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没有因为得知真相而大闹,但卓蔺风却因为说明真相而……不再理她?
对,她很确定他在躲避自己,明明人在府里,却不愿意见她一面,甚至为了躲她,他都不去停春园晒月亮了。
她想破脑袋却还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直到……
爱里闹腾起来,落春、落夏一大早起床,发现敏敏不在房内,派人满院子找过两圈,却还是找不到人。
事情传到卓淳溪耳里,他满脸懊恼,抓着最喜欢的九连环乱摔,气自己。
“气什么?又不关你的事,你三叔都没怪到你头上,你干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欧阳杞安慰卓淳溪的时候,卓蔺风刚好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朝露。
卓淳溪立即跳起来,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心急地道:“三叔,妹妹讨厌我了。”
“不会的,别多想。”
“真的,我真的让妹妹讨厌了。”
“你这么好,她讨厌个屁?”欧阳杞不满有人不喜欢他家淳溪。
“你和敏敏吵架了?”卓蔺风问。
“没有吵架,我只是告诉妹妹,要她当我的媳妇儿,她就不笑了,嘴就这样,这样……连最爱的糖醋鱼都不碰。”他用左右手食指把嘴角往下拉,苦苦的脸上满是后悔。
卓蔺风又道:“淳溪,你们那时候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讲给三叔听听。”
卓淳溪记忆好,他回想片刻后,当真一字不漏地道:“我说:‘妹妹,晚上我想跟你睡,你给我念话本子?’妹妹说:‘不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男女大防,夜里连见面都是不妥的。’我说:‘不会,妹妹将来要当我媳妇的呀。’妹妹突然放下筷子,眼睛睁得很大,瞪着我好一会儿,问:‘谁同你说这话的?’我回答:‘是三叔啊。”然后妹妹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眼睛还红红的,她说:‘往后别说这话,我是你妹妹,咱们是一辈子的亲人’。我说:‘妹妹别哄我,我知道的,妹妹要外嫁,媳妇儿才能同我过一辈子。’
“然后妹妹就闭嘴不说话了,我看她很伤心,就安慰她,‘当我媳妇儿很好的,三叔会护着你,我也会宠你,欧阳叔叔会给你做好吃的,你想要什么,我统统买给你……’我讲了很多好话,讲得口都干了。妹妹问我,‘你确定这话是你三叔说的?’我就说:‘当然是啊,我又没说谎,欧阳叔叔只会说媳妇儿的坏话,三叔才会说好话。’”叙述完毕,他转身拍拍欧阳杞的肩膀,高举手臂保证。“欧阳叔叔别担心,我绝对不会有了媳妇就不要你。”
欧阳杞满头黑线,什么跟什么啊?
他看向卓蔺风,问:“你确定章若敏是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女子?”
卓蔺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敏敏的生辰那日,他彷佛又被连轰了十五道雷,烧得他外焦内脆,他起初不肯相信,私底下多方查证,但是结果……他不晓得老天爷为什么要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命里出现四个阳字,阳字占满生辰四柱天罡,根据甲子天干地支和黄道吉日的对冲规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极难偶遇。此女有利事业,健康长寿,还可以化解躲灾,娶了她必定飞黄腾达。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敏敏这件事,只能挣扎矛盾,只能消极逃避,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私一点,直接带着敏敏远走高飞?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做不到。
“她是。”卓蔺风回答得很沉重。
欧阳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很伤、很痛吧?就说开启情识是件坏事,他都撑过近千年了,为什么不坚持到底?
他拍了拍卓蔺风的肩膀,说:“淳溪可以不需要她的。”
卓蔺风摇摇头,回道:“慢了。”
他太心急,在调查敏敏生辰的同时,忘记隐瞒行踪,恐怕现在狐王已经晓得敏敏的存在。
即便自己修炼近千年,即便狐王已然衰老,两人对垒,他仍旧没有赢的把握,他无法在狐王手下护住敏敏,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敏敏都必须嫁给卓淳溪。
欧阳杞喟叹,转身揽住卓淳溪的肩膀,说:“瞧瞧,妹妹摆明不想当你的媳妇儿,要不,咱们歇了这门心思,不娶媳妇儿,你说好不好?”
卓淳溪气得跺脚。“欧阳叔叔,你要我说几遍啊,我不会有媳妇就忘了你,我还要吃你烤的鸡腿呢,怎么会忘记你?”
什么鬼话,他是生来给他当厨子的?手艺好难道错了吗?欧阳杞垂头无语,深深觉得卓淳溪绝对是他的克星。
卓蔺风的眉间皱出了川字形,敏敏肯定是恼上他,是他的错,该把话说清楚的。
“三叔,你快把妹妹找回来,我还要她陪我玩呢!”
卓蔺风回道:“别担心,王府就这么点大,她不会丢的。”
有三叔一句话,卓淳溪什么都不怕,他发誓一般地对欧阳杞说:“不管妹妹生不生气,我都要她当媳妇儿,不会变的。”
欧阳杞道:“可人家嫌弃你呢。”
卓淳溪难得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在脑袋里面转过三遍之后,郑重地又道:“妹妹嫌弃我,肯定是我待她不够好,三叔,妹妹喜欢看书,书房里的书可不可统统给妹妹?”
