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大量泥土的野茶树根让阴曹用蔺草编成的草帘子给覆上,再用泉水保持湿润,最后把几人的竹水壸里的水全部倒光,装上飞泉水,这才转身去了别处。
其实有了这野茶树她已经很满足了,能不能找到药材,她还真的不是那么在意,再说上山的路已经够难走的了,下山恐怕也得花一番工夫,眼看着就要落日了,她给自己一个时辰,真要找不到,绝不拖延,一定下山。
落脚处高高低低,青苔遍布,满地湿滑,常常顾着这边就顾不了那边,再怎么小心还是绊了一跤,很不幸,这一跤,摔得她双膝着地,扎下去的地方是一堆兽骨。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阴曹睁开眼睛,与她双目相对的是一双空洞洞的兽眼,她胆子再大还是被吓得不轻,尖叫出声,惊飞了林子里的鸟不说,她屈着倒退的四肢因为高低不平的落差,翻了好几个跟头,止在灌木丛里,摔得更凄惨了。
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好像一颗心都快跳出来,她觉得自己懵了很久,但其实只有一下下。
始和无尘全用移形术赶到她身边。
“妹妹,要紧吗?”无尘放下手里之物,飞快把阴曹从灌木丛中抱了出来。
始的脸色铁青,阴森之气浓厚得压过了老林里的湿寒。
“我死掉了吗?”都摔成这样了,死掉也很正常,而且那些个疼痛什么的,她的身体一点感觉也没有。
“几处擦破皮,唔,还能有条理的说话,应该不打紧。”
他将阴曹扶到一块岩石上坐下,看着她浸出血迹的裤子,想也没想,动手就要将裤管撕开。
“你要敢撕,就得做好娶她的心理准备。”始的声音阴恻恻的响起,像包含着无以名状的怒气,只要无尘一个反应不对,他就要扑上去。
见始眼神凛冽,脸上隐含戾气,无尘嗤笑他的迂腐颟预。“我总得看看伤口大不大,这才能施法替她抬伤,你对我意见这么大,不如你来啊!”说到后来,有了几分赌气的成分了。
这时才有了痛感的阴曹直吸气,“嘶……只是一点擦破皮,不碍事的,我皮粗肉糙,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擦破皮谁没有过,只要没有伤筋动骨都不算是事儿,从小到大这一路多少艰辛,她都自己走过来了,就算哭得声撕力竭,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再难、再痛也只能自己吞下去,现在多了始和无尘的关心,很够了。
“还说没事,脸也划伤了。”无尘不认同的道。这丫头怎么就不知道要对自己上心点,容貌可是女子的门面,能不能讨得夫婿的欢心,脸皮可占了很重要的成分。
只是她这模样即便将来长开,想要讨得夫君喜欢,怕也……不要太期待比较好。
始实在懒得再听无尘毫无建设性的废话,他直接把无尘挥开,伸手就对阴曹“上下其手”——把她两边的裤管剪开,切口平整,彷佛是用刹刃划开一般,然后他凝神施法,金色的碎芒覆盖阴曹全身,她身上那些个皮开肉绽的刺痛很快不见,伤处愈合了。
始想得周到,连她那身狼狈不堪的衣服也给她换上一整套崭新湖蓝色衫子。
“欸欸欸,你还说掀了裤管要负责娶她!”无尘大声指责,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居心叵测的老妖……
等等,先别忙着生气,这只大妖会不会对他的妹妹保护过度了,这不许、那不许,别人做什么都碍他的眼,那这妖不是男人吗?
嗯,严格说起来,妖能随意变换长相,但若说到性别,始是货真价实的男性。
大妖和人类,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玩!
“谢谢你。”阴曹再次赞叹法术的神奇。
“我是你的式神,无须道谢。”始的眼底闪过幽暗不明的光。
一开始他觉得她粗鄙,如今还是觉得粗鄙,她连他宫里那些个宫女都比不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对她好?
她的五官没有惊人的美丽,不懂那些女子为了讨好男人学来的诗词歌赋、琴祺书画,伹是她对人生的坚忍不拔,是他从来没在任何女人身上看见过的,她身上焕发着一种笔墨无法形容的光芒和灿烂,美得夺目。
这是血誓的力量吗?
他的心知道,并不是。
那么,他是哪里不对了?
