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限期的处于水深火热”,说的就是管观的工作情形。
有执行企划案各项步骤的期限、与协力厂商联络的繁琐,有开发新案件的提案、比稿压力,有面对客户丝毫不能松懈的笑容与态度,更有抢夺公司资源——如美编——的沮丧,当然也免不了——
“小徐!你他妈的来一年了,还不会抓利润啊!”老板大吼大叫,只差没拍桌子、用企划书砸人。“客户砍预算,你不会跟着砍厂商的啊!”
她老板是公关大师,这是她当初进这家公司的原因之一,只不过公关这行压力大,并不是每个对外长袖善舞的公关高手对待下属时会一样保持高EQ。
避观很想捂着耳朵,她得构思情人节的公关活动,不适合被雷误劈。
“情人树、爱的见证、爱的成长”是活动主题。
让获选的情侣一起种树,定名留念,还身兼养树之责,既美化市容,又能为地球贡献一分心力,一举数得。但,万一情侣分手了呢?有些小树苗不就会乏人照顾中途夭折?
这点当然不能提,更不能扫兴地为“可能的树孤儿”加列认养计划。
鲍关活动有时得想到后续计划,但有时候最好不要,以免自找麻烦。
“管观,我发现你最近很少笑。”老板飘到她桌前说着。
啊?管观马上扬起笑容。“有吗?”其实我是在专心动脑好不好!
“这才是小美女嘛。”老板满意了。“文化展回响不错,主任请吃晚饭,你、娟娟和小良晚上一起来。”
“好。”管观笑应。
老板下达命令后,提着公文包,带着两名项目经理谈生意去了。他们前脚才踏出办公室,邻座的娟娟就凑过来。
“观观!那主任爱敬酒,我会起酒疹,你要帮我多档几杯。”
避观瞪着资历短她三个月的娟娟,眼角猛跳。“你喝酒会起酒疹?我喝酒会醉呢!你别太老奸。”
“好不好嘛!”娟娟拉起她衣袖。“你情人节活动文案写好,我让你插队,叫阿彬先帮你设计。”
这丫头做公关的潜力一定比她好。管观忍不住想。
“后天的保发生案子你和我一起去了解,否则别想。”管观哼一声,摆高姿态。
有美女一同出马,对注重视觉的XY染色体人种,根本无往不利。毕竟第一次拜访业主,交涉重点根本就是寒暄加上顺便感觉眼缘程度而已。
虽然女人不该欺负女人,但运用美色是公关伎俩,她管观只是上行下效。
“啧!你才奸!”娟娟回骂,叹了口气才点头。“那你要帮我看这份初稿有没有错字。”
你来我往,利益交换,总算扯平。
头很痛!
十天内两摊饭局,被敬酒的后遗症让管观连续头痛,痛完三天休息四天再痛三天。
避观边刷牙边瞪着自己眼睛里的血丝,觉得自己像只鬼。
这行偶尔要吃饭应酬她是知道的。要应酬的对象大多有头有脸,不会把她们当酒店小姐轻薄,言语也不会越界,只是他们有恶趣味,很喜欢看小女生喝酒,好像小女生醉酒脸红会更加倾国倾城似。
避观甩甩发胀的脑袋,还是觉得头昏。
“观观啊,我帮你准备人参茶,你保温瓶要记得带。”妈妈晃到厕所前,打量女儿,很是心疼。
“好。”管观回着,吐掉满口牙膏水。
“我看你换工作比较好,你老板老爱找你们一起去应酬,不好!”
“喔。”管观挤出洗面女乃,一边抹脸。“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吃苦可以,喝酒不必。”管妈妈不以为然。
避观点头,将脸冲洗干净。“我再撑一阵子,以后就什么工作都做得来。”
避妈妈递过干毛巾,又拍拍女儿的头。“晚上要不要加班?小齐今天回来,难得一家子一起吃饭。”小齐是管观外派异乡工作的哥哥管齐。
“应该不用加班。”管观皱眉想着。“若是要,我会想办法赶在七点半前回家。”
“那就好。”管妈妈总算笑了。
避观回房换好衣服,便想冲出门,见妈妈抓着保温瓶递来,傻笑接过才踏出家门赶上班。
步至捷运站挤上车,偶一抬头,瞧见对向的某站,就靠近四维总部,想到不久前的面试,不知该不该叹自己与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无缘。
应该是最后一关的哪一题回答错了吧?还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像秘书?
