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庆端午。
经过数日的筹划,所有的准备工作,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完成。
这日,天未亮,温柔就已经醒了。
她原以为自己不可能睡着,但周庆陪着她一起,还是睡了一会儿。
周庆比她还要早醒来,有人敲门时,他下床去应了门。
门外是送餐食来的云香。
云香见有男人在她房里,眼也没眨一下,只在他为她开门时,提着竹篮跨过门槛,把餐食搁在桌上。
温柔合衣下了床,来到桌边一起摆放碗筷。
不知为何,脸有些微热。
她知云香早知她房里有男人出没,这些年她偶尔也会忘了把他不小心落在这儿的东西收拾起来,那都是云香收的。
她从没和云香讨论过这件事,云香眼虽不好,却很机灵。
可周庆从没真的和云香打过照面,直到现在。
那男人赤果着上半身,却一脸自在,自顾自的回房去穿衣了。
“是周庆。”她在云香把小菜搁上桌时,开了口。
“嗯,我知道。”云香搁好清粥小菜,又从竹篮里,拿出了一整盘的肉包子,道:“陆义哥同我说了,前几日便让我多带一些食物过来。”
闻言,温柔脸更红,这才醒悟,难怪这几天,无论是翠姨或云香送来的餐食都不少,她之前忙昏头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
可显然周庆早就知道,才会这么直接就去开门。
云香把竹篮的盖子重新盖好,这才抬眼看着温柔,悄声问。
“他对你好吗?”
这问题,问得很小声。
可周庆在这时走了出来,他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可温柔知他听见了,他停在门边,就在云香身后,隔着一小段的距离,看着她。
温柔红着脸,凝视着他,张嘴开口。
“他对我,很好。”
听见这话,云香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拿着竹篮走了。
而那男人,还站在那里,她走上前去,替他把衣襟拉好、抚顺。
下了几日夜的雨,在昨夜停了。
他垂眼看着她,抬手以指背轻抚着她被晨光照亮的小脸。
“我是不是应该要你别等我?”
温柔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的注视下,她将身上的老银锁取下,挂到他脖颈上。
老银锁上,刻着四个字。
长命百岁。
那是她的祈求,她的希望。
“我不会等你。”她将那老银锁,压在他心口上,坚定的说:“我不会,你若没回来,我会去找你。”
一颗心被这话,被她的小手,熨到发烫。
他凝视着她,知道她是说真的,陆义本安排好,午时一过,让待在金鸡湖的她和温家人,和邱叔、翠姨、云香一起从运河搭船撤去杭州。
但她不会走,不会乖乖离开。
她会来找他。
就算他死了,她也会来找。
为了她好,他应该要她承诺会离开,但他知,那没有用。
他覆住她在他心口上的小手,将那小手和银锁,一起紧握。
“我说了,你若要给,我还是会拿的。”
这话,教泪上涌,她强忍住泪,只微笑。
“我也说过,我给了,就是给了,货物既出,概不退还的。”
他闻言,笑了,不再多说,只牵握着她的手,道:“我饿了,来吃饭吧。”
“好。”
温柔和他手牵着手,一起来到桌边坐下,吃了云香送来的清粥小菜和肉包子。
那是个平静的早晨。
雨停了,清风徐徐,树影摇。
他亲手为她梳发束髻,替她换上男装,在陆义来接她时,送她出门。
她在临出门前,停下了脚步。
周庆能感觉到她的迟疑和挣扎,就如那日在迎春阁她要离开他时那般,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不顾一切上前将她掳走,掳到千山万水之外,和她一起远走他乡,一起过两人平静的日子。
他几乎可以看见那样的日子,几乎可以。
可在白鳞手下那么久,他比谁都还要清楚,那家伙有多么疯狂,若让白鳞自行冲破封印,元神合一,恐怕就连千里之外都寻不到平静之地。
所以他只是紧握着拳,站在她身后。
她没有回头,她是他的温家大小姐,他的温老板。
他看着她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背脊,笔直的往前走,走向陆义,去当温老板。
这一刻,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回到她身边。
他欠她的,岂只一生一世,怕是八辈子也还不完。
温柔走后,地道的门被人打开。
他回身,看见阿澪站在那里。
他朝她走去,和那千年巫女一起从地道离开。
柳如春是个很美很的女人。
她肤如凝脂,面若桃李,唇如朱樱,无论一举手一抬足,都美得像幅画,教人忍不住看得入迷。
若在苏州城问天下第一美人是谁,十个有九个会说是迎春阁的柳如春。
打几日前,温柔就派人把迎春阁今年会组队参加龙舟赛事的消息传出去。
迎春阁组队参加龙舟赛那不稀奇,稀奇的是,迎春阁参赛的队员,可不是里头的伙计小二,不是厨房的伙头,守门的门房,是阁里的花姑娘!
