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为带着她,所以曹振轩刻意放慢了队伍的速度,也不赶路,每天几乎都早早就投宿。
走了十几天的路,天还未暗,一行人就进了安南,安南都护特来迎接,韩秀芝被伺候着进了别馆,却意外的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里头。
坐在厅里的是个高瘦、脸色苍白,看来身子骨不太好的男人,不过那身打扮也显示出是富贵人家。
苞在身后的曹月见了,立刻跪了下来,“拜见三皇子。”
“起来吧。”三皇子的声音就跟人一样,好像一阵风吹过就会飘走。
三皇子,宫里最不受重视,处境比曹振轩更可怜的家伙,韩秀芝心中冒出了无数个问号,但还是有礼的一福,“皇兄。”
“快请起!不敢——”曹尔丹原还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咳了几声。
身后跟着安南都护大将军的曹振轩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曹尔丹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皇兄病了?”
“身子不中用,”曹尔丹顺了口气,挤出一抹笑,“不过是赶了几天的路,就受了风寒。”
曹振轩看了身后的叶柏天一眼,叶柏天立刻上前诊脉。
曹尔丹微敛下眼,他的母亲一生下他就死了,打小不受重视,也只有来自塞外的梅贵妃娘娘不嫌弃他,若没有梅贵妃,他这条命在出生那时就没了。
在懂事之后,为了避免他人多做联想,所以他便刻意与梅贵妃和曹振轩保持距离,也庆幸他这副破身子,所以在宫里并没人当他是一冋事。
韩秀芝将曹振轩的担忧给看进眼里,在众人面前,她自然不好多问什么,在曹月领着她回房时,随口问了一声,“曹月,看来王爷跟三皇子颇有私交?”
“回王妃,王爷与三皇子不过只是巧遇。”
韩秀芝不以为然的扫了他一眼,说这种话真是侮辱了她的脑子。离开安南都护府的范围后,可就是由曹振轩的两个舅舅所掌管的安北都护府,一个身体向来不好的皇子,什么地方不好待,竟然跑到了这边疆地带,说没问题谁信?
但她也没为难曹月,反正这家伙遇到曹振轩的事嘴巴就特别紧,这是好事,忠心,她在秋儿的伺候下梳洗,看来今天她得一个人用膳了,她静静的吃着,脑子却不停的打转。
她是好奇曹尔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她更烦恼的是随着时间过去,原打定主意离开京城后就要找机会“跷头”的她,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想要离开的念头。
她用力的将筷子给放下,韩秀芝觉得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趁着曹尔丹来了,曹振轩分心的时刻,她得找个机会偷溜去找她要的长命锁——
“王妃,”秋儿看着韩秀芝,一脸的狐疑,“你怎么了?”
“秋儿,我打算——”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声音,她立刻闭上嘴,此时曹振轩走了进来。
“王爷。”秋儿连忙行礼,要为他加添碗筷。
“不用了,我吃过了。”曹振轩脸上有一抹疲累,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里。
韩秀芝看到他的样子,要离开的念头一下子又被丢到九霄云外,她的五官一柔,要秋儿去备热水,自己则上前替他月兑了外衣,“心里有事?”
他轻摇了下头。
“王爷骗人。”
见他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她无辜的眨眨眼,“王爷心中明明就有事!是担忧三皇兄的身子吗?”
他轻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今天我伺候王爷洗浴。”她笑着说。
“你先用完膳吧。”
“吃饭哪有王爷重要!”她拉着他的手进到了屏风的后头,木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她动作轻柔的替他月兑了衣服,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不过几天时间,她月兑他衣服的手脚还挺利索的。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他散着发,闭着眼,舒服的泡在浴桶里开了口。
韩秀芝的眼睛一亮,拉了个小凳坐在一旁,“曹月说,三皇兄与王爷在此是巧遇?”
他的嘴角微微一扬,“你以为呢?”
“他跟王爷一样,都爱骗人!这世上可没这么多巧之事,只是三皇兄出现在这里,我确实有些不明白,我听崔嬷嬷提过,三皇兄因为母亲身分卑贱,所以连个封号都没有,身体也不好,在宫里就连太监、宫女都难得见他一面,现在他出现在这里,是王爷的主意吧?”
