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槿边看着帐本心底边琢磨,淩掌柜确实能耐,不但把生意经营得很好,连垗选的两个铺面也都不错。
今年菊花价格不差,她手边有足够的银两,能把两处铺子都买下来,但是人手呢?她得用的人都是卫珩送过来的,他现在这么忙,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凌掌柜有本事再多照管两间铺面吗?还是他有培养得用的人手吗?
念头起,她放下帐本,走到外头想把凌掌柜召进来。
淩掌柜正在招呼贵客,楚槿凑近,听见对方在商谈未来三个月的供花细节。
这是凌掌柜的本事,他从不坐在店铺里等客户上门,而是经常带着各式盆花到贵人家里,说服对方长期在家里面插盆花、在神佛面前供鲜花,只要愿意长期合作,便予以打折供货,谈得好的话,往往是半年、一年的生意,这种做法让铺子里的收入稳定成长。
起初,她只以为凌掌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顾先生几句话点醒她——凌掌柜最大的能耐不是谈判,而是人脉。
可不是吗?若没这些人脉,那些个高门大户哪肯为着一盆鲜花就轻易让人进门,只是,这些人脉是来自凌掌柜还是卫珩?
铺面里,靠墙的地方钉了一排木柜,柜子前面有许多高高低低的水盆,盆里插着不同的鲜花,木柜后面站着三个年轻女子,正在绑花束。
楚槿走到正在插花的姑娘身旁,从柜子里寻出一个白瓷花器,再找出剑山,她看着花器,寻思片刻后,从柜前的木桶里拿来各色花朵,站到柜子后头,跟姑娘们一起插花。
店里还有几名客人在挑选花材或等待包装,其中有两名丫鬟打扮的姑娘正凑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说着话。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家小姐嫉妒我家小姐,你也嬷妒我。”穿翠衫的姑娘不满地推推正在挑选玫瑰的圆脸姑娘。
“嫉妒你做啥,我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再作春秋大梦,敬国公世子不会娶你家小姐,你也死了当敬国公府姨娘的心思吧。”圆脸姑娘大翻白眼,要不是看在同村一起长大,又起被卖给人牙子的分上,她才懒得理她。
“敬囯公世子”几个字钻进楚槿耳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翠衫姑娘,想着卫珩还挺受欢迎的嘛,也是,那样卓尔杰出的男子,谁见到都会存几分心思。
楚槿细审翠衫姑娘,她有一双丹凤眼,皮肤白晳柔女敕,嘴巴长得最好,鲜红的小嘴微嘟,看起来俏皮美丽。
婢女都长得这样漂亮了,小姐肯定更加美艳,最难消受美人恩,不知道卫珩会不会觉得困扰?
“我们家夫人说,过完年就请媒人上敬国公府给我们家小姐说亲事。”
“你家夫人消息不灵通,还请什么媒人啊,皇上已经给敬国公世子赐婚,对象是康华公主,两人二月初三就要大婚,难不成你家夫人敢跟皇上抢女婿?”
圆脸女孩的话冲进耳里,楚槿手微顿,不慎呛到口水,转身咳个不停。
见楚槿这样,在插花的小泵娘赶紧放下花器,端来茶水,让东家止咳。
翠衫女子嫌弃地瞄楚槿一眼,转身又问:“你确定?”
“当然确定,听说连不名誉的事都做下了,敬国公世子哪敢不负责任,那可是皇上的女儿。要不,待会儿你禀告你家小姐,绕到敬国公府去看看,听说敬国公府正在大修,皇上还把旁边一座大宅子也赐下,准备给康华公主盖新园子呐。”
“可、可是康华公主名声不是不好吗?”
“要是你我名声不好,早就被几板子给打卖出去,可人家是公主啊,再不好都有皇上亲自兜着。”
“敬国公世子莫不是被人算计?”
“算不算计重要吗?重要的是两人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谁也改不了,你让你家小姐少往前贴,免得传出不好的风声,敢和康华公主抢男人,还要命不要?”
“知道了,我马上去告诉我们家小姐。”翠衫姑娘转头看见自己要的两束花已经绑好,匆匆付过三十两,转身往外跑。
圆脸姑娘也挑好花材,交给小泵娘问:“多少钱?”