包引人注目的,是那支全员由姑娘组成的队伍,将由柳如春亲自领队!
这消息一出,立刻一传十、十传百,端午还没到,城里城外的客栈、酒楼就已住满了人,更有人直接夜宿金鸡湖畔。
全是姑娘组成的龙舟队?!柳如春亲自上阵划龙舟?!
这不亲眼看上一看,怎敢说自个儿住江南啊!
本来这么伤风败俗之事,是万万不可能上演,但谣传张同知与 知府大人皆是花魁的入幕之宾,人家花魁娘娘想划船玩水,两位大人都应了花魁要到场帮忙摇旗呐喊,哪个没长眼的敢阻敢拦?
包别提,人人都想看这“花魁赛龙舟”的热闹,就算不想看热闹的,也想趁这机会做生意大赚一笔啊,于是乎,什么伤风败俗,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朱子百家,通通都被放到了一旁。
一大清早,金鸡湖畔就热闹滚滚,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蜂拥而至,卖包子豆浆的有,卖衣裳陀螺的也不缺,当然杂耍弄蛇的也通通都来报到,卖各式各样食衣住行的摊子,更是一摊接一摊的沿着湖畔摆到看不见尽头,各家伙计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比往年的龙舟赛事更加热闹。
诚所谓,人潮就是钱潮啊。
下了几日的雨,在昨夜停了,今日一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方圆数十里的人全都跑到了这儿来,苏州城里万人空巷,让做生意的小贩商家们全都乐得笑呵呵。
在经过一个上午的淘汰赛之后,晋级商家的龙舟一一现身下水,然后知府大人来了,同知大人也来了,官爷们一个个上了水上平台。
温柔见状,露出微笑,领着商家们上前问安,再一块儿上香祭天,之后方一一落坐。
主位,当然是知府大人的,温老板和张同知分坐两旁,再来才是城里各个商家大老,伙计们上了茶水点心。
知府大人摆摆手要人闪开,只开口问一旁的温老板。
“我说,怎还不见迎春阁的船啊?”
温柔一听,才要开口,一旁就有人点燃了炮竹,还有人奏起了音乐。
她微微一笑,指着那乐声来处,道:“来了。”
蓦地,岸上的人们骚动了起来,拥挤的人潮,让官兵斥退,往两旁分开,让出了一条道。
一艘桃花长舟被数十名打着赤膊的壮汉嘿咻嘿咻的抬了出来,桃花长舟船首雕的不是龙头,却是一只戴着五彩花冠媚眼长嘴的狐首,长舟上,十多名花姑娘身穿黑衣红腰带,虽然一身劲装,手拿的却不是船桨,而是各种乐器,她们一边弹奏着,一边还有办法抽空伸长了手,露出了雪白如凝脂的胳臂,笑得花枝乱颤的朝周围的人群挥手。
站在那最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花魁柳如春。
待壮汉们将长舟抬至湖边,她藕臂一伸,粉色桃花小旗一挥,壮汉们便整齐划一的同时将长舟放到了水面上。
迎春阁的娘子军一出现,就引得万头攒动,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人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甚至有人因此被推下了水。
柳如春不愧是柳如春,一出现就惊艳全场,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迎春阁的娘子军,一人一手桨,慢悠悠的把那艘桃花船划到了水面平台前,船还没停稳,张同知就已起身来到平台旁,伸手助那柳如春上来。
“谢谢同知大人。”柳如春握住张同知的手,含羞带怯的谢了张同知。
张同知笑眯了眼,握着她的小手,一路将她牵到了知府大人面前。
“柳如春见过知府大人。”
那水漾的姑娘,在知府大人前,屈了屈膝,微微一福。
知府大人见了,瞬间眉开眼笑,竟起身伸手去扶她起来。