卓蔺风模模卓淳溪的头,心情更沉重了,像有人往里头灌铅。“她想要什么都行。”
卓淳溪乐弯了两道眉毛。“三叔待淳溪最好了。”
欧阳杞的郁闷更上层楼,什么叫三叔待他最好?明明他陪他更多、疼他更多、宠他更多好不好?
不过看着卓蔺风凝重的脸庞,他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卓蔺风不担心找不到敏敏,因为下人虽少,但蜀王府固若金汤,没人能够随意进出,他确定她还在王府里。
抬起头,他嗅闻几下,纵使味道很淡,但他还是闻到薄荷气息。
顺着气味往前,经过停夏园、停秋园,他在停冬园门前停下脚步。
停冬园占地颇大,里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堆砌起来的小山,是王府最高的地标。环着小山,种着一圈乔木,当初种的时候,不论树种,只要求二十年以上的老树,光是移植、养活它们,就耗费大把功夫。
平日停冬园不会派人看守,因为景致冷清,又没有屋宇凉亭,鲜少有人来,没想到敏敏……很伤心吗?肯定是的!
他明明不想教她难受的,没想到还是伤了她的心。
他无奈心疼,但愿自己有能力扭转这一切,但活了这么久,他学会人可以和命运斗,却无法与天斗。
蜷着身子,佝偻着背,敏敏环住双臂,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这里的。
她躲在大大的山洞里,微凉、带着湿霉味儿的空气,让她想起山谷下的光阴。
那个时候,她很脏很痛,整个人不舒服得紧,原该是令人痛恨的记忆,却因为卓蔺风的存在,让她难得安心。
她想,能跟在他身边一辈子就好,就算在山谷底下吃着难吃的果子,她也愿意。
他承诺她、他保护她,他还把她带回蜀王府,让她过着无忧又舒心的日子,让她暗暗地
幸福着,也暗暗地猜想着,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那天他对她说狐族的故事,她真心以为他喜欢她,想留她一辈子,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难堪。
她弄错了,大错特错!
一个晚上,足够让她想通很多事。
难怪他费尽心思,冒着欺君的危险,原来她就是他要为淳哥哥找的女人。
传言果然不假,淳哥哥需要什么,他都会想尽办法弄到手,包括她。
卓蔺风很奸诈,明知道她别无选择,明知道比起人心险恶的后宫,蜀王府是更好的路,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给她什么饵,她都会一口吞下……
真阴险、真坏,他画了个大饼来诱惑她,等她吞进肚子,才晓得里头包的是砒霜。
若是旁人诱她入瓮便罢,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她心存幻想的他?
想起那张教人心动的容颜,想起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她的心又酸又痛,她真痛恨自己,怎么能够笨成这副德性?怎会不懂男人的好,永远带着背后意义?
必骥对她的疼爱,是为着对父亲的承诺,皇上对她的疼宠,是因为对她娘的执着;卓蔺风对她的宠爱,是为了对淳哥哥的责任,他们都不喜欢她,他们的好都只是爱屋及乌。
是她太愚蠢,自以为很优秀、很美好,值得他们真心相待,她顶不住羞愧,她谁都不想见,只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一双青靴出现在眼前,敏敏没有抬头。
他能循着气味找到她,她也能闻到他的薄荷香,她晓得来者何人。
带着任性,敏敏把头缩进膝间,她没脸见他,更没脸承认自己不讨人喜欢。
叹息,卓蔺风盘腿席地而坐。
他的叹息让她倍感伤心。
他打算怎么做?把她捆起来送到淳哥哥跟前?还是灌她一碗药,待生米煮成熟饭,她想反对都不能?
她用恶意忖度他,眼睛酸涩得厉害,没有自主权的弱势女人,只能在旁人的指挥下讨生活。
“嫁给淳溪不好吗?”他问。
她没回答,可是答案人尽皆知,若真是好,凭借皇太后和蜀王的宠爱,京城名门淑媛满街跑,怎会找不到肯下嫁的人,何必来算计她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
“淳溪不会一直痴呆傻气,他会长大,长成能让你倚仗的男子。”
她依然沉默不语。
“嫁给淳溪,我会护着你,不让皇上、皇后或其他人危害到你,我能保障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他试着理智分析。
可惜她只想感情用事。
所以这是他开出的交换条件,用她的一生幸福,交换安稳?
她对自己冷笑一声,这么好的条件,她应该立刻点头献身,她应该迫不及待成为越王妃,可是怎么办呢,她就是贪心了呀,她遇见喜欢的男人,她开始幻想爱情,她再度期待起幸福……
好吧,是她的错,得寸进尺的人会遭到报应,她的下场将凄凉无比,理解!
她始终一语不发地低着头,卓蔺风没辙了,他握住她的肩膀,语气无奈地道:“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还在乎她想什么?