他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王爷不是向来独善其身,不与其他皇子打交道的吗?”她真是不懂他,若要打交道,也该跟太子或是二皇子,怎么会是一无所有的三皇子?“王爷,你一定得跟我说明理由,不然我会睡不着觉!”
他睁开眼,无奈的看着她,“三皇兄不过只比本王早出生几个月,他的母亲死后,我母妃见他年幼可怜,又身体虚弱就多了几分照料,但宫中本是是非之地,三皇兄懂事之后,担心父皇误会母妃意图拉拢皇子,替本王图谋,便刻意远离。”
“原来如此,”韩秀芝想他一脸苍白,“三皇兄是生了病?”看起来似乎真的挺严重的。
“他的病,治不了根——”他顿了一下,“是他刻意服毒造成。”
韩秀芝一脸错愕,他的意思是三皇子为了不让别人怀疑有二心,所以情愿服毒?!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情况?实在太过荒谬,她正要开口批判,但看他神情中似乎有许多话语无法道尽的无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想我明白了,”不顾水会弄湿自己旳衣裳,她从后头搂住他的脖子,“王爷该不会是怕你这一离京,一去多年,三皇兄在宫里无人照料,索性就把人给带出宫来,王爷,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他一把拉过她,用力的吻住她的唇,她也没有挣扎,任由他肆虐。
她承认恋上了他陪伴在身边的日子,每天赖着他,跟他谈天说地,虽然通常都是她说他听,偶尔被她缠得没办法,才说个一、两句,但她也不觉得无聊。
人世间的感情走到哪里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若不能全然的无感、绝情,最后就是:败涂地的深陷。
“怎么不说话?”赶了快一天的路,平常一张嘴不知道休息是何物的韩秀芝,今天倒是安静的很,曹振轩纵使再寡言,也忍不住开口问了。
“没什么。”韩秀芝的语调一如往常,却不像之前那样硬是赖在他身上。
他看出了她的转变,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伸出手,将她拉至怀中。
她微惊了一下却没有抗拒,她窝在他的怀里,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温热。
马车晃动着,她静静的靠在他的胸膛上,每日都告诉自己明天就走,但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明天,她还是没走。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天下之大,要找个小小长命锁就如同大海捞针,她不能再蹉跎下去,不论曹振轩再好,毕竟不属于她!一个魂穿至此别有目的的女人更不适合他。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她的手还是忍不住紧搂着他的腰,眷恋着他的拥抱,她真的不想离开他,但她心中的为难,他可会明白?
今日天还未暗,一行人就找了间客栈休息。
京里来了个信差送来了密令,平时曹振轩都会留下曹风或曹月守着韩秀芝,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带着两个人一同去见信差,这透露了些古怪,她忍不住好奇那封密令到底提了些什么,但心中却硬是提醒自己,从此以后,曹振轩的事都与她无关,今天没人守着,是离开的大好机会。
她拉着秋儿,直接了当的说:“我要走了!”
“王妃要走去哪里?”才用过晚膳,秋儿正要去打水给韩秀芝洗浴,“要出去散步吗?”
“不是,”看着秋儿一脸天真,她重复了一次,“是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永远不会再回来。”
“王妃,你说笑吧?”秋儿终于听懂她的意思,露出惊恐的神情,“王妃要离开?!你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一样对我很重要的东西,”韩秀芝一脸严肃,“所以我一定得走!”
秋儿慌张起来,虽然王爷向来沉默少言,要不是偶尔还能听他说上一两个字,秋儿还真怀疑她家小姐嫁了个哑巴,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王爷对王妃的宠爱,可是她家小姐竟然,要拿包袱走人?!
“王妃一走了之,王爷——”秋儿实在同情曹振轩,“王爷怎么办?”
这个问题,韩秀芝不想回答,甚至连思索都不愿意。“总之我一定得走!”
她一脸的坚持,“本想留下你,但又怕我一走,王爷会怪罪到你头上,所以你没得选,你若想要留住一条小命,就只能跟着我!”
“奴婢的命是王妃的,王妃要去哪,秋儿自然就跟去哪,只是王妃——”秋儿仍试图劝韩秀芝打消念头,“王爷一定会很难过的。”
韩秀芝仿佛听而不闻,目光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这真是个适合偷跑的日子,别说月亮,连颗星星都没有。所以她要走的决定没错,一点错都没有,连老天都帮她,不是吗?她在心中催眠着自己。
“王妃,您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秋儿都快哭了,“对王爷难道没有一丝在乎或留恋吗?”