“稍等。”小泵娘把花放在桌上细细数过之后,回答道:“十三两。”
“行,我要相同的四束。”
“四束要五十二两,算姑娘五十两就好。”说着,她倒茶,拿岀茶点摆在小几上,招待圆脸姑娘,然后俐落转身,抽岀相同的三份花材,转身到柜子后方开始绑花束。
楚槿放下手中的芘,压制跳个不停的心脏,快步走到铺子后头,她扶着桌面,硬喝掉三杯水才止住激动。
她苦笑,本还想着是不是别人,可她哪有办法欺骗自己,京城里有几个敬国公府?能够娶公主的更不会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所以……真的是他?
怎会这样?真是康华公主算计他,他无奈、无法之余,只好选择与她避不见面?
不对,他那样聪明的人,只有他算计别人的分,哪有别人算计他的可能,所以真相是他算计公主、迷惑公主,就为了替上官沐争取上位机会?
卫忠曾跟他们说过,争储之事已经浮上台面,卫珩应是想利用大皇子和二皇子来寻找见缝插针的可能,那么成亲是权宜之计?可公主娶进门就是他的妻子,是他一辈子无法卸下的责任,他却愿意为上官沐背负这样的责任,莫非两人之间真的……天,她在想什么啊,不会,他不是断袖。
那么,是他和康华公主情深意重,公主愿意为了助他完成大业,忘记自己的身分?无数的假设混乱了她的脑子,楚槿赶紧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胡思乱想。
所有的误会起因都是缺乏沟通,所以她必须找到卫珩,亲口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娶康华公主,娶她是因为爱,或是因为上官沐的龙椅?在他眼里,是不是觉得牺牲爱情来换取前途光明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对,要面对面问清楚,她不可以凭着两个陌生姑娘的对话就定他的罪。
吸气、吐气,她用力揉揉鼻子,想把鼻腔内的酸气给挤出去。
她不应该先入为主,不应该伤心,或许事情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样,如果她想错了,岂不是白白浪费泪水。
再倒一杯茶,冲掉喉间哽咽,她转身往外走。
凌掌柜见她走出来,对客人道声歉,到楚槿身边说:“东家,再一刻钟,等签好契书,我立刻进去和您谈铺面的事。”
她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往外走。
见她神色不对,凌掌柜忙道:“东家,你要去哪里?”
“我去敬国公府。”她要和卫珩面对面把话说明白,不要因为缺乏沟通造成曲解。
凌掌柜眉心紧蹙,东家已经知道了吗?“要不东家等一下,我命人套车,送你过去。”
楚槿茫然地望向凌掌柜,突然间,好像所有声音都隔着一扇门,瓮声瓮气的、教人听不清楚,她花了大把力气,想尽办法专心,才弄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点点头,说:“好。”
她发觉自己变傻了,傻得厉害、傻得透彻,她以为自己精明能干,怎么碰到这种事就傻得这么严重?
凌掌柜给柜子后头的小站娘使眼色。
“我去让林伯套车。”高个子的拔腿往后头跑。
“东家,你先坐坐,等一下子就好。”
两个小泵娘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把楚槿往后带,想让她缓一缓。
凌掌柜和客户道声歉,连忙签下契约后,把人送到门口。
这时候林伯也套好车了,凌掌柜过来请楚槿上车,他低声向伙计吩咐几句,跟着坐上马车。
马车不快,微颠,楚槿的心也跟着上上下颠得厉害,她反覆琢磨,是不是自己听错话,其实他并没有做过任何承诺,也开始怀疑所有的感觉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对她的好、对她的体贴维护,只是可怜楚家遭逢巨变,同情她如此年幼就得承担起家庭重担。
她持续告诉自己不要胡乱猜测,必须保持清醒,在谈判桌上,糊涂的那个只会令自己陷入泥淖。
可是好难哦,怎么样才能够做到不猜、不想、不预设立场?
