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师 第3章(2)
作者:寄秋

“这样不好吧!狐狸的栖息地在山林,那里才适合牠们生长,你二哥要把狐狸留下来养,简直是……”

“魔怔了是吧?”宫仲秋心有灵犀地说出她的未竟之语。“我看是中邪比较贴切,一千两,我把他魂魄收回来。”人无横财不富,有钱不坑有愧于心。

“小师妹,你也魔怔了是不是,师父说过童子尿能解失魂症,路边有一小童年约五岁,二师兄不嫌脏为你讨来一碗可好。”捏着她鼻子强灌,以化解邪魔附体之危。

她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一眼。“二师兄自个儿的不是更好,何必有求于人,欠人情债。”

“我的你敢喝?”他挑眉。

“不试试怎知,二师兄好歹是十五岁的举人老爷,怎么还是童子身呢,不会是那话儿不能用了吧?”她缺德的想着。

任何一个稍有尊严的男子一旦涉及男性雄风一事,不论他是老是少,今年贵庚,少有不介意的。

大寒皇朝的婚嫁来得早,女子年满十二,男十三即可议婚,婚期定于何时可自行斟酌,大多在女十五及笄及男十六岁左右,再晚上两年便是大龄,街坊邻里难免会嘲笑几句。

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们,未免在洞房花烛夜闹出“找不到门”的笑话,通常早早备好侍寝的通房丫鬟,由身边服侍多年的丫头在大婚前教导应知的人事和敦伦。

爆府大爷、二爷十三、四岁就开荤了,宫仲文身边的朱姨娘便是大他两岁的通房丫头,七岁买进府就服侍他左右,为他生下一庶子、两庶女,明珠、明翠两位小姐即由她而出。

不过不知是跟老道士学武的缘故,对男女间的事看得极淡,还是宫仲秋是个怪胎,天生寡情,对人、对事都保持着疏离态度,因此他身侧的伺候尽是小厮。

没有丫头随侍在侧是一件奇怪的事,即使已来到这时代多年的曲款儿也多有怀疑,她常想宫三爷是否患有隐疾,或是难以启齿的癖好,例如……

只好男色的龙阳之癖。

“师妹的关心二师兄铭感五内,不过师父批示过我的八字和面相,直言我不宜早婚,否则易招女祸。”他意有所指地朝她一瞅,她是姑娘家,本身就是最大的祸害。

“娶妻纳妾和做那件事无关吧,二师兄若有难言之隐,小师妹这儿倒是有不少好东西,可助你雄风大振,看是要符纸或丹药,送你一个我刚化成的术人也可,自家人不多收你银两,八折价送你。”

“你有那么缺钱,敛财敛到我头上?”他没让她吃饱吗?瞧她手上拿的是什么。宫仲秋眼皮微动地斜睨专门为她烧制的青画绘莲纹鎏金边大碗公,碗口比他的脸还大。

马车枥辘地向前直驶,竹帘半卷,车窗外的景致是一片星空低落,大如玉盘的月亮正逢十五夜,近在眼前,明亮的星子横挂在天际,形成一条炫目的河流,闪闪发亮。

夜半私逃……呃!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因为考期将近,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宫府三爷非常睿智的做了个决定——果断地在预定出发的前三日出门,而且是趁夜离去,未知会他人,有点偷偷模模,见不得人的感觉。

原因无他,还是出自女人。

大夫人要他“顺便”带外甥女安红玉到繁华的京城一游,不需要他照顾,只要做好下榻处的安排,不要离他太远好相互看顾,有空去逛逛寺庙、上上香,求个姻缘签。

而随同的丫头、婆子、赶车的十五名,其中有几名丫头生得特别水灵、姿色颇佳,一双手娇女敕无比,走起路来柳腰轻摆,不下闺阁千金,不知是伺候人还是被人伺候。

有了大夫人的“顺便”二夫人也不落人后,她直接送了四名貌美丫头当他的大丫头,表面上是显示她大度,爱护小叔,舍不得他枕畔无人照料,但其用意不言可明。

两位嫂嫂的“好意”就够让宫仲秋受宠若惊了,更别替母亲和祖母也来参一脚,她们若开了口,他能拒绝吗?

