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的杀戮再一次无情的展开,幽黑的夜空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但许是王妃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唤起了这群亲兵的战魂,这些亲兵每个人都带着悍勇之姿,以一挡十。
所以尽避王府早有布置,但终是让那些亲兵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撞破了大门,人人身上都见了血,但却无一人怯战。
就在大门被破的那一刻,忽然有大批的人簇拥着一名老夫人走到了前庭。
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面敲了几下,试图停止眼前的这场紊乱。“都给我住手!”
当那已染沧桑的低沉声音破空响起,所有人都如她所愿的停了手。
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无数伤口的了无和了言对视一眼,仿佛无言的在说着,终于逼出这个老东西了,然后两人很有默契的一同上前,单膝跪地,朝着一脸气怒的老王妃拱手请安,“老夫人万福金安!”
“安什么安?就你们这样打砸烧杀的,我还能安生吗?我看你们和你们的主子是巴不得我早死吧!”
环视着一地的黑衣人尸体,老王妃的心忍不住抽了抽,她很清楚既然了无和了言回来了,楚元辰必定也在近前,而他的归来,代表她那折损了无数银子和人力的计划,又再一次失败了,这满院子迎风飘扬的白幡就像一记记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她脸上。
她就不懂,为何这几十年来的苦心谋划总是屡屡失败,明明她都弄死了老的,可偏偏小的就像九命怪猫一般,怎么样都弄不死。
楚元辰一日不死,她的儿子便一日无法名正言顺的袭爵,若是有朝一日她死了,她相信楚元辰要做的头一件事,只怕就是将她的儿子从穆王府给踹出去。
她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她是继室,可她的儿子也是嫡出,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楚元辰父子给占去了。
“你们这是打算掀了这穆王府,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老王妃气得将拐杖直直的戳向跪着的两人。
两人不闪不避,嘴里恭敬的答道:“王妃有令,王爷回府,任何人不得阻拦,阻拦者杀无赦。”
听到这么肃杀的命令竟是出自楚元辰新娶的妻子,老王妃眉间的一字痕便更加深刻地拢了起来。不说是一个胆小如、懦弱怕事的丫头吗?
昔日当皇上的旨意到了穆王府,她便曾经极其不愿,毕竟沐家自从送了一个女儿入宫成了贵妃之后,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便扶摇直上,若是真让那沐二爷嫡出的沐婉娟成了穆王妃,那么楚元辰在朝中除了三皇子之外,便有了其他的依仗,这对他们楚家其他想要扶持大皇子的人来说,是极度不利的。
孰料,那沐家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姑娘嫁过来穆王府,于是当下遣人快马回京打听沐家嫡长女的性子,当她得到了沐家回覆的信时,她再也不反对这门亲事。
她以为像那样性子的姑娘,只怕见了楚元辰那种凶恶的模样,再加上外头种种关于他不好的传言,她必然会极度排斥这桩亲事,再加上性子软糯,等她进了穆王府,也只能由着她这个当家祖母拿捏了。
可谁知楚元辰竟然一声不吭的亲赴京城迎娶,还大阵仗弄得人尽皆知,就连皇上都惊动了,还在没有成亲之际,据闻在迎娶当天,生生地啃下了沐家的一块肉,这不惹得沐家人气急败坏,便与她谋划着要将这小俩口一起送上黄泉路。
届时她的儿子得了爵位,沐家则能拿回所有的嫁妆,据闻沐家的老夫人特别强调是所有的嫁妆,一样东西都不能少,要紧的程度仿佛那里头有什么东西是对她特别重要似的。
可惜的是,饶是他们两家联手,再加上大皇子的暗卫,都没能立时要了那对新婚夫妻的性命,反倒让他们失了他们的踪迹。
只是那回来报信的刺客信誓旦旦的说亲眼见到楚元辰被喂了毒的刀所伤,肯定命不久矣,所以她才盘算着将灵堂布置起来,供人悼念之余,顺便也坐实了楚元辰夫妻已亡的事实。
可小心的她还是在穆王府的周围布了天罗地网,就是怕楚元辰一旦没死,又会让王位的传承有了变数,却没想到楚元辰当真没死,甚至还有余力能与安排在王府周围的死士拼杀。
她早在听到门口打起来的动静时便已经醒来,本想着可以第一时间听到喜讯,但听到的却是楚元辰即将破门而入的坏消息,再加上如今天色已泛白,最佳诛杀时机已失,就算此时能斩杀了他的亲兵,却也不能在众目睽暌之下刺杀楚元辰,否则那满门抄斩的圣旨只怕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穆王府。
所以她匆匆而来,没见到楚元辰,却听了无说出挡者杀无赦的命令竟是出自沐修尘的口中,哪能不教她惊讶与愕然?