“小道发现你对我妹妹讲起话来特别的和善,不过也对啦,你是式神,对主子态度是要恭敬着些。”他就是爱挑衅他。
看着无尘斜睨着自己,目光幽幽,始的头皮发麻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他素来没有波澜起伏的表情。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阴曹对他们的斗嘴已经习以为常,她瞧了眼身上湖蓝色的新衣服,十分喜欢。
细看这件衣服没什么特别,可穿在身上特别的舒坦,用手一模衣服的缇花暗绣,且这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子里更加寒冷,可是换上这身衣服之后,居然手脚冰冷的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就像处在初春三月。
方才她向始道谢有着几重意思,谢他治她的伤,谢他给了她新衣,谢他的细心周到体贴。
她从来没想过性格粗暴、喜怒无常,让人捉模不定的他会有这一面。
她不该对他有偏见的,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自己又怎么说得上认识他,骤然的对他下断语,她错了。
她一边出神,一边拿起铲子开始挖掘。
“你这是要做什么?天色都暗了,你要是不想在山上过夜,就该下山了。”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少了对无尘的咄咄逼人和得理不饶人。
得了大红袍的母株就该庆幸了,那代表的可是滚滚而来的钱潮,难道她还不满足?“我想把这些兽骨给埋了,就算它已经圆满解月兑,残骨留在这里风吹日晒总是不好,我和它也算有缘,挖个洞埋了,给它一个栖身之处,反正是顺手。”她越挖越快,没多久便挖出一个足够埋骨的穴来。
她朝着那已经看不出原形的野兽骨骸喃喃祝祷,盼望来世托生在和善人家中,无忧无灾,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接着她用那已经变成破布的旧衣服,将几块兽骨包起来,慢慢覆上泥土。
无尘见状,也持诵《大悲咒》送它最后一程。
始听着不对,这《大悲咒》不是佛家的经文吗,竟然被不伦不类的借用,啧!
“这就是你的打酸送行?”
无尘慈眉善目地诵念完经文,双手合十后,不以为意的说道:“万法归宗皆缘于劝人向善,经文也是,道与佛不都一样。”
始懒得与他争辩,忽听见已经开始收拾善后的阴曹惊呼一声——
“这是什么?”
原来她将所有兽骨全部放进洞里之后,回过头来瞥见原先兽骨堆放处有几块闪耀着金光的石头,因为好奇拿起来看,就着昏暗的光线,发现这石头里含着金子,非常奇特。
无尘也没见过这样的石头,拿起一块把玩,只觉有趣。
始暗不见底的眼闪烁着晦暗难明的光芒。
想不到她能发现这玩意儿,又或许这就是善有善报,她若不是想埋葬那不明的兽骨,又哪来的机会发现兽骨堆下藏着的狗头金。
狈头金是颗粒大、形状不规则的金块,有人以它形似狗头,所以称之为狗头金,有的形状像马蹄,也叫马蹄金。
它的产量稀少,运气好的,石头里含的黄金多,价值昂贵,运气若坏一点,金子含量没那么多,但也能得个不错的价钱,所以狗头金被人们视为宝中之宝。
阴曹眼巴巴的瞧着始,她手里拿着的特大块的包金石块,形状酷似一对母子猴。
“这狗头金可遇不可求,你能得到是你的机缘,这也意味着你很快将富可敌国了。”
她愣愣地又拿出另外两块小一点的,希冀道:“那这两块呢?富有的程度应该会少一点吧?”
始不清楚她话中意思,只回,“基本上是。”
阴曹吁了口气,把三块狗头金放进无尘的竹篓里,没想到在竹篓里看见冬虫夏草、野生天麻,还有好几株女圭女圭模样的人参,每一株都有婴孩的臂膀这么大,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她心情一好,笑容也就多了。“道长,你离致富也不远了。”
“这不都托了妹妹的福。”无尘并没有要将药材藏私的意思,可看阴曹的态度,她压根没打他这些药材的意思。
他从小苞着师父在道门的药圃长大,对药材十分熟悉,知道人参能活人,冬虫夏草也是宝物,天麻能延年益寿,最特别的是一株应该有五百年以上的人参,说是参王也不为过,她居然毫不眼红。
阴曹非常可爱的揺头,眼里有细碎的星星在跳跃。“我们是托了始的福气,要不是他,我们哪知道大山里有这么多宝物,要是没有他,我也来不了。”
喜怒不形于色的始眼里有一瞬的诧异,但转瞬即逝。
只是几句感谢的话,为什么他会觉得心为之怦然?
是的,怦然。
小小的怦然,他却不能自已。
他不见人气的眼注入了一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但是在阴曹眼里,始于阴冷寒风岿然独存,背脊笔直,深滚的五官肃肃如松下风,望之俨然。
“哈,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要不喜欢听,我收回来就是了。”她有些讪讪地道,连口齿也有些不利落了。
就在她和无尘都以为始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吐气如剌骨的寒风,两人被他看得差点背脊生凉。
“再不下山就晚了。”
阴曹霍地跳了起来,难怪她有点凉飕飕的感觉,抬头一见,整个天幕都变成了一种蓝色丝绒的颜色。
要糟!
“过来。”始的声音很轻,却如金玉撞击。说完,他搂过阴曹的腰,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回家了。”
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夜空下,只剩下突兀的无尘一个人。
“欸欸欸,就你们回家,我是外人吗?”没有天助,人只能自助,他念了咒语,也很快离开这片山林。
山里又恢复了它千万年来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