韩秀芝的心刺了一下,这一辈子就当她欠他的,若来生有缘再聚,她一定还他,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毅然决然站起身,“别再说了,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秋儿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她锐利的扫了秋儿一眼,要不跟上她的脚步,要不就留下,决定权在秋儿自己身上,她不再逼她。
看着韩秀芝头也不回的离开,秋儿没有迟疑的跟在身后。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韩秀芝心中闪过一丝安慰,带着秋儿走出房间,她低声说道:“我要先去拿放在马车里的包袱。”
秋儿深吸了口气,用力的点了点头,认命的跟着,远远看过去,主仆俩不过就是在夜里悠闲的散步。
一到客栈后方的马房,韩秀芝也不指望胆小的秋儿,自己把裙摆一撩,爬上了马车,手探到自己藏包袱的地方,里头竟空无一物!
她皱起了眉头,仔细的找了一遍……没有!真的没有!
除了秋儿之外,没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包袱,平时也没人会上这辆马车,除了……
她的脑子突然闪过了曹振轩的身影,不由低咒了声。这个男人外表看似无害,但实则难以捉模。
看来他早就把她要离开的心思猜个通透,但却一个字都不吭,想起这些日子为了要离开他的挣扎,她是越想越气,心头原本的内疚顿时转为怒火,
“王妃!”秋儿带着惊恐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她立刻跳下马车,原以为会看到曹振轩,有些意外站在秋儿身旁的人竟是曹尔丹和叶柏天。
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两人,“皇兄和叶太医怎么在这儿?”
“就跟弟妹一样,”曹尔丹轻柔的说:“趁着花好月圆四处转转。”
马房四周草是不少,就是没半朵花,更别提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哪来的月圆——这个三皇子身子虽然不好,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跟她有得比。
“怎么不见王爷?”韩秀芝也懒得再装什么大家闺秀,直接问道,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两个人是恰好来到马房的。
“方才看到四弟正在房里等着弟妹,看弟妹的样子该是一心想要快去陪伴才是,果然夫妻——自要相亲相爱。”
“毕竟新婚燕尔,看在奴才眼中真是羡慕。三殿下和奴才实在也得快点讨房媳妇,跟王爷和王妃看齐才是!”叶柏天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只是三殿下,你跟奴才可不能讨个恩将仇报,随时准备偷溜的媳妇才好。”
曹尔丹轻声一笑,“这是当然。”
韩秀芝咬了咬牙,听着两人一搭一唱、意有所指,心有不甘的拖着脚步走开,但是秋儿没有跟上来,她困惑的看过去。
“秋儿姑娘看来神情有异,怕是身体不适,”叶柏天神色自若的抓着秋儿,扬着一张笑脸看着韩秀芝,“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奴才给秋儿姑娘瞧瞧,王妃无须挂心。”
她瞪着叶柏天带笑的眼睛,摆明了抓着她的人,好牵制她。
再看向曹尔丹,也不用指望他会开口帮她,这些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阴险,她莫可奈何的回到屋子里,曹振轩正半卧在窗边的躺椅上,手里翻着书册,一如以往。
她火大的坐了下来,等着他开口质问,但是他竟然不发一语。
她耐不住性子的瞪着他,“你打算对秋儿怎么样?”
他没说话,依然翻着书册。
“要走是我的主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怪就怪我,别找她麻烦!”
他终于抬头看她,那阴沉的神色,令她心里一惊,印象中还没见他拿这种像看陌生人似的眼神看她。
她有些心虚的想要闪躲他的目光,但是他不许,硬是伸手将她拉到跟前。
她知道他要她的解释,但是她能说什么?跟她说她的灵魂不属于这身子,来这里是要找一把长命锁去救另一个世界的弟弟,她若真的老实说,他不把她当妖怪看才怪。
“我知道是我不对,但真的不关秋儿的事,而我真的有天大的事要办,你就让我走吧!”她不想哭,但却忍不住红了眼眶,“这辈子欠你的,大不了下辈子我再还你。”
他的目光一沉,在她逃开之前,将她抱到腿上,紧锁在怀里,她的心又是一震,下意识想要挣月兑他的怀抱,但他不容她逃开,头压下,印上她的唇。
她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本王不要下辈子!”黑眸中的戾气表明了他的不顾一切。
“什么?!”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吻得头昏眼花,还有些茫然。
“若真有什么欠本王的,这一世你就得还,本王没耐性去等什么下辈子!”谁知道下辈子会是什么情况,他压根不寄托将来的未知。
“别再有下一次,不然本王就算是要一辈子把你绑在床上也会将你留下!”
