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冯珏离开,来福还是无法确定他对她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只因他什么都没说,甚至哪怕要她等他,他也没告诉她归期。
她想,应该是要等到夏初吧。
托着腮,坐在庄子房舍的廊阶上,捧着满怀的礼物,她的目光却定在庄子的入口处,坐在这儿,要是谁来了,一瞧就知道。
明知道他不可能这么早回来,可是她就忍不住等着。
“来福,大伙儿在那头庆元宵,怎么你不过去?”
李魁的嗓音传来,她蓦地抬眼。
“元宵还没到呢,大伙儿倒是先玩开了。”其实她想说的是,大伙儿是从除夕就玩闹至今的,只因这一批的莱菔收成极好,二爷额外给了一笔丰厚的饷银,也因而打从除夕开始,跟她一一道谢的人可多了。
“是啊,年忙到尾,就只有这当头能松口气,自然要好生玩乐。”李魁看着她怀里抱的物品,不禁问:“这是……”
来福瞧了眼,噙着淡淡的笑。“大伙儿都太客气了,明明给饷银的是二爷,大家反倒是感激我了,还送了我不少东西,我不收都不成呢。”从除夕收到现在,她都拿得不好意思了。
“送钗?”李魁扬起眉。
“喔,这是管大娘的儿子拿来的,说是管大娘要送我的,说我太朴素了,就送我支银钗。”她不以为意地道,顺手拿起银钗把玩着。
“那是袄?”他再问。
“这是张庄头的儿子拿来的,说是庄头要谢我的,心想我在这儿无依无靠的,给我添点新衣。”可实际上多儿给她的就够穿了,她不想收,对方又极为坚持。
李魁苦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提点她,那些都是借口呀。她的容貌秀丽又懂农活,自然成了庄子里还没娶妻的少年郎急相讨好的对象,可她没了记忆就像张白纸,就连钗不能乱收都忘了。
不过,也许他该提点庄子里的人,要他们眼色好一点,别连二爷的人都想沾。
“魁叔呢,怎么不跟大伙儿热闹去?”
“我孤家寡人的,有什么好热闹的?倒是你,记忆还是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
她摇了摇头,“有时像是瞧见什么,可愈是想,头愈是疼,久了就不想再想了。”她不想老是犯头疼,免得二爷又要花银子跟蒙御医取药。
“你不希望记忆恢复吗?”
“魁叔,怎么你好像很在意我的记忆是否恢复?”她托着腮问。
“倒不是,只是人好好的,谁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再者,你不担心家里有等你的父母?”
来福垂敛长睫。“如果家里真有人等我,也早该寻来了吧。”
多儿说,浑身是伤的她倒在顶平山下,照理说,她该是住在顶平山附近的,而顶平山离这儿并不远,要真有家人,怎会无人来寻?
她忘了一切,可隐约中总觉得自己是被舍弃的,也许就是家人不要她的吧。
瞧她落寞地垂着脸,李魁暗恼自个儿说得太多,赶紧转了话题,“走吧,咱们到那头去喝杯郝大娘酿的黍酒暖暖身,在这儿吹风会染风寒的。”
“不了,魁叔去吧,我想待在这儿。”
“天色暗了,你一个人待在这儿不妥。”庄子里的人都极好,可庄子里的少年郎正是年轻气盛,就怕饮酒后,壮着酒胆朝她这儿来
“不会,魁叔,你去吧。”
“唉,大伙都是一家子一家子地聚着,我孤家寡人的待在那儿多不自在,你就陪陪我,当咱们是一家子,就像父女一样,不好吗?”不管怎样,他是决计不会让她独自待在这儿。
来福有些为难,但见他这么坚持,只好点头。“可我得先把东西拿回去放着。”
“也好,我陪你。”
她轻点头,正要朝冯珏的院落走去,突地听见马蹄声,她蓦地回头想瞧瞧那是不是要进庄子的,可动作太大,脚步一个踉跄,多亏李魁眼明手快地托住她。
几乎同时,马匹急驰进了庄子,就在他俩几步外停下。
来福一抬眼,惊见是冯珏,不禁喜出望外地喊道:“二爷!”
冯珏面无表情地瞪着怀抱仼她的李魁,目光阴戾得教李魁赶忙松开手。
“二爷,你怎会来了?”她走到马儿边,仰着小脸问。
冯珏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物品,落在她拎在指尖的钗,再缓缓地看向李魁。
李魁无奈地叹口气。“来福,你先将那些东西拿回房吧,二爷现下赶来,肯定是来与咱们同乐的。”
“是这样吗?”
冯珏不语,只是摆了摆手。
“等我喔,二爷,我一会儿就来。”
瞧她抱着物品奔跑,冯珏皱起眉低吼道:“别用跑的。”
闻言,来福马上乖乖地用走的,只是走得又急又快。
瞬地,庄子入口处这儿,只剩下两人。
半晌,冯珏不悦地低声问:“你俩在这儿做什么?”
“其他人在前头广场庆元宵,我正要找来福一道去,喝几杯黍酒暖暖身。”
“李魁,我很看重你,但我不允许你靠近来福。”
面对他年少却慑人的气势,李魁不扬笑,“二爷这意思,是打算和来裐私订终身了?”
“与你何干?”冯珏眸色冷沉,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
“二爷可想过,来福失忆着,但也许她已经许人了,又也许她已经出阁了?”
冯珏顿了下,仿佛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又也许,有朝一日她恢复记忆了,才发现自个儿做了错误的决定?”