看着车窗里的倒影,一头短发似乎不是秘书一职该有的。
虽是没有期待,却并不表示不遗憾。
每个工作都有让人身心倶疲的时候,大多数人也都是做一行怨一行,但工作是自己选的,这行虽累,她觉得还没累到无法忍受的极限。
下了站,抵达公司大楼前,管观拐弯去买早餐,等候蛋饼之际,手机响了。
八点四十五分,谁那么早?
她盯着来电显示,是没见过的号码,但很快的,APP程序告诉她,来电的单位是“四维航空人力资源部”。
避观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上冒出一堆鸡皮疙瘩,那感觉很像对发票时,看到末尾几个号码跟头奖的相同……
避观呼口气,按下接听键。“您好,我是管观。”
“管观小姐吗?我是四维航空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奕茹。”听声音,该是最后一关的面试主管。“您十一天前曾到我们公司应征业务副总秘书一职,请问您还记得吗?”
“是的,我还记得。”管观瞥见老板递过蛋饼,只好接过,一边掏钱包。
“若我们打算录用您的话,您还有没有意愿?”
闻言,管观差点忘了接过老板的找钱。虽然接到来电时曾短暂做如是想,但当真正听到这样的问句,还是不免瞬间失语。
“您还有意愿吗?”对方说话速度挺快,但字字清晰。
“呃……”管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没有沙盘推演就要给答案,有点不符她的个性。
讲话快不代表没耐心,至少四维的陈奕茹就很有耐心,给了她十秒发呆。
“请问,”管观想了想措辞。“我是备取人选吗?”
许是问得太白了,害对方沉默三秒。“是,候补第二位。”
炳!避观笑了。
“那再请问一下,”管观此时倒觉得有趣。“前面两位是上班几天后,就被发现不适任吗?”
避观听见陈奕茹在笑,这时管观想,她大概会想找候补第三位了吧。
“嗯,”陈奕茹应了一声。“你猜得没错。”
炳!原来那位“蓝胡子”罗善渊又来了,短短十天内又赶走了两个人。
一手拿蛋饼、一手提着大包包,害管观夹着手机听电话有点累,她和早餐店老板致意借了一角放好双手物品后,矫正拿手机的姿势。
“陈经理,恕我冒昧。”管观扬起笑。“假若我有意愿,但上班三天后,有人觉得我不适任,只怕会对您过意不去……毕竟我是候补人选,那代表其实我在适任度上,应该比前两位还要不适该职位。”
这等于是拐着弯问前几位被开除的原因,以及罗大副总对秘书的任用喜好了。
想不到陈经理倒是笑了。
“我坦白说吧,”陈经理顿了一顿,“管小姐,您当初在第四关文字测验表现是第一名,您的打字速度不是最快,但最细心,打完字还检查三遍,没有任何错漏字。”
嗯,她做公关的嘛,任何公开作品——举凡广告、文宣品有疏漏的话,会被客户扣钱的,那是训练出来的。不过连检查几遍都列人观察,这表示……
“但是,”陈经理接着又说:“您最后一关的表现,像是对这工作的意愿不高。”
啊!避观很想笑。她不是故意的,但自己当时或多或少有“试试”的心态。
“是。我了解了。”管观应了一声,感谢对方的坦白。
“所以,您该知道我们罗副总的底线了吧?”
不能忍受错字吗?宁可花资遣费赶人而非给人时间适应?管观觉得有趣。
这时才想起,打字测验放在笔试、英文能力之后,以过关斩将论点来看,原来细心真比学识、语言程度重要一些。,
“怎么样?”陈奕茹语音带笑,态度不若先前拘谨。
“您们要求立即上班,对不对?”管观问,顺便瞥了眼手上的表。
“是。”陈奕茹应了一个字。“如果您有意愿,明天八点半到我办公室报到。”
要死了!真的要像芊汝说的,请假三天去当秘书赚资遣费吗?
