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进到灶房的公子爵点燃蜡烛,瞧见放在灶上的青菜、鸡蛋与堆在墙角的柴火。
“你想吃什么?”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这么晚了,要做什么给他吃,他已用过晚膳,所以她不能做太多,以免他太撑,睡不好。
“什么都行,记得,丰盛点。”他好奇地掀开锅盖,里头空无一物,他又盖上,改瞧着在水缸里的鲜鱼,“原来这里也养鱼。”
“这儿养的,是要给你吃的,和在园子里玩赏的不同。”
“我知道,你不会真当我是五谷不分的公子吧?”
“你真分得清?”
“当然分不清。”公子爵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羞赧。
她又被他逗笑了,“瞧你说得煞有介事,我差点被你骗了,以为你何时学会分辨谷物,关心起庄稼了。”
她顺手拿起两枚蛋,他眼尖瞧见,“等等,我要你煮丰盛点,你不会就弄两枚蛋给我吃吧?”
“太多了?那一枚好了。”她放回一枚。
“慢慢,一枚蛋根本不叫丰盛,你没瞧见缸里有肥鱼在游?那才叫丰盛。”
“时辰晚了,你吃太多会撑。”
“是我撑,不是你撑,我就要吃鱼。”任性公子非常任性,非吃肥鱼不可。
“我不会杀鱼,你会吗?”杀鱼对她是个大难题,她完全没办法处理。
“我会杀人,没杀过鱼,不过大抵没多大差别。”他答得非常认真且严肃。
他们俩同时看着在水缸里游啊游的肥鱼,杀或不杀,由嚷着要吃鱼的男人决定。
“杀鱼嘛,有何困难,本公子就杀给你看。”公子爵挽起衣袖抓鱼去。
水中鱼儿看似优游自在,但大掌一入水,它们便受到惊吓,钻过掌间闪躲,可他不容许鱼溜走,锁定其中一尾,,双手合抓。
鱼身滑溜,明明就被他抓住,偏又溜走,教他不悦低吼,“敢逃?信不信本公子要了你的脑袋?”
骚动的鱼儿摇头摆尾,激起阵阵水花,溅上他的衣袍。
一旁的叶芙蓉娇笑着跳开,着迷的看他抓鱼,他们现在像不像寻常夫妻的日常生活?
“很好笑?”他的眉危险向上一挑。
不知死活的女人快乐点头,“对。”
没抓到鱼的男人面目狰狞的朝开心的小女人奔去,将她拦腰抱起,故意以不弄伤她的力道,咬了她的脖子一口,语气森森道:“本公子吃不到肥鱼,就吃你。”
叶芙蓉被他弄得笑意连连,当他抱着她转圈,长袖如雾轻舞飞扬,她又笑得胸臆涨满幸福。
“这么开心?看来本公子要时刻都吃你,让你时刻都开心。”公子爵抵着她的额,痴恋她愉悦笑容。
她又逸出一串愉悦笑声,抚着他的脸,“你可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说的话?”
“哪来美丽的小泵娘?”
“是‘她真丑’。”
“怎会?本公子当时肯定赞你美若天仙。”
“才没有。”她皱拧了下鼻子,这男人小时候说话可刻薄了。
“那本公子定是说你国色天香。”
“也没有。”这男人还装!她佯怒捶了他的胸膛一记,“你就是嫌我丑。”
“肯定是你记错,当年我虽然病得厉害,可脑袋清楚得很,我一见你绝对是想着此女定是仙女下凡来解救我。”他说得天花乱坠,半点也不害臊。
“你当年还想赶我走。”
“不对,对你一见倾心的我定是想方设法要让你留下。”
叶芙蓉赞叹他指黑为白的功力,“你真会哄人。”
他低笑蹭着她的额,“不是哄人,而是字字发自肺腑。”
明知他说的是假,她仍被他逗得心花怒放,笑吟吟道:“当年与你相见的情景历历在目,其实我也对你没有好感,只想着要回家,我觉得当时躺在床上的你又干又瘦,比我还丑。”
鲍子爵俊脸拉沉,“竟敢说本公子丑,该当何罪?”
“你当年确实丑嘛,不过现下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许多地方都不再一样,你变得既高且壮,而且很好看。”
“算你会说话,不然我真以为你要找我吵架。”
她笑呵呵,“小时候该吵的全都吵完了,我才舍不得再跟你吵。”
两人相爱,弥足珍贵,将时间花在吵架上头,未免可惜,她才不会那么傻。
“我也是,疼你都来不及,哪舍得与你吵架。”他爱恋吻吻她的掌心。
“我仔细想了想,当咱们离城时,我要带走哪些东西。”
“哪些?”她很好奇。
“你。”
“我?”
