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关的伤已经痊癒,可他没说要搬回王府,陆溱观便也假装没有这回事。
心态改变、角度改变,事情就变得简单而且理所当然。
当他是蜀王时,她恨不得早点将他扫地出门,把微薄的一点点医护关系给切割得干干净
可当他是糖果哥哥时,她看着、想着、回忆着,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渗入心底,然后她盼望着,能够一直一直一直回忆……
难怪娘说:你不快乐,不是因为什么人事物让你不快乐,而是因为你不允许自己快乐。确实啊,不再局限自己,放宽眼界,不在心里一遍遍复习仇恨,痛苦自会远离,幸福感就会降临。
四月初,蜀州的天气热起来,三月的桃花谢了一地,青涩的桃子从枝叶间露脸,小小的、像风铃一般,风一吹就摇晃不停,魏旻常常应水水要求,把她抱到树干上坐着,她数着小桃子,心情快活。
今天天气清朗,是踏青的好时光,他们原本要出门的,可京城里来了信,贺关必须留下来处理。
屋外比屋里凉爽,魏旻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水水、阿璃坐在桌前练字,陆溱观看着医书,贺关给京城回信。
马家比想像中更不像话,他搜罗的罪证交到皇兄手里,皇兄扩大追查,挖出的证据无比惊人,当中竟有几封马氏族人与贺盛的密信。
原来当年马家并非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与皇兄身后,他们打得一手好算盘,结盟后,若贺盛顺利坐上龙椅,马家便有了从龙之功,若是他或皇兄登位,自家外祖,还能亏待?
马家人押的是双头注啊,太聪明、太贪心,当天下人都是傻的。
皇兄来信,让他派人押解贺盛入京,好让贺盛与马家人对质。
话是这么说,但贺关相信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皇兄肯定留有后手,过去碍于母后,皇兄处处对马家人留手,而这回,马家的好日子将尽。
一张大大的方桌子,四个边各坐一人恰恰好,直到李成功出现,他带来一只精致的大风筝。
水水年纪小,很难不被吸引,但阿璃臭脸摆在那儿,水水只好力抗诱惑。“哥哥说,不能乱收陌生人的东西。”
李成功难以置信,他和水水当那么久的同学,哪是陌生人?可他的怒气才升起,就见水水谄媚地问阿璃——
“哥哥,我乖不乖?”
阿璃像拍狗那样往她头上拍了两下,淡淡回道:“还可以,再加强。”
这话算不上夸奖,可水水就像得了大奖,眉弯眼弯地对着阿璃猛笑,超没出息的。
水水的没出息,让李成功再次看清楚,在阿璃面前,他只能改名李失败。
“水水,你这字不行,我教你。”李成功说。
见阿璃抬头、目光扫来,水水立刻走到阿璃身边,说:“哥哥教我?”
“嗯。”声音是从鼻孔发出来的。
水水欢天喜地地爬上长凳,挨着阿璃坐下。
李成功一输再输,闷到无语。
风从颊边轻轻拂过,带起水水的碎发乱飞,阿璃很故意地扳过她的脸,替她把头发拢好,看得李成功有怒不敢言。
贺关撇撇嘴,眼角余光扫过儿子的得意,这小子挺坏的……
魏旻一个掠身,帅气地飞到大门边,外头有访客。
黄宜彰的阵仗和李成功的登场有几分相似,但是没小子那么嚣张。
黄宜彰领着十几个男人进门,每两人抬起一只大木箱,共有八个箱子。
陆溱观放下医书,走到大门那儿。
黄宜彰见到她,堆起满脸笑意。“陆姑娘,这是你让康掌柜找的药材,都齐全了。”
旁的事可以不仔细,但论到药材,半点疏忽都不行,她打开箱子察看,济世堂卖的东西确实没有次品。
“多谢黄东家,这些药材多少钱?”
见陆溱观一如过去般落落大方,态度没有因为林媒婆的登门而改变,黄宜彰放下了心。“一点心意,姑娘笑纳。”
他下意识瞄了眼跟在她身后、向自己走近的贺关。
“这怎么能行,亲兄弟、明算帐。”
“姑娘可知短短一个月内,咱们的药丸卖出多少?要是这点药材我还同姑娘计较,那就太不会做人了。”
黄宜彰说一大串话,但贺关只听见咱们两个字,谁跟他是咱们,不过是合伙做生意的两个人,何必说得那样暧昧?
贺关不愉快了,脸绷紧,威猛气势尽现,黄宜彰突地倍感压力。
陆溱观瞥了贺关一眼,不免觉得好笑,再看向黄宜彰,说:“多谢东家。”
黄宜彰一笑,先上前向贺关请安,然后在她身前低声道:“可不可以私下谈谈?”