所以宫仲秋只好逃难似的没有通知任何人,趁着府内的人都睡下了,他才带着一些书和轻便行囊,以及挡灾化劫的小师妹,静悄悄地上了小厮事前备好的马车,走后门离开。

实在怪不得他有此举动,若是带上那一大串女眷,那不是上京应考而是春游了,光是载人的马车少说七、八辆,再加上那些女人的箱笼、衣饰、首饰、胭脂水粉等用物,十几辆马车怕是不够装,一路上拖拖拉拉,等到了京城科考早就过了。女祸、女祸,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

此时宽敞的马车内,一名白衣素面的清雅女子正面无表情的剥着核桃,一颗颗核桃落在碗公里,在月光映照下,她面上透明得毫无血色,只有一再重复的枯燥动作。

驾车的马夫是高大的壮汉,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蒲叶似的大掌满是劳动过度的厚茧,明明是黝黑的肤色却透着不寻常的白,一样寡言不多话,沉默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彷佛是一抹随时会消失的白影。

这就是曲款儿收留鬼奴和秀姑的理由,她讨厌吵杂声,鬼很安静,人不受控制,易有二心,与其花时间教,时时防备,她宁可省事点,捉两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来使唤。

事实证明她的作法是明智的,看她此时多舒坦,少了扰人的喳呼声,多了可人顺心的奴婢。

这些年和青崖道长四处游历,师徒二人就像云游四方的游人,只身在外早就习惯了自行打理身边琐事,天大地大我最大,自个做自个的主人不用人服侍。

反而入了宫府才不自在,到处是叽叽喳喳的人声,老人、妇人、丫头、婆子、小厮、嬷嬷、门房,样样都得照规矩来,这对懒散惯了的曲款儿是一种束缚,她不喜,却得忍耐地受着,还得接受诸多不屑、轻蔑、憎恶、鄙视的目光。

她真的很不喜欢宫府的作派,外表光鲜、内里腐败,个个假得令人作恶,可是这就是名门世家,不论她喜好如何,高门大户便是这般,以礼教约束他人,放纵自己。

“二师兄,我们讨论的是你的身体状况,无关我敛不敛财,为了你的长远将来打算,不要避讳求医,趁你还年轻早点把病治好,免得拖久了真的欲振乏力。”她是为他设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的忧就是不举。

“不劳小师妹费心,二师兄谨遵师命不涉,五年后不过二十,尚是青春好年华,不乏佳人为伴,倒是你……”他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可底下之意闻者心知肚明。

曲款儿有嫁不出去的困扰,因为她食量大得惊人,光是她“豪迈”的吃法就吓得男人退避三舍,世间有几人养得起。

只是没人晓得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魂,对于婚嫁问题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还乐得一辈子不嫁人,没有公婆、没有小泵、小叔,没有互看不顺眼的妯娌,更省了妻妾相争,亲戚间的走动,一人便是一家,少了多少麻烦。

案母双亡,上无爹娘,青崖道长又是半个出家人的道士,不理红尘俗事,她日后要不要嫁,嫁给谁,全由自己决定,谁也做不了主,有谁比她过得更舒心、更惬意?

“二师兄尽避放宽心,小师妹我若是没人要也不会赖上你,我还没想不开埋在你这拉不出屎的茅坑里,反而是你这毛病要治好呀,不然还是别糟蹋人家姑娘,夫婿睡在身侧却无用武之地,守活寡和守坟有何两样?”全无希翼的死气沉沉。

曲款儿发现她似乎天生犯贱,每回只要一碰上月复黑二师兄,她嘴巴就停不住,不斗上两句心里像长虫似的发痒。

一听她不想赖上他,又直指他是拉不出屎的茅坑,宫仲秋面色阴了阴,薄唇抿成诡异的冷笑。“小师妹想过师父为何要我不近,而五年后你就十五了。”聪明人话不用多,点到为止。

倏地,她打了个冷颤,面上缓缓浮现不愿相信的惊恐,“不……不会吧!师父他……脑子应该没被驴踢过吧?”

