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驿站地牢的烛火摇晃闪烁,角落里的三名狱卒头碰着头,耳接着耳,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那家伙是怎么办到的?几十日不吃不喝,换作他人早受不了了。”
“别忘了,人家可是威远将军,出外打仗,在那苦寒之地都能熬得下去,人称罗煞的威名不是唬人的。”
“将军有什么用?罗煞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皇上一句话成了阶下囚。”
“他不吃不喝,肯定知道咱们在饭菜里下了毒……”
三人沉默下来,谨慎地回头看向最里面那间牢房。只见威远将军盘腿坐在牢中,他长发披散,胡须满腮,就算身穿囚服,魁梧的背脊依然挺直如山,威武冷锐,丝毫没有坐牢后的狼狈萎靡,即使四肢被上了镣铐,依然威慑迫人。
即使他们隔得这么远,也能感受到地牢底端透过来的骇人之气。
能得罗煞之名,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中一名狱卒把声音压得更低。“没办法,大人交代了,若是在回京之前没弄死他,到时死的就是咱们了。”
三人一阵沉默。这就是身为棋子的悲哀,他们是驿站守地牢的小兵,虽然与将军无仇,但是为了自保,也不得不狠下心来毒死他。
“我就不信他真能一直不吃不喝……”牢门突然打开,中断了话语,猛然吹起一阵阴风,晃得烛火明暗不一,连大伙儿儿的影子都多了几分诡谲,吓得三人一阵心惊,纷纷持刀跳起来。
马涛冷眼睨着他们斥道:“瞧你们吓的,丢不丢人?”
“马大人。”三人急忙收起刀,拱手施礼。
马涛是当地的刑府大人,受命带一队官兵负责押解囚犯。
他看了三人一眼,朝身后的官兵命令。
两名官兵将一名犯人带进来,身为牢头的章元宝急忙上前,拱手有礼地可:“大,这是?”
“新来的女犯人先关在此。”
三人听是女的,眼睛都亮了。这间驿站的地牢已经许久没有女囚犯了。他们正心喜着,却在官兵将女囚犯头上的黑罩拿下后,当场惊得往后跳。
这女犯长得太吓人,她脸上有一大片可怕的老鼠斑,形状宛若一只虫在脸上爬,十分狰狞可怕。
马涛笑。“瞧你们这点出息,不过这也难怪,这女婬魔着实吓坏了不少男人。”
章元宝惊愕道:“她就是那个奸婬男人无数、悬赏捉拿的女婬魔?”
“没错。”
章元宝让手下将通缉画像拿来比对,这女人果然跟画上的人一样,脸上的老鼠斑就是最大的特色。
章元宝将画收起,重重哼了一声。“原来是奸婬男人的女魔头,这么恶心的女人,看得我都没胃口吃饭了。”他转身正要对另外两位狱卒命令,接手把人关押起来,却忽然灵机一动。
他上前朝马大人低声建议。“大人,依小的看,不如把这女婬魔关进那人的隔壁,如何?”他指指最里画的那间牢房。
马大人眉头一动,虽未置一词,但是章元宝已看出大人饶有兴趣地听着。
“大人,与其咱们亲自动手把他弄死,不如借刀杀人……”这把刀,指的就是女婬魔。
在牢房里动点手脚,让女婬魔去沾惹那男人,两方缠斗,必有一死,而谁死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坏处,事后就说,那女婬魔趁他们不注意破坏了牢房,他们还能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马大人眼里着狡光。含笑点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哪。”他拍拍章元宝的肩,笑道:“还算有点头脑。”
章元宝讨好地陪笑。他正烦恼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将军弄死,那男人总能知道饭菜里有毒,始终不上当,现在正好有个掉下来的好机会,让女魔头为他们做这件事。