避观呼口气。“陈经理,我想考虑一下。”
“好。”陈奕茹语调仍带笑音。“我下午两点再和你确认。”
“谢谢。”管观致谢,说再见挂电话,然后抓起包包赶打卡。
妈呀!避观发现,自己的头痛更剧烈了。
请假三天去赚资遗费这种念头,对管观来说,根本是双输局面。一来是对现在公司的忠诚度糟到罪不可赦;二来,若被四维发现,更是惨到不行。
所以要不就拒绝新工作,要不就接受新工作,还要想办法别被开除。
避观将文化展的新闻资料与照片汇整归档,一边思考着。
家里人——包括刚好回家的哥哥共三票,一定赞成她换工作;而那始作俑者杨芊汝的态度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但是啊,管观数着指头,上任三十几天就开除七个秘书的上司,那位罗善渊先生一定很难伺候。
她行吗?
在这现实的社会,被开除是天大的瑕疵耶!那位罗先生可真狠啊。
所以,午休时分管观打电话给杨芊汝时,与其说是问她的意见,倒不如说是向当初出主意的人抱怨了。
“要去!要去!你一定要去!”杨芊汝越喊越大声。“你敢说『不』,我会恨你一个月。”
“一个月?”管观哈哈笑。“才一个月啊,那还好。”
“你这猪头,亏我那天还请你看电影。”
“噢!”管观哀嚎一声。“你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我哪有!我是鼓励你迈向高薪之路耶!”
避观哼一声。“第一,那罗善渊很恐怖,你没给我他的资料就叫我去送死,这是没道义;第二,我现任老板很凶,今天辞职明天就走,他搞不好会封杀我,你还没替我着想,这还是没道义。”
“就跟你说罗善渊的领导风格没人知道,才要你进去观察啊!”杨芊汝说起理由毫不含糊。“再说,你现在的恶质老板敢封杀你,我就写篇恶评搞死他。”
“妈呀!”管观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好大叫。“你说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杨芊汝原有的放话气势已然无踪。“我是小记者,正如你是菜鸟公关,你以为别人会愿意花力气封杀你?”
“啧!”管观没好气。
“好啦!我不逼你。”杨芊汝总算恢复感性。“你这工作,常加班到半夜,没时间交男朋友也就算了,但你老板还常抓你们一起去应酬、喝酒,你该替你妈想。”
“嗯。”管观应了一声,随即沉默。
先前啃了一半的排骨便当也不想吃了,随手摆在椅子旁,望着路上行人。
快一点半了,难怪大家脚步都很快。
“芊汝,”管观顿了片刻,“我记得有家八卦杂志曾写罗家内幕,结果被告。”
“对!而且还被迫下架全面回收。”杨芊汝压低声音回着,简直是职业病。
“你不会刚好有那篇报导吧?”
杨芊汝迟疑一阵。“我们公司手脚快,抢到一本做资料存盘。”
“可不可以影印偷渡给我?”好像要做坏事似,管观也压低声音。
“嗯?要八卦资料?想了解未来老关他家的内幕,揣测他这人,是吧?”
杨芊汝已几近耳语。
避观没回答。
“好。晚上见。”倒是杨芊汝快马一鞭。
“喂!你是当我要换工作啦?居然晚上才拿来!”管观快昏倒了。
“十年之交,早是你肚里的蛔虫啦!”杨芊汝恢复音量,还嘻嘻笑着。“要数据,就是代表你想要替那前几任秘书雪耻啦!”
避观不耐地哼一声。“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觉得——”
“是很大的挑战,而你很想试试!”杨芊汝打断她。
“嗯。就是这样。”管观好笑回嘴。
于是,下午两点,管观偷空到茶水间等四维人管经理的电话,并向对方表达自己接受“四维航空业务副总秘书”一职。
嗯,第八任,听起来像是好兆头。管观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