“你说呢?”看她面露惊色,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师父又不是魔怔了,糊涂到乱点鸳鸯谱……

“二师兄,你一定会力抗到底吧?师父那一套禅机骗骗外人还可以,咱们别被他唬了,你可是要婚配公主的状元公。”

其实她是有点小心惊,没法全然不当一回事,和师父相处多年,她还看不出他道行有多深不可测,但是在天文、命盘的掐算方面,师父从未有过失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定成真。

所以她要开始苦恼了吗?这个月复黑男不会是逮着机会恶整她吧?把她吓得心神不宁,惶惶不安,他好一旁看热闹。

曲款儿瞪了扰乱她心绪的二师兄一眼,背着四把刀剑的小身板挪呀挪,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

爆仲秋露出一抹令人头皮发麻的浅笑。“如果师妹当真求嫁无门,师兄再委屈也会牺牲小我,师门祸患总不好去祸害别人,有损师父高风亮节的名声。”

“你还真是……有勇于“捐躯”的气度,小师妹会尽量不麻烦你。”她咬牙切齿的说。

爆仲秋嘴角上扬。“自个儿师妹嘛,岂能不爱护,你安心备嫁,等花轿上门。”

“你去死!”她怒不择言,拿核桃砸人。

他顺手一接,指月复一压,胖嘟嘟的核桃仁弹到手心,放入口里细嚼。

“你会死在我之前,挡灾的。”三劫、三灾、三难,多美好的磨练。

“你这人说话怪缺德的,难怪我看你不顺眼。”凭什么是她死?必要时,管他什么文曲星,一样推他去挡刀。

“彼此彼此,牙口镶刀片的,小心割伤了唇舌。”她能挡,他不见得肯让她替,昂藏大丈夫岂能躲在黄毛丫头身后。

两人就像爱吵爱闹的前世冤家,一吵起来又闹别扭了,你瞪我一眼,我睨你一眸的暗中较劲,最后小娃儿似的扭开头,谁也不理人地装哑巴,马车内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剥壳声。

一时间似乎安静了许多,夜深人静,虫鸣蛙叫声特别清晰,偶尔伴随着林间呼啸而过的夜枭扑鼠声。

只是夜里行驶马车多有不便,纵有月光照路仍是漆黑一片,整座树林笼罩在阴森森的气氛中,好像随时会有不明物从林中深处冲出,扑咬任何一个会动的活物,拆解入月复。

不过对前头驾车的鬼奴而言,这样的夜色如同白昼,他目光清明,如履平地般避开路上每一颗石头,每个凹凸不平的窟窿,始终维持着平稳的行进速度,不让马车上的主子颠了腿,硌了腰背。

一出林子,迎面而来的是两座山峰相连的小山,不高,一半的山壁是刀削般光滑,光秃秃的垂直峭壁草木难长,仅有几棵小树和野草从石缝间钻出,险峻非常。

马车由山脚下经过,越过这山头后的三十里处是一座人口不多的小镇,以贩售皮毛居多。

突然,一颗小石子落在车篷上,两人不以为意,但接下来是接二连三的咚咚声。

如果第一声是意外,第二颗石头落下算是巧合,那么马车外的石头雨又该怎么说?

“有客人来了。”

“是你的客人还是我的客人?”一群活腻的家伙。

“有差别吗?小师妹。”是人便由他招呼,非人者,自是小师妹出手,他不敢抢功劳。

曲款儿放在桃木剑上的小手一紧一松,神色懒洋洋。“小妖小表罢了,你能应付,我打个盹。”

“那就交给尚青吧。”他学她闭上眼,身子往车壁一靠。

“你的小厮?”