“对,你就是我最想带走的,金银珠宝全都是身外之物,于我可有可无,但你不同,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没有你,我将贫瘠匮乏,唯有你能让我富足,所以就是你。”
叶芙蓉笑中带泪,既满足又感动,不忘提醒他,“既然我对你如此重要,你就要记得往后我们不能再分离,就连一天都嫌太长。”
“好,就算要闯祸,我都会记得带上你。”
“好,咱们一道闯祸,谁也别想撇下谁。”
他的唇热切寻找她的,他们俩既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生死与共,谁也不弃谁。
棒日公子爵带回野放的良驹,让田泉加强训练护卫,并把更多的钱财与米粮陆续运出城。
八公子府上下,全都严阵以待。
他则整装进宫,拜见母妃。
嬗妃虽然近年不再受大王宠爱,可她的寝宫仍旧如同往昔金碧辉煌,一尘不染,她绝不容许宫人内侍怠慢。
“儿臣参见母妃。母妃近来可好?”头戴玉饰,腰悬玉环的公子爵面带笑容,恭谨问候。
妖娆如昔的嫔妃见到爱子,又恼又喜,屏退内侍后,横眉竖目上前拧了儿子的脸颊一记。
“哎哎,母妃,轻点,会疼。”公子爵瑟缩着肩喊疼,却是没推开她。
不悦的嬗妃又重重拍了他的手臂一记,低斥,“你也知道疼?!既然如此,为何还跟公子策打架?”
“母妃,那当然是老七太欠揍,儿臣若不打他,会气到内伤吐血,你舍不得儿臣内心阴郁难解吧?”他哄着气坏了的母妃。
“你揍了他,结果弄得大王雷霆震怒,你因此被关进大牢整整十五日,有比较好过吗?”
“当然有!”
“你还敢贫嘴。”可恶的孩子!嬗妃又拍他的手臂一记。
他可怜喊冤,“母妃,儿臣可不是贫嘴,而是真真实实的感受。”
想要再赏他一记的嬗妃见着他可怜讨好的眸光,也舍不得再打,毕竟是她打小呵护在手掌心的宝贝孩子。
她重重哼了声,负气转身坐下。
鲍子爵心知这回母妃火气不小,连忙讨好,捶着母亲的肩背,“母妃,儿臣现下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你就懊恼了。”
一股气憋了十多天的嬗妃笑不出来,甩动肩膀,不让他讨好卖乖。
鲍子爵涎着笑,硬是要替她捶肩消气,“母妃,你也知道老七,他总爱惹儿臣恼火,若不给他一个教训,他真会爬到儿臣头上撒野。”
“这回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非得在你父王眼皮子底下动手?”
他耸了下肩,不是很想回答。
“说!”
“三哥人已不在,老七硬是要说些恼人的话。”他简单带过。
嬗妃一听,语重心长道:“爵儿,公子策便看中这一点,才会故意激你,你怎地就傻傻落入他的圈套?”
“母妃,儿臣知道老七是故意的,但儿臣若对此默不作声,便枉为人,有负三哥平日疼爱。”他不屑装聋作哑,说什么都要让老七吃点苦头才甘心。
嬗妃长叹了口气,“你就是重感情,这会成为你的致命伤。”
“母妃,你就别再为儿臣担心,父王罚也罚过,老七也同样受罚,事情已经了结。”
“事情真已了结?”嬗妃很是怀疑。
母子俩眸光相对,心下清楚事情不会真的了结,他和老七的仇只会越结越深,至死方休。
他无所谓的又耸了下肩,转移话题,“母妃别尽是恼儿臣这些小事,听说近日宫里多了个女人伺候父王。”
嬗妃眼眸不屑一瞟,“从以前到现在,伺候你父王的女人可有少过?”
他笑嘻嘻回道:“不曾少过,不过听说这女人是叶宗祝的女儿。”
“不是你的女人就好。”嬗妃冷笑,摆明了不将叶蔷薇放在眼里,“那个女人刚进宫,不过和大王睡了几夜,大王尚未册封,她真以为已飞上枝头,到处耀武扬威,实在可笑。”
“她可冒犯了母妃?”
“你母妃我呢,已许久不被大王宠幸,那个女人并未视我为对手,没来寻衅。倒是听说她遇着海妃,不知是真不懂礼数,或是愚蠢,竟然没将海妃放在眼里,呵。”嬗妃掩唇娇笑。
“看来是两者皆有。”公子爵冷笑,海妃是何等人物,岂容得了叶蔷薇目中无人。
“蠢人自会有人收拾,咱们待着看戏便成。”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嬗妃看多了,谁成得了气候,谁又会昙花一现,并不难看出。
“父王呢?”
