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槿没离开,她心疼地看着地残花,弯子,柔声道:“辛苦你们了。”
她把朱槿独进新盆里,覆上泥土,埋入肥料,再将折断的花枝一一剪除,边做边问:“告诉我,我还能帮你什么?”
“我要多一些水。”朱槿软声软语道。
“明白,等等我。”她快步走到缸边,抓起水瓢装满水,缓缓倒入盆里。
朱槿满足地喝一口水,低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楚槿说完,转身收拾另一棵软枝黄蝉。
她的动作俐落迅速,和在现代看过的急诊室医生一样,从重伤的先救,其余损坏得不太严重的可以缓缓。
“我马上给你换盆。”她对软枝黄蝉说道。
“谢谢。”
“别担心哦,打起精神来,我保证你们都会好好的……”她一面动手,一面动口,一句句说着安慰的话。
她并不知道卫珩正站在暖房门口,看着她的每个动作。
他发觉楚槿没有跟过来,对孙晓进交代几句后便转身返回暖房,却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他听得很仔细,那迸不是楚槿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和花草对话。
卫珩莞尔,对这种事并不感到害怕或惊讶,因为他也能听见风和雨企图传递的讯息。
这个能力始于他童稚时期,那次他差点死在大姜氏手里,在阎王殿转一圈,阎王没将他收去,从床上清醒后,他就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得懂风雨的话。
起初,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能力狠狠吓到,以为自己发疯了,夜半时数度从恶梦中惊醒,渐渐地他习惯了,学会控制能力、利用能力,学会与自己的能力相处,也从当中懂得大自然的奥妙。
她也是因为死而复生才拥有这个能力的吗?如果是的话……卫珩眼底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光芒。
楚槿站起身,终于把所有的花草通通抢回来,松一口气,她满足地看着架子上的新盆花,温柔道:“这段时间要更努力哦,努力成长茁壮、努力活得绿意盎然,不要被一点小挫折打败。记住,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够打败自己,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放弃。你们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要一起努力……”
听着她的精神训话,卫珩嘴角笑意扩大。她是在鼓励花草,还是在鼓励自己?又或者是两者有?
家逢巨变,她这一路走过来肯定相当委屈辛苦,她无法在弟弟们面前抱怨,只能在花草跟前说话,他没听漏她话里的寂寞。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寂寞了,父亡母殁,祖父打小把他送到师父身边,师父本事高强,却是个性再清冷不过的,一天说不到三句话,连个小小的眼神都不给,小小孩童尚未明白何谓寂寞,先尝尽寂寞。
也不晓得他是心疼楚槿,抑或是心疼小时候的自己,卫珩脸上笑容隐去,眼底浮上几分怜惜。
楚槿说完一串加油的话之后转身,意外地看见卫珩,他脸上的表情很难描述,她厘不清楚,却晓得无害,她朝他走去,认为自己欠他一句感谢。
只是人未到,卫珩的手抢快一步朝她伸来。“先回去吧,卫忠在家里等你。”
爹回来了?想起他憨憨的笑意,楚槿心情飞扬。
她的笑靥化解了他的郁闷,卫珩问:“那么开心?”
“什么?”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听见卫忠回来,你很高兴?”
楚槿点头,回答:“他是我见过最会巴结子女的父亲。”
连小棠那样清冷的孩子,心都被他给焐热了,这样的爹,没有人会嫌弃。
“他敢不巴结?五十大板在后头等着。”卫珩又不爽了,丢下话就转身离开。
她喜欢孙晓进,想要涌泉以报,她对卫忠好,听到他回来就心情愉悦,独独对他没有思念、没有盼望、没有期待,如果今天他不出现,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将他给彻底遗忘?
楚槿把推车丢在孙家,等孙家祖孙狮子太开口,咬掉小姜氏身上一块肉之后,孙晓进就会把她要的菊花送到卫家。
楚槿和卫珩走出孙家大门,一阵风迎面吹来,两人下意识停下脚步,楚槿闭眼,卫珩仰头——
“要工雨了。”楚槿张眼。
“要下雨了。”卫珩异口同声。
“嗯?”卫珩的话让她惊讶,他也听得见?
楚槿想起楚家被灭门隔天,他进楚家大宅查案,她在他耳边求救时的情景,现在仔细想想,那时确实有阵风吹过,所以他并不是听到她说的话,而是——对,是凤!肯定是风帮的忙,他才会下令掘地三尺。
“你能听见风说话,对不对?”楚槿兴奋地问。
卫珩挑挑眉,楚槿果然也能听得见,只是他没承认,刻意问道:“风怎么会说话,你病了吗?”
说着,他把手心贴上她那小小的、滑女敕的额头,一贴上,他就不想让掌心离开了,想要一直一直贴着。
楚槿拉下他的手,认真问:“不然,你怎么晓得要下雨?”
卫珩指指前方低飞的蜻蜓,深吸口气。“没感觉吗?蜻蜒低飞,空气变得潮湿。”
她误会他了?楚槿垂肩,还以为世间有人和自己一样,原来并不是这样……她摇摇头,脸上带着掩也掩不住的失落。
卫珩轻叹。太女敕了,几句话、两个表情就泄漏秘密,若是碰上有心人利用,多危险?
“你能听得见风说话?”卫珩反问。
她抬头,表情微愣,一时间无法回答。
卫珩浅笑道:“倘若有人能听得懂风说话,大概会被当成魔鬼,一把火烧了。”
楚槿正起神色,对啊,她怎能在他面前卸下心防?就是小棠、小枫和爹娘,她都没让他们晓得自己的特殊能力。
她赶紧撇清关系,“哪会有这种人,我只是随口问问。”
话一出口,她脸颊红透、耳垂红透、脖子红透……只差没在脸上刻字,昭告天下本人正在说谎中。
卫珩还是摇头,不行,得加强训练,否则三两下就被人探去心思。
楚槿愣愣望着他,摇头代表什么意思?