“别看他不禁打的小模样,底子还不错。”尚青是外祖父给他的暗卫,虽然用处不大但动动拳头功夫还行。

大寒皇朝的相爷宋东玑以正直公平之名立足于朝堂,从不徇私苟且,有所偏袒,不偏不倚,大公无私,享有“公道公”的美名,任谁都捉不出错处,相当受朝野百官敬重。

这么个名扬在外的智者独独偏爱最小的外孙,当成曾孙一样的疼着、宠着,巴不得他就是自家的嫡孙。

因为宫府三兄弟的年岁差距太大,宫仲秋一出生又特别瘦弱,几乎养不活,被外祖父保养至膝下五年,而后遇到仙人似的青崖道长收为门下,习武后筋骨才渐渐强壮。

因此宫仲秋自幼就和外祖父较为亲近,反倒与父兄有一层隔阂,他在宫府名为三爷却处处不自在,两位嫂嫂藉着名义管着他,将手伸到他的院子,不如外祖父真心的疼宠,由着他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相爷唯一的要求是小孙子的平安,所以宫仲秋一离开相府回宫府,他什么也没说,就送了个会武的小厮过来。

“告诉他,胸口一剑是要害,穿心而过就活不了。”斩了脑袋仍能再接回,妖的自愈能力十分惊人。

不用宫仲秋开口,马车外的尚青已然听见两人的对话,他剑光闪过,凄厉的哀嚎声阵阵。

“那鬼呢?”他看到有几道砍不死的黑影。

“用童子血抹在剑上,阳气震鬼。”人为阳,阴为鬼,阳克阴,阴摄阳,阴阳相生又相克,只在于谁强谁弱。

尚青闻言一顿,声音略低的朝内一嚅:“三爷,属下的血不能用。”若非天色太暗,定能瞧见他满脸通红的尴尬。

“不会吧,他居然已不是童男,二师兄,他比你强呀!”果然是上进的孩子,早早品味女躯的奥妙。

他比你强……

“是吗?”

眼眸一深的宫仲秋反手挥袖,鲜红的血滴往外飞出,射中一道黑影眉心,黑影往后一倒,随后又蹒跚地爬起,直扑向马车。

“二师兄,你这文曲星转世太抢手了,想来分一杯羹的真是不少,不过,到底是谁把你文曲星的身分泄漏出去?知情的应该只有那几人而已。”师父一再严令噤口,未一朝闻名天下知之前,星宿之体实属秘密,不得道予外人知。

除了他多舌又好炫耀的大嫂、二嫂外还有谁,他对那两人的行事为人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你不出手?”

“不需要。”意思是等级太低,她出手是削他面子。

妖和鬼也有分大妖、小妖、大鬼、小表,她先前说过了,来的是小妖小表,也就是道行不高,她信手拈来便是一箩筐,不费吹飞之力,一只也跑不掉。

只是,她为何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又没银子拿,他自个儿就能对付了,犯不着大材小用。

“对了,二师兄,我小睡一下,你别让人扰了我。”她同时也要提醒车马鬼奴,不许颠了她,否则让他再死一回。

看她自顾自的蜷气小身板往座椅上一躺,手上的碗公拿也不拿地任其掉落,在落在车垫前,半透白的手轻巧捞起,收放在座位下方抽拉方便的小瘪,宫仲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将搁在一旁的外衫往她身上一披。

不是照顾,是看不惯她的随兴。他自我说服。

马车外头的妖妖鬼鬼似乎越靠越近了,数目比之前多了一倍,应接不暇的尚青小有负伤,一脚踢开正要撞上车壁的鼠妖。

爆仲秋往螭龙玉扣扣住的腰带一抽,瞬间变成三尺长软剑,他将剑身往指上抹过一遍,看似森冷的长剑闪着艳红光芒。

不到一刻,他又回到车中,手里无剑,却多了一股连自己都拧眉的腥臭,他以为又会听见小师妹尖酸刻薄的抱怨声,没想到一低视,她睡得正香甜,还发出小小的酣声。

不自觉的,叹息声逸出,他也阖上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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