一旁的淩掌柜心头微紧,从没见这样的楚槿,她一向笑脸迎人,沉稳若定,对所有的事情都笃定自信,早熟得不像个孩子,从三年前就是这样。
那时爷让他到东家身边,想着三十好几的自己竟然要认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当主子,他有些不平,但真正接触后,他收起小觑之心,专心为她铺路。
他知道的,爷待她不同,他能够明白的事,东家不会不晓得,或许两人早已相知相许,可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心血来潮赐婚。
他知道爷是为大局着想,才要把康华公主娶进门,但这样的话东家怎么办?他的心微微疼着,为东家不舍。
“东家、凌掌柜,敬国公府到了。”林伯的声音传进车厢。
楚槿跳下车,不料移动过猛,眼前一片黑,差点儿摔下车外,幸好凌掌柜及时拉住她,她甩掉凌掌柜的手,急着下车。
“东家,不如我先去问问,如果爷在的话,再过来请你下车。”淩掌柜又拦住她。
看他嘴巴开开阖阖,楚槿又花了大把力气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木然的点点头。
凌掌柜快步下车。
她拉开车帘往外看,敬国公府的两扇门大开,工人进进出出,忙得不得了。
林伯拦住一名工人问:“这是要拆房子?”
“什么拆房子,卫大人要娶康华公主,皇上把隔璧那个宅子也赐给卫大人,我们是要把两边打通,把里头的庭台楼阁全部整修一遍,皇上可看重这门亲事了。”沐王爷娶亲都还没有闹这么大呢。
听到这些话,楚槿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上头的“敬国公府”牌匾写得这么大,不会是走错地方,工人口口声声的卫大人还能是谁?
不需要问了,事实摆在眼前,真相便是如此。
所以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假装没这回事去和凌掌柜讨论要买下哪间铺子,讨论经营方针,然后耐心等待,等待卫珩送来喜帖,心痛地拿出大把银子买贺礼送过去,就当是感激这些年他为他们姊弟做的。
当然,如果能够的话,她得说几声恭喜恭喜。
然后,她还是虎贲卫的一员,还是帮着他做事,还是继续接受他的帮忙,他们的相处模式和过去一模一样,他依旧是她的珩哥哥,她仍然是他的槿妹子。
脑子里已经分析出最佳解决方案,但她的心摆不平啊,她就是想走到他面前问个清楚,就是想证实自己没有错解他的话,就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没有过一席之地……
很无聊?对啊,这种事很无聊,就算是非黑白弄得清凊楚楚又如何,他还是要娶康华公主。就算他嘴巴上说“我虽然娶了她,但我爱的是你”又怎样,难道她会为这样一个男人将就?
并不会,追问只会斩断两人的感情关系,只会让两人都下不了台,这种追问没有半点意义,那她为什么非要做?
不应该的,她应该转身去做该做的、正确的事,她应该……
凌掌柜坐上马车,说:“为了整修园子,上个月爷就已经搬出去了。东家,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七美楼,走,我们去七美楼!”她急切地说。
明明知道不该做没有意义的事,明明她已经决定要维持过去的关系,可是凌掌柜一问,她还是想见他、问他,还是想要是非黑白、清清楚楚……
对,她傻得连自己都看不起。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们跑遍京城里所有和卫珩有关的铺子,但是得到的答案通通一样,卫珩没有来过。
楚槿的精神紧绷着、肌肉紧绷着。她很害怕啊,害怕只要把这口气松开,她整个人都会垮下。
等到彩霞在天际染出美丽霓裳,凌掌柜送她回到百花村。
到了村口,她看见那座被诅咒之山,突然间想起他应该在寨子里,或许她之前去的那三、四趟他其实都在,只是不愿意见她。
他不想说清楚讲明吗?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吗?他想拖着拖着,等事实造就,她便是有再大的委屈也只能乖乖咽下去?
不行,他不可以这样,喜欢便喜欢,讨厌便讨厌,怎么可以给她一个模糊的灰色空间,这样对他们不是好事。
她在家门前下车,说:“凌掌柜,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差这点时间,我送东家进去。”
“我想一个人走走。”
“我陪东家走。”凌掌柜坚持。
“我没事的,我只是要一个人想清楚。真的没事。”抬头望着凌掌柜,折腾一下午,现在的她眼底已经没有中午时的迷茫,虽然伤心,但她已经可以隐藏得很好。
凌掌柜思忖半晌,确实该让她冷静想想,女孩子的心事,他帮不上忙。
他清楚楚槿的性子,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或许会伤心、会难过,但是不会为这种事寻死觅活、痛不欲生。
“好!”
看着马车离开,想过片刻,楚槿转往诅咒之山的方向。
她并没有发现背后有人跟着自己,那人走到山前,犹豫片刻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