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彭璐挣扎了好一会,探手模到床边的话机,抓起话筒。
“喂。”昨天AllDay,下班后又和阿琴去吃了消夜,回家梳洗、洗衣,躺上床已是凌晨一点多,此刻她思绪未清,还闭着双眼;她嘴里应声,其实什么也没听进,直到彼端问了句“今天休假?”她才完全清醒。
她瞪大眼,看向闹钟,都要九点了。她匆忙掀被下床,对着彼端说:“妈,我睡过头了,你找我什么事?”
“就师孟啊,何妈妈担心他,想知道他这阵子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
“怎么她不直接打给她儿子?”
“怎么没打!但何妈妈怕师孟是在敷衍她,又不好意思麻烦你,我才打电话问问看你有没有下楼去关心一下师孟。”
“有哇。”她掩嘴打了个呵欠,揉着眼。“每天早上送早餐给他,看他吃了我才出门上班,午餐和晚餐我就顾不了了。”
“那他心情好点没?何妈妈很担心他,要他回家他都说他在赶稿。”
“他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都两个多月了,多少平复些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你有空多去陪他。别以为男生就不会难过,你大哥当初失恋时,还给我哭了好几天咧。”
“我知道。”她瞄一眼时间,道:“妈,晚上再打给你,我还没刷牙洗脸,等等来不及开晨会会被罚钱的。”
急匆匆挂了电话,她梳洗后,快速为自己上了彩妆,换上制服,拎了包包和外套便出门。她摁着电梯按键,却迟迟不来;她得快一点,才来得及买那家的豆浆和烧饼油条;她不耐地往楼梯走,在下一楼层转角撞上一道身影,还来不及开口道歉,那人已先说话。
“跑这么快做什么?”何师孟按住她肩膀。
“是你啊。”抬眼见是他,她喘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电梯在一楼不上来,我走楼梯下去。”
“你要出门?”她讶问。
“肚子饿。”他穿得休闲,黑发微乱,一看就知他刚睡醒不久。
“你不是都不吃早餐的?”只酗咖啡,若不是这阵子因为他失恋,她几乎每天带早餐给他,他恐怕还是一杯咖啡解决一餐。
他楞了几秒,才回她:“昨晚晚餐没吃。”要不是最近被她养成吃早餐的习惯,他也不必在这时候出去觅食。
“昨晚没吃?你想成仙啊。”她瞠圆美目。
何师孟瞪她一眼。“做为一个女人,你这样很不合格,一点都不体贴。”他迈开长腿,往楼下走。
“体贴你?”她跟上,不以为然地问。
“听到我说昨晚没吃,你是不是该问一下我现在饿不饿?为什么没吃饭?你居然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难怪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就算要体贴,对象也不是你吧。”
他脚下顿了顿,又听她说:“再说了,你稀罕我对你体贴吗?”
他点点头,回身看她一眼,赞叹的口吻:“你变聪明了。我说真的,你要是忽然对我体贴,我恐怕要抱着垃圾桶吐。”
“真的吗?”她晃着包包,跟在他身侧。“那我一定要找机会好好体贴你,看你表演抱垃圾桶呕吐。”
“你兴趣还真是与众不同。”他鄙视的眼神。“不知道哲伦要是知道你有这种癖好后,会怎么想你。”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摇首,装模作样地说:“啧,长得秀气秀气的,居然有这么奇怪的口味。”
“奇怪欸。”她手一扫,包包打在他身上,然后哼一声,越过他先下楼;他看着她晃动的马尾弧度,可爱俏皮,抿着唇笑。
绕出大楼,她行至最近的那家西式早餐店,站在柜台前看菜单。身后忽有热息靠近,还未反应过来,先听见他略低的声音:“你吃什么?”