“何来错误的决定?有我在,她……”
“二爷似乎忘了己身有多尊贵,皇商冯家所迎娶的正室,甚或妾室出身都要讲究,一个来路不明的来福,要如何踏进你冯家的门?”不是他从中作梗,而是他俩压根不配。
冯珏握紧了缰绳,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如果他要继承皇商之位,来福是绝对进不了冯家的门,可他不要取舍,他会得到皇商的头街,成为家主之后,他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安排,谁都不准插手。
“我与她的事轮不到你置喙,该怎么做我心底清楚。”
“二爷不会辜负来福?”
“与你何干?”
“不管怎样,二爷得派人去寻来福的家人,至少得先确定她到底许人了没有,不是吗?”
“说够了没?”
李魁长叹了口气,又再提醒道:“如果二爷真是看重来福,那么就让管事和庄头们都知晓,省得庄子里的年轻人老是到她面前献殷勤。”
冯珏微眯起眼,想起她怀里抱着的东西。
“方才来福手上拿的,没有一样是我赠与的,庄子里的人以感谢她救了这批莱菔为名义,让年轻人得了赠送物品的借口,有衣有裙也有钗,来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事二爷得要自个儿看着办,我就先走一步了。”
冯珏眸色复杂地目送李魁离去,随即跃下了马,朝自个儿的院落而去。
来福将抱在怀里的东西随意往桌面一搁,回头就要离开,岂料门一开便见冯珏太步走来,她欣喜的唤道:“二爷。”
冯珏瞅她一眼,随即环顾房里多添了什么,又走到桌前翻看着物品。
“二爷怎么了?”她跟在身旁,不解地问。
“为何你收了这些东西?”他拿起银钗质问道。
“我……那是管大娘要送我的,我本是不想收,可是管大娘的儿子硬是塞到我手中就走了。”
“你不知道男人送女人簪钗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可那是管大娘送的。”
冯珏闭了闭眼。“你是存心让人不好过的吗?”
来福愣愣地瞅着他。能再见到他,她恁地欣喜,可他一来就发脾气……“我不是故意要惹二爷生气,这些东西,我明天就拿去还。”
“给我放着,我处理。”他重重地将东西压放回桌上,随即拉着她往外走。
他走得又快又急,压根不管她跟不跟得上,直到她踉跄了下,他才赶忙回身将她搂进怀里。“没事吧?”
她呐呐地道:“没事……二爷不要生气。”
听岀她的嗓音噙着浓浓鼻音,冯珏微微拉开距离,捧起她的脸,只见她早已泪流满面。“别哭……别哭。”他一路赶到丰水庄,可不是为了瞧她掉泪的。
她低声抽噎着。“可以将二爷给盼来,我真的很开心,可二爷却不开心。”她的满心欢喜像是被兜头泼了桶冷水。
他心疼的再次将她揽进怀里。“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要不是想你,又怎会赶在元宵前回庄子?”
“可我不懂二爷为何不开心。”
冯珏抿了抿嘴。“我送你的鞋,你再没穿过,可你却一再收下别人的礼,哪怕是大娘的心意,可是交到你手中的是男人,不管怎样你都不该收,你该要跟他们说,你已与我定情,不能再收他人这礼。”
来福猛地抬脸,豆大的泪珠还噙在眸底。“我们什么时候定情了?”
“你……我要回京之前不是要你等我了?”他有些羞恼地道。
“可你没说喜欢我。”
“不说你就不晓得吗?”他连耳垂都泛红。
“我不晓得啊。”
冯珏直瞪着她,直觉得眼前的状况比与商家斡旋还棘手。
“二爷喜欢我?”她怯怯地问。
“这还需要问吗?”他低吼着,以掩饰懊恼和羞意。
“喔。”她应了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又急又快的心跳声,一闭上眼,喜悦的眼泪便渗进了他的衣料。
冯珏紧拥着她,哑声低喃,“为了能回庄子,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可一回来就见你和李魁走得近,又见你手上拿了钗,以为你收他给你的钗。”满心期待赶来,却见她被李魁抱个满怀,要他如何不恼。
“不是……”
“我知道。”他紧搂着她,不让她瞧见他现在的窝囊样。
瞧他没个沉着,连他自个儿都觉得没出息,可偏偏她就是能如此左右他,教他因为她的一举一动心思惶然。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尔刚已经随后赶到,他稍稍拉开她。“走,广场那头正热闹着,咱们一道去。”
“嗯。”
冯珏占有性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来到广场。
此刻大半庄子里的人都到了,在广场上升火,摆上酒菜,有人唱歌有人跳舞,好不热闹。
而当有人瞧见冯珏时,惊喊了声二爷,大伙儿全都回过头,再见冯珏牵着来福走来,众人突地都明白了。
有人扼腕,有人叹气,只有李魁在旁笑啜着黍酒。
冯珏要来福坐在自己身旁,替她布菜,让庄子里的人都明白她是他看上的姑娘,要他们绝了心意。
可来福哪里明白他的心思,只满心欢喜有他作陪,开心地吃菜饮酒,直到醉到身子都歪了,冯珏才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打横抱起。
“你们慢慢玩,尽兴点,我和来福先回房。”
这话说得够白了,彻底毁了来福的清白。
尔刚在后头听得眉头轻颤着。就知道,二爷一回京,得闲就买鞋买衣,甚至还找了几匹上等的布料,全都是姑娘样式的,那时他就知道不妙了,可如此也说得通二爷对来福为何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