“不行。”贺关抢话,霸道地拉起陆溱观的手,走进厅里。
陆溱观转头看看黄宜彰,脸上带着歉意,贺关的态度称不上礼貌,身为主人应该站出来讲两句话、圆圆场子,但……好吧,水水没出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黄宜彰别无他法,只能跟着走进厅里。
采茵瞄一眼主子爷,乖觉上前,安排黄宜彰入座、倒茶,表现得客气而疏离,好像他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贺关微勾唇,很满意采茵的表现。“说,我们要出门。”
黄宜彰不解贺关的态度,他对陆姑娘的占有欲似乎太明显了,不过他也不会笨到直接说出口,他一如以往的斯文有礼。“陆姑娘,我今儿个登门有两件事,一是送药材,二是亲自给姑娘致歉。”
“致歉?为什么?”陆溱观问。
“前几日林媒婆上门,但我后来才知这林媒婆为作成媒,惯会看人踩人,许是说了不中听的话,才让陆姑娘着恼。”
“黄东家多虑,她并无说什么。”陆溱观莞尔。
“那么定是她没把话讲清楚。在下提及婚事,并非是对陆大夫别有所图,你我签订的契约,不管多久都会生效,即使姑娘嫁给在下,每年药厂依旧会提拨两成利润与你,那是姑娘的私产,日后可以留给水水做嫁妆。黄某是商人,看法与一般男子不同,成亲后不会阻止姑娘继续行医,且黄某在此发誓,不管你我有无生下子嗣,黄某都会将水水视如亲生女儿。”林媒婆没让陆溱观着恼,但黄宜彰说到“与一般男子不同”时,贺关气恼了,这家伙以为他有多特殊,他以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是恩泽吗?哼!
陆溱观抿唇一笑,问:“可以请教黄东家,为何想娶我为妻?”
“在下的妻子已经过世多年,后院需要人掌理。”
“黄东家府里没有可靠的管事?”掌理后院不一定需要女人。
“姑娘行事端方,定能为我掌好中馈。”
“行事端方的女人很多。”
“姑娘能干,我相信姑娘能将我的孩子教养得跟水水一样好。”
“那么除了一个好管事,黄东家还需要一个好师父。”陆溱观笑着回答。
“姑娘不信黄某是真心求娶?”黄宜彰无法理解她的反应。
“不,我相信黄东家真心想要一个和乐、兴旺的家庭。”
“那么,姑娘是不相信黄某能让姑娘过上好日子?”
陆溱观摇摇头,对于婚姻,她的要求不仅仅是过好日子。
“我能自己谋取好生活,不需要依靠男人给与,对于丈夫,我有其他要求。”
“姑娘何不说说?”
“专一、尊重、成就、自由。”
娘说过,这是人天生该有的权利,可是女人的权利却硬生生被剥夺,想要成亲,便该找个能将这些权利还给自己的男人。
曾经,她对这些话半信半疑,如今方才明白,这是真理。
如此惊人的话从陆溱观嘴里说出来,贺关没被吓退,反而因为她自信笃定的态度,看得痴了。
没错,这才是陆婶婶的女儿,陆婶婶的女儿就该如此。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如何取舍,这样的女人……贺关勾起嘴角,满是赞美与欣赏。
此话听在黄宜彰耳里却是惊世骇俗,专一?尊重?成就?自由?这是何等不安于室的女子才敢说的话。
陆溱观看见贺关的激赏与黄宜彰的错愕,一样米养百样人,她的糖果哥哥果然与众不同。
她没有因此看轻黄宜彰,他不过是与世间男子的想法相同,然贺关的欣赏却让她的心里头满是甜蜜。
贺关走到黄宜彰面前问:“讲清楚了?”他没有太多表情,但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姿态表现十足。
黄宜彰愣愣地点头,事态再清楚不过,这样想法、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女人他不敢要,也要不起。
贺关看向陆溱观,说:“没杂事了,走。”
这话真讨人厌,黄宜彰提的是终身大事呢,怎么在他嘴里竟成杂事?但她没追究,只问:“去哪里?”
“庄子。”
去庄子?原本要去踏青的地方?可他不是收到京城来信,得留下来处理?
陆溱观纳闷地问:“为什么?”
贺关笑着,浓眉弯弯、眼弯弯,回道:“承诺。”
“承诺?”他什么时候对她承诺要带她去庄子上玩?
“你想要一座动物园。”
猛地,陆溱观倒抽口气,他真的办到了?
娘形容过动物园,说那是每个孩子都应该有的童年记忆,她没有去过动物园,觉得不开心,糖果哥哥掐掐她的脸说:以后我给阿观盖。
“什么时候盖的?”她有些无法相信。
“封蜀王之后。”
皇兄登基,边关无战事,时间多了,便一件件把对她的承诺拾起。
“唉呀,有很多承诺我都忘记了,实在太吃亏。”早知道他是这样重诺言的人,就该一笔笔、一条条罗列下来。
“没关系,我都记得。”
“可以列张清单给我吗?”陆溱观难得露出讨好的小狈脸。
“可以。”
“那我可要好好收妥,直到你把所有承诺还清。”
“还不清。”
“为什么?”
“会有新承诺。”
眨眼功夫,陆溱观便让蜜糖给糊了七窍,他怎么可以用这么严肃的口气,说着如此甜渍人心的话?
她握住他的手,笑眼眯眯地说:“那走吧。”
他们眼里都没有黄宜彰,可黄宜彰眼里满满都是两人。
饶是他再傻,这会儿也看明白了,王爷和陆大夫之间有着他无法介入的感情,但他无法想像,他们两人身分不配,地位不配,再加上她奇怪的想法,高高在上的王爷怎能接受?当两人跨出门槛的那一刻,黄宜彰听见贺关说——
“我有很好的管事,阿璃有很好的师父,我可以给你专一、尊重、成就、自由,以及所有你想要的。”
黄宜彰怔住,片刻后露出苦笑,他确实不如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