“还在看。”彭璐稍侧眸,就见他的脸靠在自己脸颊旁,同看她手上那份菜单,她霎时心跳如擂鼓,悄悄移开目光,镇定地看着菜单。
“帮我点。我要一份咖哩铁板面加蛋,玉米浓汤。”
她帮他点餐,也帮自己点了一份柠檬鸡柳蛋堡,一杯热女乃茶,转身见他坐在角落那张双人桌,她移步过去,在他对座坐下。她刚落坐,他却起身,从一旁空桌拎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她身侧。
“女人就是麻烦,出门还要带包包。”何师孟放下椅子时,扔出这么一句。
“又没有要你背。”她把外套与包包放在他拎来的椅子上。
他啧两声。“女人还是要温柔一点,你老是人说一句就回一句,不得人疼。”
正欲伸手拿邻桌桌面上的报纸,彭璐闻言停下动作,垂眸数秒,才带着微笑,以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会有人疼我的。”她相信若她愿意放下心里挂念,她会遇上那样一个人,她只是在等自己放下的那一天。
还以为她会气呼呼回他话,未料却是这么平静温柔地告诉他,会有人疼她。
会是谁?哲伦吗?她与哲伦到底有无进展?他该不该问?
店员送上餐点,两人沉默进食,他吃得快,铁板面一半人了口,她的汉堡才不见一小角,他皱眉问:“怎么吃这么慢?不好吃吗?”
“吃不下,好像还不饿。”只想睡觉。
“为什么吃不下?你现在不吃,上班能好好吃顿饭吗?”他大概知道她工作情况,不能在柜上喝水、吃东西、聊天,员工休息室简陋得像仓库,用餐时间也仅有十五分钟,还得是邻柜有人时才能离柜吃饭;吃顿饭这么多规矩,不痛苦吗?
彭璐咬一口汉堡,语声模糊地说:“大概是昨晚吃了消夜,还没消化完。”
“消夜?”
“跟阿琴去吃火锅。”
他想了想,问:“胡芮琴?”
她点头,想起什么,抬眼看他。“对了,昨天晚上她跟我提同学会的事。”
“什么同学会?”
“她想办同学会。”
“不是很多年没办了?”何师孟诧问。他记得高中毕业后连续办了三年,之后就再没收到相关消息。
“就是因为很多年没办了,她才想办,大家太久没见了。”
“既然久不见,突然又要见面,这不是很奇怪?”他低首抿一口浓汤。
“怎么会?平时不都有在脸书和Line群组聊天吗?”
“平时都聊了,见面还能聊什么?”
“见面聊和在脸书上聊,感觉又不一样。再说了,也不是每个人都习惯用脸书还是Line聊天。”她就是一例。不说上班时间不可能上网和滑手机,下班之后她只想休息,就算登入帐号,那么晚的时间线上也只有小猫两三只。
他不搭腔,她问:“你也很少在上面和大家聊天吧?阿琴说你都已读不回。”
何师孟没有回应,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吃他的面。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总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他的伤口只不过是止血,其实里头烂肉未清,得挖干净,肤肉才有重生机会。
“你会参加吧?”
“不会。”这次他应得快,毫不迟疑。
“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要去?”他反问时,盯着她。
“大家都这么多年没见了,约出来吃饭聊天不是很有趣吗?而且这次可携伴参加,能去看看老同学的对象或是小孩,你不觉得很好玩?”
“你想去就去,我是一点都没兴趣。”
“你是怕见到琪臻吧?难道你还没放下?”高中分组前,她、他、丁琪臻、杨哲伦在同一班;分组后,四人之中只有丁琪臻转出去,胡芮琴转进来。那时候他与琪臻早在一起,即使分组分班了,琪臻仍每日过来班上,与大家保持亲密的友好关系,毕业后的同学会,琪臻自然是次次在受邀名单内。
何师孟皱着眉,不发一语。
“她现在人在国外,可能不会参加。再说了,难道你要因为她,永远都不参加同学会吗?你这样是逃避,这就表——”
“你会不会管太多?”何师孟忽抬首,阴郁地瞪住她。
他口气差,神色也无比难看,她何曾受过他这样的情绪。忆起稍早前,她还赶着想为他买烧饼油条,此刻面对他的质疑,她一时心发酸,道:“对,我就是管太多了。要不是你妈担心你,让我妈打电话给我,要我有空多陪你,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你想爱谁你不想爱谁关我什么事!就算你要一辈子追忆你和丁琪臻逝去的感情那也是你的事,我才懒得管懒得问!”