嬗妃沉吟了一会儿,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大王已连续三日没上早朝,听说连海妃也好不容易才见着大王一面,眼下守在大王身边的是王公公、马太医和叶蔷薇。
“真实情况,我派宫女内侍打探,都不甚清楚,你万事得小心,形势比人强,咱们没能力与人一较高下,能避则避,千万别强出头。”她仔细叮咛,唯恐他脾气一上来,偏要硬拼,可就不好。
鲍子爵慎重握住母妃的手,“儿臣明白能避则避的道理,儿臣并不傻,何况有许多人需要儿臣守护。眼下儿臣最担心的是母妃,母妃孤身一人在宫中,宫里状况多变,不是我们所能掌控……”他想过了,当他们必须离城时,他会想尽办法带母妃离开。
嬗妃轻拍他的手,“没事的。”
他定定望着母亲,“母妃,儿臣今日前来,就要是母妃随时做好准备。”
嬗妃屏气凝神,心里约莫有了底,但仍是开口问:“什么准备?”
“离开。”
大王连续多日没上早朝,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臣子们不安的左右张望。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四位仪表堂堂的公子立于阶下,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王座,四人面上莫测高深。
大王的贴身近侍王公公扬起下巴,朗声道:“大王今日不早朝,诸位公子与大臣都散了吧。”
鲍子们一听,眉一挑。
大臣们开始议论纷纷。
傲慢的王公公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鲍子碧率先扬声,“王公公请留步。”
王公公来到公子碧身前,躬身有礼道:“不知二公子有何吩咐?”
“请教王公公,我父王今日为何无法上早朝?”
无法确实掌握父王情况的另外三位公子和大臣们全都拉长耳朵,聆听缘由。
王公公迟疑了一会儿,尴尬的笑了,“大王和叶姑娘在一块儿。”
“叶姑娘”三个字一出现,多少听到风声的大臣们不自在的清清喉咙,不论他们觉得大王镇日流连温柔乡有多荒唐,身为臣子也没胆死谏。
面上无波的公子碧明白的颔首,“有劳王公公。”
王公公干笑两声,暗示道:“兴许明儿个大王身子舒爽,便会上早朝了。”
区区一个叶蔷薇竟能教父王如此神魂颠倒,公子爵感到不可思议。
鲍子封维持一派的淡漠不感兴趣。
鲍子策扬唇一笑,“希望如此。”
“公子们早点回府休息。”王公公笑了笑,退离大殿。
王公公一走,大臣们全都围在公子碧身畔,愁眉苦脸道:“二公子,眼下这……您说该如何是好?”
太伙儿都不好把话说得太明,大王热衷,众所皆知,可这一回真是太过火了。
不被大臣们看重的公子爵被挤到一旁,由此看得出大臣们心下认定将来会由老二继承大统,觊觎王位已久的老五真愿屈居老二之下?老七呢?肯定不服气,有没有可能最后他们三个打在一块儿?
“莫慌,本公子认为这是一时的,过几日便会如同往昔,没有任何不同。”
鲍子碧沉着安抚臣子们。
鲍子爵瞧也被挤开的公子封神情一如既往的傲慢,和大理卿悠然自得站在一块儿,爷孙俩并不急着抢公子碧的风采。老五和老二究竟达成什么共识?
同样遭到忽略的公子策双手盘胸,不屑的哼了哼,“你晓得什么叫不长眼吗?”
鲍子爵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并不搭腔。
鲍子策下巴扬了扬,指向围着老二的臣子们,“他们那就叫不长眼。”
“你的意思不会是他们得围着你,以你马首是瞻,才是明智的选择吧?”他的眉嘲讽一挑。
鲍子策神秘一笑,眼底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鲍子爵看着一出生就占尽优势的老二,再瞧瞧身分比他更为低下的老七,老七凭什么自信满满?他手中到底握有什么?
田泉向他禀报,在他们离开大牢后,老七便与一群三教九流于府邸饮酒作乐,以前老七便常和三教九流搅和在一块儿,他未曾仔细想过这事,现下想来,老七诚府深,倘若和那群三教九流饮酒作乐不仅仅是饮酒作乐呢?
鲍子策下巴再朝老二和老五的方向扬了扬,嘲弄道:“同样是父王的儿子,偏偏就是有差异,有人自呱呱落地,便受众人吹捧,有人则被视为无物,这就是云泥之别。”
自小便有相同感受的公子爵耸了下肩,“云也好,泥也罢,我就是我,旁人怎么看,由他们去。”
“你内心深处,真能如表面这般潇洒?”满月复怨气的公子策认为老八不过是惺惺作态。
“随你怎么想。”
鲍子策冷冷看着大臣巴结讨好的簇拥着老二,不就是子凭母贵,否则老二哪点比他强,哼!
鲍子爵留意到老七的目光除了不甘外,还燃烧着熊熊野心,老七就像一把闷烧的火,即将燎原,断然不容忽视。
他视此为最大警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