩激动,心想着女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老奴在这里向老太太请罪,向大太太请罪。”
宋老太太不愧当家多年,面对卓嬷嬷的异样举动,即便内心错愕,表情也是平静无波,“起来说话吧。”
“老奴罪孽深重,不敢起来。”
秦氏急了,“卓嬷嬷,你倒是说说什么事情啊,是不是萃霜头疼加重了?吐了?还是虚弱得起不了床?”
“大小姐人很好,头不疼,也没起不来,只是大小姐人不在府里,经过七天,应该已经离开京城远远的,马车再也追不上了。”
宋老太太皱眉,“说清楚点。”
“是,大小姐与古管事的儿子古正粱互有情意,她原本想嫁入罗家时,把古管事一家带去罗家,好歹能见面解相思,却没想到居然要入仁王府当妾室,妾室只能带嬷嬷跟丫鬟,要是大小姐真进了仁王府,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古正粱一面,老奴不忍大小姐伤心难过,在仁王府槁木死灰的过日子,于是给她想了个办法,让大小姐装病,由古正粱带着大小姐离京,老奴亲眼送他们上的马车,七天已经可以走很远了,老太太跟大太太也不用费心追,追不上的。”
秦氏身子一歪,瘫在椅子上,阮姨娘和崔姨娘连忙伸手扶住她,一个给她揉心口,一个给她倒茶。
秦氏喘了喘,回过神来,“不对,我这几天明明都有跟萃霜说话,虽然隔着帐子,但那是我女儿没错,我总不可能连自己女儿的声音都认不出来,萃霜没走,你想骗我对不对?!”
“帐子里的人,是茶楼里的说书婆子,什么声音只要听过都能模仿,老奴请她来模仿大小姐,不让人起疑,还有,小姐的首饰细软在第一天就已经典当完毕,老奴亲自去当的,都换成五十两的银票,老太太跟大太太也别想用当铺的首饰追人。”
宋萃玉心想,银票面额这样小,当铺怕是一天就要发出上百张,用银票追人,那也追不上,又不是一张一千两的,物少好认。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宋萃霜这么猛啊,居然跟个管家的儿子私奔了,真的是……做得好啊!
她的大堂姊,才德兼备,勇气十足,当妾太委屈了。
古代有一种很不人道的妻妾制度叫作“去母留子”,就是怀孕的小妾或通房只要惹得正妻不高兴,等孩子生下来,孩子由正妻抚养,把那些个小妾通房卖出去,或者下放到庄子,让母子不得相见。
斌妾也是妾,也可能被世子妃去母留子,那样的情景实在太残忍了。
至于仁王府那边也不是不能交代,让萃晴代为出门就行,萃晴美貌,又爱慕虚荣,还有点奸诈,最适合仁王府那种地方了,十四岁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在古代当妻子也不是不行,何况根据大伯父回忆,他只有说“草民有个女儿”,可没说那个女儿是谁,到时候宋家就异口同声坚称那个女儿就是宋萃晴。
仁王府那边当然不会是问题,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谁过门,从头到尾就只交代了一句“寒露当天轿子来抬人”。
不过卓嬷嬷大概就是被发卖的命了,祖母多年向佛,不会做打死人这种事情,但卓嬷嬷肯定会被卖到最差的地方。
宋老太太面色阴沉,眼神寒冷,“来人,把卓嬷嬷先关去柴房,派人去把大老爷跟五老爷都叫回来。”
稍晚,宋大福跟宋五福都回来了,两人听到这事儿都很惊讶,宋大福更是气得半死,说要活活打死卓嬷嬷,但被宋老太太阻止了。
更晚时,宋风、宋云也从紫新书院回来了,宋五福膝下的宋益太小,直接被带回自个儿的房里,不参与讨论这件大事。
现如今在花厅里有宋老太太、宋大福、宋五福,长房大爷宋风、二爷宋云,还有五房的宋萃玉。
秦氏晕倒了,大厨房正在用大火蒸药。
宋大福眼睛瞪得大大的,脸孔气得通红,“这死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居然去喜欢一个下人,放着王府的滔天富贵不要,拿自己的银子去养小白脸,还学人家私奔,我宋大福怎么会养出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早知道她喜欢捱穷,她一出生就把她扔到乡下去种桑,好歹给我们做出几匹布,不像现在,吃了十六年米饭,却给我一记晴天霹雳!”
宋五福呐呐的说:“大哥也别这么生气,我们倒是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把人给追回来。”
“怎么追?这都七天了,东南西北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他们就算在京城落脚,真有心躲,我们也找不着!”
宋风转向宋萃玉,“你平常主意多,倒是给我们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宋萃玉心想,能有什么办法啊,代嫁这种事情她只敢在脑子里想,不敢说出口的,毕竟这会影响宋萃晴的一辈子,宋萃晴如果过得好,那也就算了,万一仁王世子也会家暴,岂不是自己把她推入火坑?
“这事情也只能当做没发生过了,大堂姊就算追回来,她跟古正粱独处了七天,也不可能再送入王府,今天厅里这么多人,难保哪一天仁王世子不会知道,到时候就是结仇了,为今之计,只能诚实以对,最多就是让仁王府笑话我们宋家规矩不好,但至少不结仇。”
宋大福气得双手在空中乱挥,“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没了,仁王世子的贵妾啊,那个贱命丫头。”
“大伯父,丢脸总比丢命好,大堂姊追回来了,你真敢把她送入仁王府那么尊贵的地方吗?要是世子知道他的贵妾跟其他男人独处过七天,您觉得世子会不会想杀人泄愤?您有几个头可以砍?”
宋大福下意识模了模后颈,气势也弱了几分,“可……可这机会这么好……”
“人这辈子要吃什么饭那是注定的,我们宋家就是商人命,我不赞成去追大堂姊,就像我方才说的,追回来也不能嫁人,倒不如将实情告诉仁王爷,再对外宣称大堂姊病死,仁王爷看在大伯父帮助过他的分上,肯定不会到处说我们宋家的丑事,过段时间这件事就可以揭过去了。”
宋大福一脸可惜,“就这样?”
“就这样,然后该给萃晴说亲了。”
一直没说话的宋云突然开口,“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诚实为上,别结仇,爹,我跟大哥会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不是靠着女儿进王府当贵妾,而是让儿子挣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