她两手交握、轻抠手指,紧张全落入卫珩眼里,再度诱发他的怜惜。
倏地,天边一记惊雷敲响,楚槿急道:“快走,马上要下雨了!”
卫珩拉起她的手,快步往卫家跑去,可是跑没几步,雨水便滴滴答答落下,卫珩想跑得更快些,但楚槿哪有他的一身本事,手一扯,她整个人踉跄地往前扑,幸好卫珩反应够快,旋身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他没把人放下,施展轻功迅速往卫家奔去。
靶觉身边的景物飞快往后,楚槿仰头,看见他干净的下巴上有一点一点的青髭,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让她想起现代的那个卫珩。
她经常趁他睡着或看电视时,偷偷贴在他身上,仿佛他的心跳声可以安慰她什么。
在没有男女大防的现代,就算不是夫妻也可以彼此拥抱,给予安慰,她贪恋这样的安全感,于是常做逾矩的事。
但眼前的人是敬国公府的大少爷,不是那个很寂寞、没有亲人往来的上班族,何况时代也不对,这是有男女大防的时代,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逾矩行为,可她实在贪恋这样的安全感,只好允许自己逾矩。
因比,她乖乖地贴在他胸前,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好像自己还是那个不会带给人任何感觉的鬼魂。
雨在瞬间下大,两人很快淋成落汤鸡。
卫珩尴尬地停在大树下,他以为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及时回到卫家,不过事实证明,没有人可以战胜大自然。
待在树下的两人还是不时被滴落的雨水点上头顶,再顺着两人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睛、脸颊往下滑,滑出一道道痕迹,双眼几乎要张不开,模样超级滑稽也超级狼狈。
楚槿看着他,威风凛凛的卫大人却被雨水打得张不开眼皮,那模样用现代的话讲——真萌,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笑容会传染,见她笑个不停,渐渐地,卫珩也弯起嘴角,噗哧一声,笑了。
他一笑,她笑得更欢,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从微笑到大笑,笑声久久不停歇。
连月来,压在楚槿心头的沉重消除了。
数年来,紧紧跟随卫珩的寂寞也消除了。
沉重、负担、哀愁……两人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在她眼里,只有一个狼狈到让人很安心的卫珩,在他眼底,只有一个狼狈到让人心疼的楚槿。
这样狼狈的两个人,意外地创造出了短暂的幸福。
等笑到脸颊酸了、肚子痛了、胸口喘不过气了,他才问:“要在这边等雨停,还是要一口气冲回去?”
下意识地,楚槿仰起头问雨的意见,看得卫珩又想摇头了,连半点掩都不会,这可怎么办才好?算了,总之他护着她便是。
她张开眼,对他说:“这雨恐怕一、两个时辰内都不会停。”
“所以你决定……”在这里等雨停?
“反正快也湿透、慢也湿透,那便慢慢走回去吧。”
“好。”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卫珩失笑,他拉起她,慢慢地往回走。
这一幕让楚槿想起电视萤幕里的片段。
一个妈妈、一个小男孩,两人穿着雨鞋,撑着大伞小伞,不介意雨水湿了衣摆,手牵手,寻着地上的水洼用力踏下,水溅上那一刻,笑声远播。
那是现代的卫珩对母亲最深刻的记忆,由他的父亲录下,后来他的母亲死去,再没有人和他手牵手,他的父亲再娶后,又少了一双会拿V8拍摄家人点滴的大掌心,于是他一路走得好寂寞,心里承载着淡淡哀愁,那份抑郁,再成功的事业都无法消弥。
这个卫珩也一样呢,爹娘早逝,小小年纪就被送出家门,那位婶娘……楚槿见识过了,她肯定不会给他任何亲情,所以他也是一路走得好寂寞,也是心里承载着淡淡哀愁,也是再成功的事业都无法消除孤独吧?
那一点点舍不得,让楚槿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握的,是这个卫珩还是那个卫珩,只要有一点点的能力,她都愿意为他们赶走寂寞。
卫珩感受到了,他没转身、没有丢给她一个奇怪的眼神,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悄悄地扬起嘴唇。
大雨中,两人慢慢走着,雨水催促不了他们,也阻止不了他们。
这样的天微凉,但卫珩掌心不断传来暖意,把塞气驱逐出境,楚槿轻咬唇,带着些许羞涩,想着要是这条路能够走不到底,多好。
吃过午饭,雨依旧下个不停。
卫忠、章玉芬在屋里议事,楚棠、楚枫在午睡,楚槿搬来两把椅子放在檐下,和卫珩各占据一张。
她调皮地伸手接雨水,待雨水在掌心聚满,双手分开,哗地雨水落下,她重复玩着,乐此不疲。
卫珩温润的声音传来,问:“为什么要买孙家的菊花?”
“我想试试能不能养出新品种,如果能养得出来,价格很昂贵的。”已经说过,她不能小康,她必须大富,必须当弟弟们最坚强的助力。
“兰花。”他突然说出两个字。
“什么?”
“当今太后喜欢兰花,京城每年四月都会举办兰花大赛。”不少种花人光靠几株品种稀有的兰花就致富。
这是在指点她?楚槿眨眨眼。
“太后喜欢兰花,那皇后呢?”她打算一路问,考考他对皇室人物有多少了解。
“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她转身望着他。
卫珩笑得诡异,在心中回道:因为那张凤椅,张氏坐不了太久。
楚槿看着他莫测高深的神情,发现他连这种奇怪的表情看起来都帅到令人怦然心动,真真是罪恶啊。
他不答,她便不追问,合起掌心,又玩起雨水汇聚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