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韩府的怡园里,韩敏正昏昏欲睡地靠在躺椅上,大好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晒得她懒洋洋的。
“姑娘,初春的日光不强,可晒多了肤色容易黑,你还是回屋吧。”珠玉端着茶水过来。
“不要。”她任性地说了一句,便转过身背对着珠玉。
韩敏是韩府的庶长女,亲爹是韩将军,韩将军还未娶妻之前已有通房丫鬟,通房丫鬟怀孕了,本来该打掉,却没想到那肚子已经有些时候了,硬要打掉只会是一尸两命。
通房丫鬟本来是韩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两人之间多少有些主仆情谊,于是这孩子还是生了下来,通房丫鬟的身子生了孩子之后便差了不少,整日流连在床榻之上。
韩将军后来娶了韩夫人,韩夫人本是生气,可见韩敏是一个丫头也就不当一回事,等韩敏四岁的时候,通房丫鬟身体不好去世了,韩老夫人念在主仆情谊便将韩敏带在身边养着。
韩敏自小被亲娘教导如何讨人喜欢,所以她很得韩老夫人和韩将军的喜爱,也就是这份喜爱,让韩夫人看着刺眼极了,更加地讨厌韩敏,等韩夫人生下了一子一女之后,在韩府的地位也巩固了。
至于韩敏后来怎么走丢,此事便不再追究,但韩敏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流落到珩州的事情肯定有韩夫人的手段。
如今韩夫人的儿女都长大了,之前接韩敏回来的韩公子倒是不错,一直住在外院,不知内院的凶险,就是这份单纯,才会在看到了韩敏之后,执意要寻回韩敏。
而韩夫人差点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气到了,怎么也没想到会韩敏还能再活着清清白白地回来,甚至还是找自己亲生儿子给找回来的。
韩夫人本想败坏了韩敏的名声也好,可坏了韩敏的名声也是坏了她自己亲生女儿的名声,于是最后对外一致的口径便是,韩敏身子不好,送到乡下庄子里养。
但是他们都知道,救了韩敏的人是珩王,珩王的身分让他们都格外的谨慎,绝口不提珩王,深怕一不小心卷入皇室斗争之中,就是韩夫人也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韩老夫人不是吃素的,当年的事情多少有些捕风捉影,敏锐地知道韩敏失踪不简单,于是这一回韩敏回来,硬是逼着韩夫人将韩敏挂在其名下,最后,韩敏因祸得福。
韩敏已不是将军府的庶长女,而是嫡长女。韩夫人气愤不已,却没有办法,韩府里,韩将军是一个刚正不阿的,韩老夫人又不好惹。
所以,韩敏回来之后,日子倒是过得顺畅,她的身子确实不是特别好,除了每日给韩老夫人请安之外,便是日日躺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身子。
韩府中,倒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只那韩夫人和韩二小姐有些恼人之外,她倒是过的愉悦,有时候那韩夫人和韩二小姐实在惹人厌的时候,她就命人将院门一锁,落一个清闲。
“姑娘,今年六月你便及笄了,可有想好要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裴翠笑眯眯地过来,手上端着洗干净的香梨。
韩敏正有些口渴,便接过香梨吃了起来,轻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说的余地。”
珠玉和翡翠对看一眼,同时叹气,要说姑娘这一年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以往在珩王府可不是这样的。
对了,如今,珩王两个字已经是姑娘的禁忌了,她们二人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深怕姑娘生气。
“姑娘,奴婢听消息说,老夫人有意在你及笄之前定下你的亲事。”珠玉说道。
“哦。”韩敏淡淡地说。
翡翠又道:“姑娘不如为自己打算打算?老夫人那里派人传话,说是将军府接了长公主府赏花宴的帖子,让姑娘也跟着去。”
韩敏看了她们两人一眼,“一想到要跟夫人出去便没了兴致,但老夫人一定会让我去,罢了,那就去吧。”
珠玉和翡翠松了一口气,珠玉轻声道:“那姑娘选一选衣衫?”
“还有首饰。”翡翠兴奋地说。
“你们自己去折腾这些吧,到时我穿戴好,顺你们的意。”敏儿打趣道。
这哪里像一个女儿家了!居然一点也没有打扮的意思,珠玉翡翠心中微疼,姑娘如今倒是像姑子了,什么都不感兴趣。
韩敏吃完了香梨,将空碗给了翡翠,“我眯一会儿,你们别吵我。”
翡翠先退下,珠玉则是找了薄衾过来盖在敏儿身上,韩敏闭着眼,沉沉地睡去了。
不一会儿,翡翠又回来,手里拿着一柄芭蕉扇,两人轮流替韩敏打扇,遮一遮日光。
长公主府的赏花宴,韩老夫人也出马了,带着韩府的女眷一同到了长公主府,韩敏跟在后面,一一给长公主和夫人们见礼。
期间,韩敏喝了太多的水,便起身去了净房,从净房出来,珠玉迎了上来,“姑娘。”
“嗯。”
珠玉神情似有什么话要说,韩敏瞥了她一眼,“出什么事情了?”
“奴婢刚才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一次还来了几位藩王。”
韩敏本来要回走的脚步停了下来,“薄王?”她脑海里闪过一道身影,她背对着珠玉一会儿,极缓慢地转过身,看着低着脑袋的珠玉,她的小手握成了拳头。
看珠玉这副神情,她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可不问一问,她不死心,于是她张嘴道:“他,也来了?”