敏敏抬起头,眼底墨黑、脸庞惨白,病气在额头盘绕,她的憔悴勾得他心伤,调理那么久的身子,竟不知爱惜,这下子又要病了。
“我问什么,王爷都会老实告诉我吗?”
称他王爷?看来她是气狠了。
“会,只要你问。”他宁可她大发脾气,也不要她不声不响。
“王爷打一开始,就择定我嫁给淳哥哥为妻,对吗?”
“不对。”
敏敏冷笑,他在说谎。“喜春院之前是谁住的?”
“没有人。”
“里头的布置和衣物头饰,都是为我准备的?”
“对。”
“王爷凭什么确定我会住进蜀王府?是王爷有预知能力,或者坠谷事件的背后主使者不是皇后,而是王爷?”
她在胡搅蛮缠,她早就知道事实,故意推翻一切,只是想证明他不怀好意。
卓蔺风听得心一阵阵揪痛,他哪是不怀好意,他布置喜春院,他把落春安排到她身边,纯粹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为了圆满错失的爱情,他应该早一点把哥哥和小米的故事告诉她,让她明白自己已经等了她许久。
可是说了又如何?只能让她也伤心、也遗憾,除此之外,无法改变局面。
咬牙含恨,他严肃地道:“我没有预知能力,可做出决定,就会完成到底,坠谷事件与我无关,但就算你没有坠谷,也会有其他事件发生,直到你愿意进王府寻求庇护。”这话说得冷硬,他企图让她对自己死心。
敏敏怔怔地看他,他没有反驳,却顺着她的话说,是不想解释,还是这才是真相?换言之,他就算不是主谋也是推手,她居然错把共犯当成恩人?
“过去你从不参加围猎,今年却破例。”
“我带淳溪过去,希望你们多相处,好确定淳溪喜欢你。”如果谎话可以让她对自己死心,那么就这样吧。
“为什么是我?”
“淳溪喜欢你。”
因为淳哥哥喜欢,他便费尽心思筹谋?因为无权无势、无从选择、走投无路的章若敏,可以被算计?因为她的人生,从来都是由旁人来安排决定,所以他也有指挥的权利?
她不懂,为什么她不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谁要她、谁不要她,她都无权插手?为什么她只能配合别人,不能够做自己?
听见心被绞碎的声音,她说不出是怨恨或失望,形容不出是自怜还是哀伤。
“是不是只要淳哥哥喜欢,任何人都可以?”那么她会想办法为淳哥哥找到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女子。
“不对。”
“不然呢?”
“还需要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这句话像一根针,剌破他的谎言。
她瞬间明白,他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她,是从知道她的生辰后,他才认定她必须当淳哥哥的新娘。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她。
出嫁前的那个月,他夜夜到访,是因为喜欢,他到猎场借机带走她,是因为喜欢,他冒险下山谷救她,也是因为喜欢……
冷冷的心划进一道温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舍弃自己,但至少知道在他知晓她的生辰前,他是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她还有机会争取吗?如果她胡闹一下、耍赖几分,像在山谷那样,她有没有机会翻盘?
她不知道,但一点点的希望,抑制了她的绝望。
心……微微舒缓,可她不想出去面对卓淳溪,她想一直和他待在山洞里,只能找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我?”
“我在你身上种香,除非你死,否则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种香是什么?”
“种香是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味道。”
明白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她都时常闻到薄荷香。“为什么要种?”
“我可以根据香气浓淡,猜出你的情绪、健康,你身在哪里。”
“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种的?”
“在宫中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趁你熟睡之际,闯进留云宫。”
所以他对她一见钟情?所以他那么早就喜欢上自己了?这个认知让淌过心头的那份温暖扩大。
“香是怎么种的?”
种香是唇齿相亲、相濡以沫,但女子重视名节,他怎能对她说实话?他不愿说谎,却也不能沉默,只好说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你喝下我的血。”
“你是唐僧吗?喝你的血就有你的气味,那吃你的肉,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没那么简单,若是我们的血无法相融,喝下我的血,你会全身溃烂,不过你说对了,吃我的肉虽不会长命百岁,却可以延年益寿。”
“你怎能确定我们的血能够相融?凭什么认定我不会全身溃烂?”
“我做过测试。”在她的上一世。
“怎么测?”
“家传秘技,等你和淳溪成亲,我会将此法教给你,让你在孩子们身上种香,确定他们的安危。”
测试?说得好像她是个祭品,通过层层测试挑选,最后被送到淳哥哥身边。
缓缓吐了口气,她哭得极为压抑,肩膀一抖一抖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深沉的疼痛透过颤抖的双肩传入他心中,他无法坐视不管,只能将她锁入怀中,企图用自己的强势,将她的眼泪驱逐。
“放开我。”她的声音哽咽。
“你不哭,我才放。”他咬牙说着无赖话。
有这样威胁人的吗?她倔强地抹掉泪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再说一次,“放开我。”
不哭了吗?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