“那王爷和王妃此刻在何处?”老王妃拄着拐杖急急问回道,再也没有以往那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气定神闲。
“王爷和王妃在街头的马车上,王妃有令,王爷身体有恙,当即拆了门槛,让马车直入王爷的掩月院。”
“我都还没死呢,还轮不到她一个刚进门的新妇发号施令,就算王爷身上有伤,除非昏迷不醒,否则难道归家也不用来见一见我吗?”知道那些刺客不是一无所获,老王妃心中的不满稍稍平息了些许,言语之中也跟着添上了以往的霸气。
“王妃有令……”倒没想到老王妃竟会在这个时候连面子情都不顾,了无惊诧之余,只能再次抬出沐修尘来。
老王妃冷哼一声,厉声打断道:“这个家还不是她当家做主,没见一见王爷,我又怎么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你们这些狐假虎威之人蓄意而为,想要趁着王爷濒死之际屠了穆王府,搬空王府家财,好落草为寇,甚至通敌卖国!”
面对这样的指控,了无冷硬地回道:“老大人慎言,我等对王爷的忠心可表,绝不是那种背主之辈,只是王爷……”他想到还在昏迷之中的王爷,顿时有些语塞。
老王妃本就处心积虑要杀了王爷替自己的亲生子夺了王位,如果让她知道王爷昏迷,只怕于他们相当不利,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间一阵跶跶的马蹄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了无和了言抬头,便见是载着王爷的那辆马车。
“祖母万福,孙儿归家了!”
撩起了车帘,楚元辰那张苍白却明显清醒的脸庞岀现在老王妃的面前,那张脸上极为愉悦的笑容,更令老王妃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然后,沐修尘下了车仪态雍容地朝着老王妃一福。“祖母万福,孙媳随着王爷归家,本应先向祖母敬一杯茶,以全孝道,可如今王爷为歹人所伤,所以孙媳无暇他顾,还请祖母见谅,孙媳这还得伺候王爷回院子里安置,至于这漫天的白幡,如今王爷既已归家,也就用不着了,了无和了言就替府里的小厮搭把手,拆了吧!”说完,她也不理会脸色铁青的老王妃,在芳连的搀扶下又上了车。
“你给我站住!”老王妃厉声喝道,握着拐杖的手气得发颤。
从老王爷在的时候,老王妃就是王府里头说一不二的主,就连楚元辰的亲爹都得让她三分,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刚入门的新妇这样无视于她的存在,她今儿个要是不好好治治她,将来这王府哪里还有她和亲儿子的立足之地。
“祖母若是还有什么要教诲的,且容孙媳家置好王爷后再去听训。”
即使在她的喝斥之下,马车并无半丝减缓的迹象,还是按着原有的速度,笔直地朝着内院驶去。
似是不经意的,一封信从马车的窗户落了下来,刚巧就落到老王妃的脚旁。
低头,她那苍白的眸子瞪着那封信,然后示意随侍的大丫鬟捡了起来,大丫鬟双手恭敬地呈上拾起的信,老王妃先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这才接过信来慢条斯理地拆开瞧着,随即她面色大骇,胡乱的将手中的信揉成了一团,塞进了衣袖中。
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做完之后,却已大汗淋漓,浑身虚月兑,再抬头时,她惊惧地望着马车隐在了墙角之后,直到再也瞧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
那头明明不过十七岁,又远在京城,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她将这封信这样抛出,怕也是一种警告吧!
老王妃闭了闭眼,努力平息纷乱的心绪,然而即便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用害怕,可一股骇人的冷意还是从她的脚底快速的蔓延至全身。
懊死的!这小丫头竟敢威胁她!
本来王爷就算不在府里,王爷的院子也从没断过打扫清理的下人,可马车才驶进了院子刚停妥,沐修尘便交代着要下车的芳连和红殊,“屋子里的家具、摆饰一件不留,全都清了,被褥全换上咱们们带来的,安置好了之后,再来请我和王爷下车。”
芳连和红殊早就习惯沐修尘这种有些奇怪的命令,眉头也没皱一下就进了屋子,开始忙碌起来。
沐修尘仍旧陪着楚元辰待在马车里头,仔细地伺候着他,正当她替他拭汗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方才扔了什么?”