“唉呀,柳姑娘,免礼免礼,快快起来。”
柳如春谢了大人,然后又一一万分有礼客气的谢过各个商家大老,眨眼间,平台上的每个男人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就连温柔身为女人,在柳如春带着一阵香风袭来,到她面前,用那双含情脉脉的媚眼,对着她微笑问安时,温柔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谢谢温老板邀请迎春阁参赛。”
“柳姑娘太客气了。”温柔客气回以微笑,“迎春阁同是城里商家,您能前来共襄盛举,是在下的荣幸。”
柳如春一听,笑得更甜。
“承蒙温老板看得起。”
蹦声在这时咚咚咚的响起。
温柔心头一跳,知道这是即将开赛的通知,手心不由得有些汗湿。
她转头看向那挤满了整座湖岸的人,知道托这柳如春的福,她已成功将附近的人都聚集在这儿。
她依然没看到周豹出现,但她清楚无论现在周豹人在哪都不是问题,重点在白鳞身上。
他们不需要找他,等周庆破了封印石,无论周豹人在哪,白鳞都会扔下他,离魂飞奔至他的本体。
看着那一船迎春阁的花姑娘,她很想问眼前的女人,十娘在不在其中,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妖怪?多少是人?可如今就算知道也无济于事。
翠姨领着云香在这时送上了温酒,她可以看见,同一批酒也被送给了不同龙舟上的所有船员,就连那艘桃花船上的姑娘们也都被送了人手一碗。
温柔深吸口气,挤出微笑,率先拿起了一碗酒,回身朝知府大人和张同知开口敬邀:“各位大人,开赛前,让我们一块儿以酒祭天,愿苍天水神佑我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温子意在这儿先干为敬。”
她说着,举碗向天,然后一口喝尽那碗酒。
温柔才放下碗,本还有些担忧人们不喝这水酒,但一旁的柳如春就跟着拿起另一碗酒,道。
“温老板真豪气,如春我在这儿也祝愿各位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她也一口干掉了那碗酒。
见那天仙一般的柳如春,这般称赞温子意,又不让须眉的干掉了那碗酒,平台上的每一个男人,不疑有他的纷纷跟着拿起酒来,接二连三的说着祝贺词,全把送到手边的酒水给喝得一干二尽。
台上的官家商爷们都喝了,台下准备赛龙舟的船员们当然也都纷纷一饮而尽。
温柔见状,和柳如春对看一眼,那女人甜甜朝她笑了一笑,方回身下了平台,回到那桃花船上。
蹦声再响,大人们再次纷纷入座。
温柔跟着回座,手却更湿,心跳更快。
近午了。
蓝天白云下,各艘龙舟的彩旗随风飞舞着。
不由自主的,她朝西方天际看去。
周庆站在一叶扁舟上。
前方湖面一片平静,身旁那千年巫女也无比镇定,除了脸色依旧异常苍白之外,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她的恐惧。
“你记得怎么做吗?”
“打破封印石,等白鳞回魂,趁其不备,再以凤凰护臂剑插入八卦阵中心,旋转至艮卦,开启生门,再转至坤卦,开起死门,便能重启法阵。”据那法阵图上的说法,其余地方的八卦阵都会同时跟着旋转复原,届时只要陆义和丘叔的人及时把凤凰石重新放上去,就能再次启动结界,重新封印白鳞。
阿澪点点头,道:“八卦阵在白鳞本体之下,凤凰石一破,他便会破水而出,届时你就能看见位在湖底的八卦阵,你一定要在他尚未月兑离八卦阵所能及的范围前,就重启阵法。”
“我知道。”他月兑去上衣和鞋袜。
“你不能让他离开太湖上方。”
“我晓得。”
阿澪闻言,深吸口气,这才转身,忽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那男人说。
“白鳞能幻化成人形,但他的原形有点大。”
他挑眉,“有点大?”