她不由一楞,他摆明了不问她为什么想走,只霸道的不让她离开,“你就算把我留下,我的心也不会在你身上,你何苦如此?”她口不对心的说。
他放开了她,冷着脸起身,“替本王更衣。”
“我不要!”
“秋儿还在本王手上。”
若真要论罪,秋儿就得死第一个。
她一口气梗在喉头,不情愿的替他更衣,她倔强的不说话,他也没有试图再多说什么。
马车进入了一座树林,时至春日,一片绿油油,韩秀芝打着盹,就算再舒适的马车,颠簸着也不舒服,但她没有缩到曹振轩的身旁,这几日两人就是过着这种“相敬如冰”的日子。
她心里还挺不习惯的,但或许是气愤也或许是带着一丝的心虚,她没有抱怨,自然也没有去找被他收走的包袱下落。
她睡得并不安稳,正要换个姿势找个舒服点的位置,却突然被曹振轩猛然拉住,她立刻睁开眼,“怎么——”
话还没说完,马匹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疯狂奔逃起来,曹振轩将她的手按在马车的木条七,一脸严肃的交代,“抓牢!”
韩秀芝连忙紧抓着一旁的木条,看着曹振轩拉开布幔。
“王爷,马有古怪!”驾马的曹风奋力的拉着缰绳,试图要停下马,但都徒劳无功。
曹振轩的眼神一冷,抽出摆在马车里的刀,一挥就将缰绳给砍断,马匹像是逃命似的跑了。
韩秀芝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招,身子先是猛然向前一倾,手一松,整个人往后滚,就要摔下马车。
曹振轩心一惊,连忙伸出手拉她,用力一扯,自己却重心不稳的跌出车外。
韩秀芝整个人被丢在马车的软垫上,脑袋一片空白的看着这转瞬间的变化,她的面容苍白,原本朱红的唇全无血色。
瞧他躺在黄土地上一动也不动,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下了马车,并像游魂般走到曹振轩的身旁。
他在她靠近前已经自己坐了起来,他的右手捂着左手上臂,身上和脸上都沾染尘上,他抬头看着她走来,“你没事吧?”
韩秀芝没法子说话,只能摇头。
他将她的担忧看在眼底,唇角不自觉的牵出一抹笑,“我没事。”
她不相信他,伸出手轻触着他的手,发现他立刻一闪,眉头微皱。
“你的手——”
“王爷!”驾着别辆马车的曹月,带着曹尔丹和叶柏天也赶到曹振轩的身旁。
曹尔丹一脸凝重的看着四周。
“叶太医,”韩秀芝一看到叶柏天这才稍微回过神,有些慌乱的急问:“王爷可有大碍?”
叶柏天没有说话,仔细的诊断,最后眉头深锁,“王爷的手断了!奴才得替王爷接上,这有点疼,王爷,你得忍忍!”他立刻交代小厮准备东西,“王爷,看来咱们得先在这里住上一宿了。”
曹振轩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曹风,吩咐下去。”
曹风连忙带着人就地扎营,韩秀芝不知道能对古代人的医术抱持多大的期盼,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指望叶柏天了,希望他真能有曹振轩所言的妙手回春。
看着曹振轩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咬紧的牙关,她的眼眶红了,几乎不忍再看。
“曹月,”曹振轩的脸色有些苍白,对一旁的曹月说道:“去把秋儿带来给王妃。”
曹月自然清楚前几天韩秀芝要带着秋儿离开的事,所以这几天,秋儿都被留在距离韩秀芝最远的地方,主仆俩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但现在竟然……
“是!”曹月心中纵使有疑惑,但也没有质疑自己的主子,立刻去带秋儿。
韩秀芝难掩惊讶地看着曹振轩,他现在把秋儿还给她,难道不怕她趁机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