气呼呼说完,她不看他,只抓起桌上热女乃茶,像是不怕烫地一口气喝光;她起身,拿了外套和包包便往外走。他有些错愕,楞楞无法反应之际,又见她回身朝他走来,在他面前打开包包,从皮夹抽出一张百元钞搁在桌上。“走不出失恋阴影已经很可怜了,不要说我占你便宜。哪,这是我的早餐钱,不用找了。”
彭璐转身步出早餐店,抬眼时只有水花一片,视界模糊不清,她眼有彩妆,不想用手去揩,静了数秒后,才翻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到胡芮琴的名字,边拨出号码边往前走去。
“阿琴,”接通时,她声嗓带哽。“你说对了,我喜欢何师孟,很喜欢他,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想不到他网球打得这么好!”球场边,丁琪臻目光晶亮地看着场上那道正在抛球的白色身影。
“你在说谁?”彭璐注意的对象也是白色短衣短裤,他刚完成发球动作,一个力道十足的肩上发球。
“何师孟啊。”丁琪臻不移目光,看着场上精采的对战。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班际网球比赛,为了能拿到最后胜利,场上选手们奋力迎战。
彭璐楞了数秒,她看着丁琪臻,即使只能见到侧颜,也能发现她眼角染上的愉快,还有面上那崇拜神情。彭璐觉得心里有些怪,但说不清那情绪从何而生,只应了句:“喔,原来是在说他。”
“你不觉得他很帅吗?”丁琪臻兴奋地说着,目光依然粘在场上那人。
他帅吗?彭璐看过去,他正好一个正拍对角得分……姿势确实帅气。
“Yes!又一分。太帅了!”丁琪臻激动呐喊后,侧首看她。“说嘛,他是不是很帅?”她眼睛亮晶晶的,那是一种爱慕的眼神。
她喜欢师孟?彭璐回神时,只笑了一下。“我没有想过他帅不帅的问题。”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丁琪臻稍显失望。“我还以为你也觉得他很帅呢。”
彭璐不说话,只看着场上那人挥拍的动作,才发现他已长得这样高大、精实。
“其实开学那天自我介绍时,我听你们说彼此从小认识,就好羡慕,青梅竹马耶,多浪漫啊。”
“浪漫?”彭璐一时间想不起来她与师孟的相处有何浪漫可言。
“对啊,一个那么帅的青梅竹马一直在自己身边,不浪漫吗?真希望我也有一个这样的青梅竹马。”丁琪臻想起什么,探究的表情。“你们……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她与师孟感情好,但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丁琪臻喜上眉梢。“真的吗?所以你不喜欢他?”
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一时间彭璐也答不出话,好半晌时间过了,她才勉强吐出一句:“我跟他就是好朋友啊。”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
闻言她楞了楞。没听他提过女朋友,他会有女朋友吗?如果有,以他们无话不谈的交情,他不会不让她知道的。
“有没有嘛?”丁琪臻追问。
“这个……你要不要问他?”
“我问他?”
“直接问他不是更快?”
“那样多不好意思。”丁琪臻面露为难,想了想,说:“你跟他那么好,他应该什么话都告诉你吧?那你帮我问他好不好?”