马涛眼带赞许地对章元宝吩咐。“人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放心。”章元宝知道这是得了允许,他转身示意手下们去办,将隔壁牢房打点一番后,便将女魔头关押进去。
入夜后,他对所有人命令。“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许去管。”
他笃定那女魔头今晚一定会有所行动,只因威远将军有罗煞之名,有一副好皮相,他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眉锋如剑,鼻挺如松,动时威武霸气,静时亦不减其锋芒,只不过在战场上杀敌久了,周身积聚的煞气容易让人忽视他的俊朗风华。
看样子,今夜要便宜了那女魔达。章元宝忽然为这位将军感到唏嘘。此人一生戎马,驰骋战场,威风凛凛,但是到头来却落得被女婬魔折辱的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刀结果自己来得干脆。
可为了保命,章元宝也只能硬起心肠。家里有老婆和孩子要养,他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他只希望这位将军能想通,早早吃下有毒的饭菜,自我了断,起码还能保住名节。
夜里,墙上的烛火晃了晃,原闭目养神的男人忽尔睁开锐利的眼,盯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魔头。
男人虽未出声,但他浑身散发的狠戾,恍若一只伸出利爪、准备扑杀上前的猛兽。
巫姜并未被他的气场所慑,而是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一双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冷道:“靳子花,有人托我把东西交给你。”
她也不啰嗦,伸手把刘鸿嘱咐的东西掏出来,不苟言笑的她将东西递上前,要交给这位更加不苟言笑的朝廷钦犯。
男人未收下,冷锐的墨眸闪着危险的刺芒,缓缓开口。“本将军不叫靳子花。”
巫姜愣住,收回手,疑惑地打量对方。“你不是靳子花?那你是谁?”
姓刘的家伙明明跟她说是这座地牢,还说里头只押一人,难不成搞错了?如果此人不是她要找的人,那她岂不是白跑一趟?
当初她看到通缉榜上的女婬魔画像时,灵机一动,决定扮成女婬魔的样子。要知道,脸上这块老鼠斑可是花了她五十两的本钱去做出来的,材质上等,做工维妙维肖,贴了不痒,持久力强。
她原本打算派一个手下把自己押进官府,挣得这笔赏金,却在实行前恰好得知刘鸿他们这群人的计划,心想,既然都要坐牢,那一千两不赚白不赚。
刘鸿等人以为见到她的真面目,其实不然,她乐得收下五百两订金,扮成女婬魔的样子混进大牢,却没想到找错人,眼前的男子根本不是靳子花。
她心中正咒骂刘鸿办事不牢靠时,便听到男人冷森森的回答。
“本将军叫花子靳。”
她再度一怔,继而狐疑地拿出字条确认,藉着昏暗的灯火瞧仔细,恍悟的切了一声。原来这字是要从左边念过来啊!
是花子靳,不是靳子花,姓刘的那家伙也不说清楚,就给张纸条写着人名,不过确定没找错人就好办了。她把字条收起来,再将东西递上前,从头再来。
“花子靳,有人托我把东西交给你。”
花子靳看着她,还是没收下,浑身杀气有增无减,似是一只随时会发动攻击的野兽。
巫姜瞧他一脸阴沉,摆明了不信她。这也难怪,她现在是女婬魔嘛!于是又补了一句。“刘鸿你认识吧?是他托我来的。”
听到军师的名字,花子靳眼中浮现意外,目光却更加锐利。
“你是刘鸿的人?”被通缉的女婬魔怎会跟刘鸿扯上关系?