她看着他,小手微抖,她将其紧握成拳,黑瞳收缩。
“如果我是你,封印石破了之后,我会先躲起来,不让他看到。”
周庆还想再问,但那女人说完,脚一点地,就如鸟儿一般,飞上了天,朝东而去,留下他一人站在湖边。
两人一路过来时,已看见墨离带着同伙按地点设下埋伏。
那巫女是他阻挡其他妖怪赶来这儿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拉回视线,看着湖面,左手一甩,便将那黑色的凤凰护臂剑握在手中。
清风徐来,他深吸口气,由小舟上一跃而下,转瞬间就入了水。
水很清,他能看见阳光穿透水面,看见水草在湖底摆荡。
他一路往下潜行,眨眼便来到之前找到的凤凰封印石的所在地。
凤凰石上生长多年的水草,已被他上回来时清除掉,在穿透湖水的阳光下,他能清楚看见那石刻的回头凤凰。
日正当中,他站在湖底凤凰石上,气贯丹田,双手紧握长剑剑柄,用力往下挥砍。
黑剑破水,狠狠击中凤凰石板,湖底石板应声裂成两半——
惊雷乍响!
又是晴空霹雳。
那平地一声雷,让金鸡湖畔的人楞了一楞,纷纷转头查看,然后下一瞬,地鸣响起,大地震动起来,那摇晃如此巨大,让湖面掀起大浪,无论在岸上,在船上的人,几乎都站不住脚。
人们开始惊声尖叫,场面一阵混乱,温柔身旁的知府大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如箭矢一般远扬。
“白鳞大人!白鳞大人破关了!”
见状,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起来。
“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台上、龙舟上,甚至水岸上,有好几个不同行业的人跟着跃起,欣喜若狂的试图随之而去,那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竟遮掩了大半的天空,见有为数众多的人竟能飞天,站立于地面上的人们又惊又惧,叫得更大声了。
然后下一瞬,那些飞上天的人,却一个个在半途掉入湖水之中,但仍有大批人朝西而去。
张同知见有人掉下来,大惊失色,他很快发现,掉落的人,若非是在平台这儿的人,便是在龙舟上的船员,有些船员甚至连起身也做不到,有些甚至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手上仍拿着那杯酒。
他忽地领悟过来,猛地回头抓住一旁,正要下平台走人的温柔,擒抓着她纤细的脖颈,一把将她拖了回来,摔在地上,万般愤怒的对着她咆哮。
“酒里有毒?!温子意你好大的胆——”
温柔重重摔倒在平台上,喉咙因为方才那抓握,痛得说不出话来,那邪恶的男人气得双目赤红,抽出长剑,就要对她挥砍。
长剑当空而下,她正想直接翻身滚入水中逃跑,就见一根木浆,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砰的一声,狠狠打在张同知的脑袋上。
那一下,十分用力,打得张同知双眼凸出,砰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一个万分娇柔的女人站在张同知身后,垂眼瞧着那倒在地上的蠢蛋,甜甜一笑。
“不是毒,是安眠散。”
温柔惊魂未定的抬眼,才看清女人的脸,女人朝她伸出手,微笑开口。
“温老板,你还好吗?”
她握住柳如春的手,那女人将她拉了起来。
“还……还好,我以为他也喝了加了安眠散的酒。”温柔看着那倒地昏迷的张同知,问:“怎么没效?”
“噢,可能因为奴家常给他喝,张大人有点习惯了吧。”柳如春轻言浅笑,笑得好甜好甜,一双媚眼眨也不眨的道:“大人有时,挺烦人的呢。”
温柔看着她,有些傻眼。
“那知府大人和其他的——”
“这安眠散只能对付人和小妖,功力再高一点的,就没办法了。”柳如春一耸肩,扫视倒地躺船的那些人与妖,确定再没人能找麻烦,才道。
“温老板,剩下的你能处理吗?”
“可以。”这几日,她和陆义花了一点时间清查不是妖怪且较忠心的人,各自带了一批来行事。
就在这时,另一声巨响蓦地在远方响起,引得两人双双转头看去。
几乎在下一瞬,人们就看见西边那儿燃起黑烟,开始冒出熊熊烈焰。
“那奴家先告退啦。”
柳如春说着娇笑一声,赤足在地上一蹬,便如飞仙一般掠过蓝天。
翠姨在这时冲上了平台,见那柳如春突然飞了起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温柔,你还好吗?那柳如春是妖怪吗?”