“我帮你问?”她诧问。
“对呀。”一脸期待。
琪臻是她在班上最要好的同学,新生训练时便聊得来,自然就走在一块,此刻面对好友的请求,她还要犹豫什么,又不是开口向她借钱还是邀她做坏事,只是让她去问一下师孟有没有女朋友而已……
她斟酌再斟酌,才说:“我找机会再问问看。”
“真的吗?谢谢你。”丁琪臻目光挪回场上,激动叫出声。
她顺着看过去,何师孟利用一个大角度压制对手,逼对方不得不回击较短的球,他上网进逼,高压杀球得分,取得胜利。
“Yay!赢了!他赢了!”丁琪臻先握了握她的手,随即与其他同学冲上前。
彭璐看着她背影,慢了数秒,才跟着小跑步过去。
何师孟出了一身汗,阳光下,他肤上泛着一层薄扁,前襟湿了一大片,衣物贴着衣下的身躯,意外地突显了他精实的体格。
他接过杨哲伦递出的毛巾,往脸上一抹,然后是颈背,接着掀开上衣,擦着身体上的汗珠;关于掀衣这动作,他做得极为自然,那是因为他每每练习后都是这么做,却忘了这时候还有女同学在场。
几个女同学不好意思地转开脸,丁琪臻凑过脸来,小声说:“何师孟的身材真的很好。”
彭璐看着她羞涩的表情,尚找不出话回应,丁琪臻已从另一名同学手中拿过矿泉水瓶,走到何师孟面前。
“师孟,先喝水。”丁琪臻把水递出,何师孟顺手接过。
“谢谢。”他仰首灌水,喉结上下滑动,他灌得大口,少许的水从他唇角溢出,自他下巴顺着喉咙弧度流淌,没人胸口。
直到这一刻,彭璐才清楚意识到眼前这与她一块长大的好朋友不知何时已长成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男人了。他的喉结、他的肌肉、他充满爆发力的四肢、他的汗水、他球场上神采奕奕的姿态……就连喝水的样子都与自己不一样,而这样的他,吸引了丁琪臻。
“想不到你网球打得这么好,你平时很常打吧?”丁琪臻站在他面前,显得特别娇小。
何师孟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瓶盖旋上时,对上她热切的目光,有些局促,也有些得意。他道:“璐璐她爸教我的,她爸是体育老师。”
他目光搜寻着,看见彭璐时,把手中空瓶抛了过去。“对吧?”
接住空瓶,彭璐尚不及开口回应,何师孟已大步走来,他低首看她,笑得阳光。“我今天表现不错吧?应该没丢彭老师的脸。”
丁琪臻随后跟过来,站在何师孟身旁,笑盈盈地看着她。虽然父亲是体育老师,但她显然未遗传父亲的运动细胞,她不擅运动,却常看父亲与他打球,所以她知道他今日表现可圈可点,她是该赞许他,偏偏琪臻的眼神令她迟疑了。
“发什么呆啊?是不是我打得太好,你看得太投入了?”见她杵着不动,何师孟伸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神过来时,耸肩道:“我觉得还好,应该还可以。”
“只是『还好』、『应该还可以』?”他瞠大眼,似是难相信她对他的评价。
她点点头,可一旁丁琪臻却说:“但我觉得师孟打得很好,只要再赢一场,他就是冠军了。”
这话听在何师孟耳里就是顺耳好听,一种被满足的成就感。他以食指关节轻敲彭璐的额头,道:“听到没?我再赢一场就是冠军了,你连发球都发不好。”
“真的吗?你不会发球?但刚刚师孟说你爸爸是体育老师,他没教你吗?”丁琪臻好奇探问。
彭璐没有说话。若是平时谁这样问她,她一定笑着招认她不喜欢运动,也没有运动细胞,但不知为何,她却不想在这时候说起这些。
“教!怎么会没教。他爸教我的时候,也同时教了她,但她就是打不好,笨得要命。”何师孟笑望着彭璐。
“会很难吗?不然为什么学不好?”丁琪臻笑着,一会看他,一会看她,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问她。
琪臻是个很直的人,说话不拐弯抹角,彭璐知道她这么问只是好奇,并没特别意思,但她想,这时候的琪臻应该是比较想和他说话吧。她转了转手中空瓶,抿唇笑一下,说:“你们聊,我先回教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