“他出一千两的重赏,要我把东西交到你手上,现在东西送达,我的任务也达成了。”
巫姜把东西往地上一搁,转身就走,照原路返回隔壁牢房,顺道将拆下的铁杆接回去。
这铁杆早就被狱卒动过手脚,目的是希望她这个女婬魔半夜去对付花子靳。看来刘鸿他们所言不假,有人要对花子靳不利,但背后之人怎么也想不到,她并不是真的女婬魔,不过正好便宜了她,把东西送达后,她就拍拍回自个儿的牢房了。
这一千两赚得实在太容易了,加上通辑赏金八百两,总共凑了一千人八百两。
巫姜心情好,回到牢里倒头就睡。东西送到,生意达成,她盘算着接下来只要过一、两日逃出地牢,就去找刘鸿拿另一半的酬劳,然后再去找巫澈。
想来想去,只有赚赏金的法子是最快的,改日叫巫澈扮成江洋大盗,说不定很快能凑足一万两。
花子靳看着地上用布包住的东西,再瞧那女人,沉吟一会儿,伸手揭开布,就见里头是一柄木制短鞘。他将短鞘拔开,是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他一年前带兵在西北打仗时偶然得到的宝物,刀身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精细小巧,易藏于身,随着匕首还附有一封信。
虽未署名,但的确是军师刘鸿的字迹没错。信上说,有人要趁他被押解回京时刺杀他,劝他用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斩断锁住他的铁链,想办法越狱,而他相信,刘鸫此刻已经在外头部署人马准备随时接应他。
其实他早预料到了,而他等的就是这个,他还怕幕后主使者不派人来杀他呢,既然要等,他就不会逃。
他掌心一捏,字条瞬间化为细碎的粉状,至于这把匕首,他想了想,将匕首丢到隔壁牢房。
原本躺在地上闭目假寐的巫姜听到声响立即坐起身,拧眉瞧见地上的一把匕首,抬眼看向那男人,有些不明就里。
“告诉刘鸿,让他带人离开,这是军令。”
巫姜有些诧异。她知道刘鸿的目的,有人要对威远将军不利,才会派她潜入牢中把消息送到,为的是救将军离开。
她不禁拧眉看向他。“我只负责送东西进来,没空去传口信。”
“帮我带口信给他,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就是你的了。”
削铁如泥?
巫姜狐疑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就着烛火的光亮仔细打量。
她将刀刃朝上,拔下一根头发从上头轻轻落下,发丝触刃而断。她目光亮了亮,接着又拿匕首去锯铁杆,稍一运力,便切出一道刀痕。
还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器呢!
她心中大喜,练武之人少有人不对稀有的兵器感到迷恋,她亦不例外,同时恍然大悟。呵,姓刘的要她把匕首带进牢里,却没想到这把匕首这么稀有,而姓刘的想劝将军逃狱,不过人家将军没这个意思,还将匕首给了她,这么好的东西,她没有拒绝的道理,说不定还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她抬眼对上花子靳直视的目光,他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没有回答他,反倒突然问:“花子靳,司徒然前辈他老人家好不好?”
花子靳原本不苟言笑的面孔因为司徒然三个字而蓦地一怔。
他沉沉开口。“你认识司徒将军?”
她没正面回答他,只是神秘一笑。“司徒将军是个英雄,谁不识他?”她把玩着匕首,话锋一转,又道:“成交,我会带口信给刘鸿。”说完便又迳自躺下,把匕首收入怀里,闭目睡觉。
花子靳也不再理会那女人,如一尊石像般,闭目养神。
在他闭上眼时,巫姜又睁开眼睛瞧他。她之所以提起司徒然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多年前曾经从上一代鹰护法口中,听到花子靳这个名字。
上一任的鹰护法名唤巫挽香,巫挽香前辈曾经告诉她,驻守边境的司徒然将军身边有个少年小兵叫做花子靳,很得司徒然看重,将来要提拔他做大将军。而说到司徒然将军,好巧不巧的,巫挽香前辈跟当年的司徒然将军,刚好有一些理不清的孽缘呢。
她突然觉得挺玩味的。这故事怎么有点熟悉哪?当年被窦皇后陷害入狱的司徒然将军也和花子靳一样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而通敌是砍头的死罪,花子靳明明有机会逃,却不肯逃,明知有人要暗杀他,却依然无动于衷,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