“还好,我没事。她是我们这边的。”她对翠姨露出微笑,问:“云香人呢?”
“她在我这。”
这句,不是翠姨说的,是另一个女人。
温柔和翠姨心头一惊,朝发声处看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红腰带的女人,手拿匕首,挟持了云香。
那女人模样秀丽,是迎春阁的船员,温柔知她方才也倒在船上,可现在看来,这女人显然是装昏的,一等柳如春走人,她就爬起来挟持了云香。
“温老板。”女人挟持着云香,朝她点了下头,“若不想这小泵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你最好过来替她。”
原本安静地站着的云香闻言,忽地抬手抓住了那把抵在她喉上的匕首,张嘴咬了她的手。
那女人被吓了一跳,松开了匕首,翠姨在这时扑上前去,将满手是血的云香抱开,见那女人抬手就要刺杀翠姨,温柔抓起掉在地上的木桨朝她挥了过去,但那女人闪过了那一桨,下一瞬,那匕首就抵到了她的脖子上,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想死,”女人一脸的冷,面无表情的道:“你就试试看。”
那清冷的语音,似曾相识,忽地,温柔领悟过来。
“你是……十娘?”
女人瞳眸一缩,笑了。“温老板不愧是温老板。”
说着,她抬手撕去了脸上的脸皮,露出原本的模样。
“周庆说,你曾是人。”温柔白着脸,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娘冷笑:“做人有什么好?人心险恶,心狠起来,比妖更狠,比妖更恶——”
说到这,她黑瞳收缩,像是想起了谁,她咬着牙,恨恨的道。
“若让我选,我宁为妖,也不当人!”
温柔心一沉,想起周庆提起十娘的沉沦,这女人早已成妖,不再是人。
她张嘴开口,还要再说:“墨离说过,若非周庆相护,迎春阁里的妖早被白鳞收拾了——”
“墨离想当人,那是他的事。”十娘冷冷的看着她,道:“他以为做人比当妖好,那是他蠢。可我知道,唯有白鳞大人才能让我如愿以偿。”
“什么愿?白鳞能给你什么?”
“他能给我力量!能让我成大妖!”十娘紧抓着她,双眼兴起热切的亮光,狂热的道:“届时,我便能杀遍天下的负心人!”
温柔一怔,她原以为可以和这女人说理,可瞧她这疯狂的模样,根本不是能沟通的状态。
“我只是普通人,你擒我又能如何——”
温柔还要再说,那女人已冷笑出声。
“噢,温老板,你太小看自己了,我擒你,当然是因为,你是周庆的女人啊。”
说着,瞅着她,抓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柔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女人已抓着她,飞上了天。
太湖底。
石板破掉的那瞬间,一股力道突然由脚下往上涌来,周庆及时弹开,想起阿澪的警告,他火速游开数十尺,几乎在同时,地动山摇,他虽在水中,仍清楚感觉到那可怕的晃动,他整个人被忽然涌来的潮水推得更远,那潮水如急流一般,冲得他在水中乱转,他即将撞上岸边岩壁前,及时将长剑插入水底,又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有办法停下来。
水底的大地仍在震动,前方石板的地面甚至整个开始向上隆起,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水里,脚一踏地,冲出了水面。
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但此刻湖面,却巨浪翻腾。
他试了几次才上了岸,没再被巨浪卷进湖中。
可湖上巨浪却越掀越高,惊涛拍岸激起数丈高的浪花,而前方湖水依然如沸腾的热水在上涌,湖心甚至整个鼓了起来,让湖水疯狂打上了岸。
他继续往后退,一路退到了一座山丘,但潮浪蜂拥而至,他提气跃上最近的一棵大树树顶,一眼就看见难以计数的群妖如乌云般从东方涌现,一旁大浪在这时打上了山丘,他退无可退,深吸口气,提气再往上飞腾,试图闪过那波滔天巨浪。
就在他气尽开始落下时,他看见了那从湖水中破水而出的怪物。
那是一只四脚着地的怪物,虽然牠全身布满闪闪发光的白鳞,确实也有着独角在额,但那东西巨大无匹,比整座山丘还要巨大。
周庆不敢相信的瞪着那恐怖的怪兽不爽的甩着巨尾,仰天撕吼着,掀起另一波惊天巨浪,他都能看见终年被水淹没的湖底因此了出来。
体粗如桶?有点大?