若是依照老王妃的个性,哪里能让她一个新进门的孙媳妇这样轻慢的对待,那老东西心中的怒火只怕早就掀翻了这座王府,可就在她将东西扔出去不久,老王妃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甚至让他们离开,再联想到打从见面以来,她种种怪异的举动,他的好奇再也克制不住了。
闻言,她的动作一顿,身子一僵,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但却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总有一天要面对,如果她想要助他避过灾难,光靠她一个人并不足够,可是若就这么大剌刺的说出来,她真怕他会被自己吓着。
闭着眼,任由心中的矛盾纠缠挣扎,直到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当那股热意透过掌心窜入她的身躯,她的心里终于有了决断。
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吸进去的气愈多,她便愈发有勇气。
楚元辰见她这模样,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她开口,只是用另一只大掌一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脊背。
他的抚触渐渐平复了她的心情,也给了她力量,梦境中无数片段一股脑儿地全涌入了脑海,如决堤的潮水,如纠缠的藤蔓,她再深吸了一口气,微哑着嗓音道:“我的王爷,让我再与你说一个故事吧,还记得头一回我见你时,便给了你三十万银票,全天下只怕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你缺银两,还是很缺很缺的那种。”
听到这里,楚元辰的眸子倏然一紧,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初见的那一天,她匪气十足的将三十万两的银票拍上他的胸膛,言语中还尽是熟稔,可他却很肯定,那时是他们头一回见面。
还有,以后的每一回见面,她都一副很熟悉他的模样,再想到洞房花烛夜,她那句叹息似的话语——
王爷,我真的很想你……
本要开口的他静默了,不语地听着她诉说她与他在梦境中的所有一切,包括她新婚之夜也被他给吓得昏了过去,但他却三番两次的暗暗助她能在王府里那个诡谲的环境中生存,更包括了他与三皇子谋划失败,他将最后的生机让给了她,将她送上了马车,可她却被尾随而来的沐婉娟的一杯毒酒给毒死……
她毫无停顿的说着,他则细细的将所听到的全都兜进了心间,握着她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她一股脑的将自己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等故事说完了,她也力竭了,歪歪地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微微喘息。
语气缥渺的她说尽了她的一生,也含糊的说出了他的结局,但他却似乎对自己的结局满不在乎,唯一在意的是她现在流露出来的哀伤。
他的确怀疑过,却没想到一切竟然源于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境,但她的哀伤那样的真切,这种蚀心之痛是没有经历过人无法想像的。
所以就算他不记得,可望着她眸中那毫无遮掩的感情,便连最厌恶怪力乱神的他竟然没来由的相信了。
也罢,是真的重新再来一回也好,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如今还能有机会做夫妻,还有机会弥补那些遗憾。
若是照她所说,从她作了那个梦醒来到现在,不过一年的时间,她一个深闺女子必然是时时警惕,殚精竭虑,才能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只消这样一想,他的心便疼得一塌糊涂,他咬着牙,艰难地撑起了重伤后虚弱无力的身子,缓慢而坚定地移向她,当他好不容易忍痛将自己移到她的身边,他长臂一伸,就将她纳入了自己的怀中。
“我想,在你的梦里,我的结局并不太好吧?”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沐修尘的心一震,再听到他沙哑的嗓音,泪水顿时如决堤一般涌出。
“我不知道你最后到底怎么了,我只知道……沐婉娟在我临死前告诉我,你万箭穿心而亡……我梦过那样的梦,有时你当真被箭穿心……有时却是跌下了山崖,尸骨不全,还有的时候……”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
她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般,惹人心怜。
见过她的匪气、见过她的勇气、见过她即便是死也要护着自己的模样,可他就是没见过她这般委屈无助。
楚元辰冷硬的心霎时被她的泪水给浇软了,他紧紧地拥着她,任由时间的流逝,直到感受到她渐渐冷静下来,他才又问道:“那方才扔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是你叔叔通敌的证据拓本!”重来一回的事都说了,沐修尘自然也没有隐瞒他的必要,于是老实交代。
虽然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可是既然身在王府之中,自然能够得知很多外人所不能知道的秘辛,所以醒来后,她利用手边所有的资源打探,并准备着一切,搜罗了天于楚家二老爷的一切。
他竟然……”楚元辰一直以为楚家的男人不论在利益上如何竞争,终究是铮铮铁骨的血性男儿,应为天下百姓而生,应为皇朝的安定而死,却没想到他的继祖母和叔叔竟然为了权势地位,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往昔他对于他们母子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与叔父终究是一脉相承,可如今他却做下这样的事来,为了穆王府,他不能再姑息了。
“世人都不知道你外表看似凶恶,但心却软得一塌糊涂,我相信前世,你并非无法可以治他们,只不过是念在同出一脉的分上,但是与其让他们玷污了祖宗名声,倒不如先一步剁了他们的爪,让他们再无悬念。”
深深的看了沐修尘一眼,楚元辰更加收紧拥着她的双臂,说道:“这回有我,相信我,我不会再扔下你的。”
“嗯!”对于他的承诺,她轻应了一声,然后便不再开口相劝,因为相信他,所以选择将一切告诉他,让他与她之间再无隔阂,至于他要怎么做,她相信他心中自会有所决断。
再说了,若是他当真忍不下心,不还有她吗?她会为他看护好后院这片天地,让他心无旁骛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