珠玉低低地应道:“是。”
她以为,这一去便是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直到珠玉出声,“姑娘,起风了,不如回去?”
韩敏张了张唇,喉咙却哑得厉害,她想潇洒地说,他回来关她什么事情,她才不会当一回事呢,可心口那儿却怦怦直跳。
身体的反应是最直接的,她眼眶发热,硬生生地忍下心悸的感受,轻咳了几声,“嗯。”
她挑了一条路,随意地走着,珠玉微微皱眉,“姑娘,这不是回花厅的路。”
她淡淡地说:“走一走再回去。”
好似知道她心思繁杂,珠玉安静地没有说话,跟在她身边。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想着那两年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往曰,她绝不会轻易地想起这些事情,因为每一次想,她的心就会痛上一分,她好想问他,为什么不要她了。
然而,她自己很清楚,她有家,家人都寻上门来了,他没有理由不让她走,但她走,他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像、好像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气过、恼过,唯独没有恨过,她想,他做的是对的,只是她希望他不是这样的冷淡,她想他对她……
“姑娘!”珠玉轻扯着她的衣袖,低声道:“前方有人过来了。”
韩敏停了下来,抬头,对面走来三三五五的人,似乎是男子。她眉头一皱,目光落在那一行人的取后。
那是一个很清贵的男子,朦朦胧胧地教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觉得气质这般出众,他人长得也一定好看。
韩敏当场便僵在那里,即使看不清容颜,可与他相处了两年的她,只一瞬间便认出了。
包何况,他坐在轮椅上,身后的楚大正推着他,随着那一行人走近,她无处可避,捏拳头的力道更加的加重。
“这是谁?”其中一人看到站立在一旁的韩敏问道。
韩敏呼吸困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礼地行礼,“见过诸位,小女子是韩将军之女,见此处竹林风景不错,驻足欣赏。”
“原来是韩将军的女儿。”
“倒是透着一股英气。”
韩敏微微低着脑袋,客气地说:“小女子不打扰诸位的兴致了,告辞。”她行礼告退,既没有表现的刻意,又是一派的知书达理,倒是令这行人刮目相看。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越过那木椅的时候,她垂眸行走之间,余光却是偷偷地看向了那轮椅上的男人。
他,依旧一派的风华绝代,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没有折损他一丝一台的气韵,而他正半眯着眼,对她这位将军之女,并没有任何好奇,连眼尾都没有扫她一眼。
她的心,激烈地跳着,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她错过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之时,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浑身忽然没有力气了。
“姑娘?”
韩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浑身发冷,她松开手指,看着掌心中的血印子,她忽然想大声地笑一笑。
她对他还气着呃,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故意装成不认识的陌生人,他呢?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面对她的?
定然不是气恼,也不是故意的,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分明是把她当做不重要的人,不相识的人。
那两年好像是一个梦,而她不过是梦过无痕,连是他生命中的过客都不是,“珠玉……”
如果不是珠玉翡翠还在她的身边,她都要怀疑真的是一场梦了,“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
珠玉担忧地看着韩敏,“姑娘多想了,姑娘快及笄了,以后要谈婚论嫁,若是被人知道你曾经在珩王府待了两年,又与王爷这般亲密,这对姑娘来说不好。”
“对我不好?”她轻扯了一下唇,“其实,对他也不好吧。”
男未婚女未嫁,这样的谣言若是传起来,双方的名誉皆会受损,但她从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他的态度。
而他的态度,便是这样!她垂下眼睑,盖住几乎要流出的泪珠,小手轻轻地抚着胸口,“珠玉,他一定是忘记了我。”
“姑娘,王爷怎么可能忘记你,奴婢和翡翠都是王爷送给你的,去年夏天楚三经过京城,还专门将药膳中的几样难得药材送给姑娘;还有冬天的时候,楚二回京探望家人,也给姑娘托了不少东西。姑娘,楚二、楚三不过是王爷的侍卫,若是没有王爷的指令,又怎么会给姑娘带那个带这个,王爷没有忘记姑娘。”
珠玉说的斩钉截铁,韩敏不由地笑了,“你倒是记得清楚。”
“姑娘的事情,奴婢放在心上。”珠玉忠诚地说。
“他连你们的卖身契都给了我,”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忽然笑了,“但我没有忘记他最后一面也不见我,也不送我,此次见我,更是过分,难道他对我笑一笑,也不成?”
珠玉模了模鼻子,这话她不好接了,她仔仔细细地看着韩敏,忽然发现沉静了一年的姑娘似乎活过来了,不再如之前那样如死水一样,同样的容貌,却因那水灵灵的眼眸充满了生机。
“珠玉,既然他没有忘记我,却装成这样,就是真心为了我的名声,我也不开心!”韩敏眼神发骨地说。
珠玉头皮发麻地问:“那姑娘……”
“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韩敏娇媚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艳如骄阳,“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
就准许他装作一副高冷模样,就不许她也有样学样?他对她怎么样,她便对他怎么样。
哼!他对她无情,她也不会多情。
珠玉小声地开口,“姑娘,这样不好吧?”
“珠玉,你没有看到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吗?真是令人讨厌。”她气恼地说。
珠玉眼睛转了转,实在不敢附和这话,只道:“姑娘,我们出来有些时候,该回去了,不然得有人来寻了。”
韩敏笑了,“好。”
珠玉看她笑得开心,不由地也笑得开心,虽然姑娘对王爷的意见很大,可看到王爷,姑娘还是开心的。
泵娘开心的话,王爷也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