这叫体粗如桶?这叫有点大?
周庆脸色一沉,这一刻,他相当确信写书的齐白凤和那千年巫女的眼睛有很大的问题。
他落在挺过巨浪的另一棵大树之巅,那怪兽在湖中作乱,东冲西撞,搞得大浪滔天,每次它甩尾,每回它踏地,都引起凶猛波涛,他躲那些裂岸惊涛都来不及,更别提要回到那怪物身下的湖底,去找那八卦阵了。
周庆在浪花中环顾四周,蓦地,他注意到那怪兽似乎搞不清楚方向,一直不断在那湖心中打转,一时半刻竟也没踏上岸。
他一怔,忽地领悟这怪兽的魂魄尚未归位,所以空有惊人庞大的躯体,却不知要攻击他。
正当此时,他一眼看见了那巨大的八卦阵,就在那怪物的四足之下。
那八卦阵很大,比他见过的都还要大,比那怪物还要大上好几倍,因为太大了,所以一眼竟还没能看全。
若非他站得很高,恐怕还辨识不出,但此刻站在高处,他能看见那八卦阵是用比人还要高的巨石组成,在最中间的太极图上,确实有一剑孔。
湖水很快又漫流了回去,淹没了它,可那八卦阵依然完好。
周庆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就听见东边传来巨大爆破声响。
他闻声回首,只见不远处黑烟与熊熊烈焰瞬间冒出。
没时间了。
他知那是墨离设下的封锁线,他可以听见争斗厮杀声在远方响起。
周庆牙一咬,手持长剑,从大树之巅往那八卦阵弹飞出去,正当此时,一条黑色的身影如箭般疾射而来。
周庆在浪花中,一眼看见那人的脸,浑身不由得一震。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周豹。
他没想到白鳞竟没立即抛弃周豹的身体,反而整个人跑了过来。
周豹没看见他,周庆立即施以千斤坠,让自己笔直落入水中。
周豹来到那胡乱暴走的四脚怪兽面前,那怪兽忽然停止了暴动。
湖水依然不断晃动着,但因为那怪兽停下了动作,水面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周庆在水底屏气凝神,他可以看见八卦阵就在他前方,在那怪兽脚下,但他抬首时,也能看见周豹仍悬停在半空。
蓦地,周豹朝那静止的怪兽伸出了双手。
周庆看见黑气,从周豹的七窍中慢慢冒了出来,钻入了怪兽的眼耳鼻口。
领悟到白鳞在做什么,周庆握紧长剑,屏气凝神,在湖底慢慢朝那八卦阵游去。
白鳞忙着让魂魄归体没有发现他,加上这八卦阵太大,那在湖底组成八卦阵的爻石,每一个都如巨岩,足足有一个人高,让他能借此遮掩,周庆悄无声息、小心翼翼地在那些爻石中前进,很快就来到八卦阵中心的太极图上。
他抬头仰望湖面,等待白鳞魂魄元神合一,当那黑烟从周豹七窍中全数尽出,被白鳞抛弃的周豹顿失依凭,往下落入水中。
周庆举起长剑,插入在最中心点分隔阴阳的剑孔里。
长剑一插下去,周庆就知道要糟。
因为脚下的太极与八卦阵,竟忽然冒出冲天蓝光。
如果这八卦和城里一样的小,或许还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但这湖底的八卦阵很大,非常大,光是这太极阴阳图就足以让他躺下滚个几圈了,整个八卦阵大到他站在中间还看不到边。
如此巨大冲天蓝光,除非瞎子才看不见。
包糟的是,蓝光像是形成了一道气墙,让湖水往两旁退至八卦阵的边缘,瞬间教原本在水底的周庆,完全暴露了出来。
蓝光所及之处,再无一滴水,蓝光之外的湖水却依然还在,那环绕八卦阵的水壁从湖面直达湖底,范围大到连白鳞的本体都身在其中,这异象如此惹眼,教人不注意也难。
回到本体里的白鳞仰天发出愤怒的咆哮,周庆站稳马步,握紧剑柄,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旋转剑身。
那如山一样高大的白鳞不爽的低下头来,高举脚掌,朝他用力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