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林宥箴喊一声,惹来两人注目。
“你喊谁?”黄柏毅好笑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柏毅学长,请问我位子在哪?”
“你说呢?”黄柏毅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他走回自己办公桌前,轻轻敲着桌面。“这是我的位子,这是远新的。”说话间,已移步到中间那张傅远新正在整理的办公桌。
他盘起双手,问:“那你说说看,你位子在哪?”
“这里。”她指着靠走廊的办公桌。
“那你还问?”黄柏毅不以为然,回位上一坐。
她笑一下,走进自己办公桌后,搁了包包,准备整理事先寄过来的物品,不经意与邻座那人的目光对上,她只停留一秒,对他送出微笑便转开视线。
会是自己多想吗?傅远新在听见她的声音时,隐约感觉她是想将话题引走;那么,她应是知道他和张子洁分手一事。也不必意外,他不也猜到这事会在家族聚会传开?
“柏毅学长,有美工刀能借我吗?”林宥箴将桌上前手留给她、堆积成山的卷宗移开,打算拆开纸箱时,才忆起自己的美工刀收在未拆的纸箱里。
“远新借走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下多了把美工刀;她抬首,就见傅远新开口:“这里。”
“你不用了?”她越过他肩头,望向他身后桌面,两个纸箱已打开。
他淡点下颚。“你用吧。”
“谢谢。”接过美工刀,看见他修剪干净的指甲时,目光不由自主又顺着往上,落在他手臂;他袖子挽起,臂上青筋甚明显,如此有力——学长的手臂,很性感。
察觉暗浮的心思,她猛然回神,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此刻花痴般的浮想,又不是没见过学长。她划开纸箱,把里头物品一一取出,桌上卷宗真不少,她再次挪动那些卷宗时,不小心扫落一叠资料,心里懊恼,正欲蹲下拾起,傅远新早了一步。
“学长,我自己捡就可以的。”林宥箴矮,忙捡拾资料。
“没关系。”傅远新头未抬。
“唉呀,就让他帮你有什么关系?”黄柏毅停下敲键动作。“我说宥箴,你调来这里真是调对了。”
“怎么说?”林宥箴抱起资料,起身看他。
“你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啊。这个办公室有我跟远新两个男的,这三股的书记官也全是男的,你说,你是不是很幸福?”
“哪里幸福?”她一面应声,一面将资料收整。
“以后粗重的都有我们男士帮忙。”
“我们坐办公室的,不会有什么粗重工作啊。”她想一下,又说:“就算外勤相验,大体那些也有葬仪社或是警方帮忙。”
“即使这样,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棒吗?在男人堆中上班,多享受。我多希望跟我同办公室的,甚至是书记官,全是女的。”
“那你当初不该考司法官,应该读护校或是美容。”傅远新忽然开口。
“护校跟美容哪有什么挑战性。”黄柏毅看看时间,忽起身,走了过来,看着两人,“好快,都中午了,我看……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你要请客?”傅远新看了他一眼。
“我OK啊,像我们这样,同校又同办公室,这很难得的,总是要一起吃顿饭,不然说不过去。”他看着林宥箴,问:“宥箴,你怎么样?”
“好,一起吃饭。”林宥箴拿出笔筒,把笔一支支摆进。
“你好像什么都好?怎么我那时候追你,你就不好?”
“……”没想过他会旧事重提,她足足愣了好几秒。她看着黄柏毅,有点抱歉的表情。“我记得我跟学长说过啊。因为那时候我只想把书念好,没有想过要谈感情。”
“还好你的回覆和当时一样,不然我会以为你在骗我。”黄柏毅双手撑在她办公桌隔板上,似笑非笑地问:“那如果我现在追你,你——”
“不是要吃饭?”傅远新从桌后走出,他单手拍上黄柏毅肩头。“早上赶着报到,早餐没吃,现在真觉得饿了。”
“你不会是早上才从桃园赶上来吧?”傅远新之前单位在桃园,他以为他前几天就该上来台北。
“昨晚那边的事才整个交接好,一早开车上来的。”
“那昨晚呢?难道你昨晚还睡那边的宿舍?还有你的行李咧?还是你打算晚上还回桃园睡觉?”
暗远新淡淡地笑。“那边宿舍退了,昨晚随便找间汽车旅馆休息。至于行李,早打包寄上来了。晚上有空,帮我整理?”他随口问。
“那有什么问题。”黄柏毅真答应了。“那宥箴你呢?你有排到宿舍吗?”
“有,我有排到。”
“那就好。走吧,吃饭了!”他吆喝一声,又问:“请你们吃员工餐厅,会不会太寒酸?不过牛肉面真的不错。”
“我们这种工作,能正常时间吃饭就该偷笑了吧,还挑吗?”傅远新音量不大,和黄柏毅并着肩走。
“也对啦,像年底结案时,常常没时间好好吃顿饭,有时忙得我恨不得肚子有条拉链,饿了拉链拉下来,食物全部倒进胃里就好。”
苞在后头的林宥箴抿着唇笑。她看着前头那两人,柏毅学长侧着脸说话,表情还是那么生动,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目光只停留在他侧脸一秒,她不由自主将视线移向他身侧的傅远新。
她知道的。其实他方才是在帮她解围吧,所以才开口说他饿了。这是在回报她更早前,帮他阻断柏毅学长那番触及学姐的谈话的事吗?
“林宥箴,走快点,慢吞吞的像什么。”黄柏毅见她未跟上,返身过来拉住她。“告诉你,吃饭动作要快一点,餐厅一到用餐时间,人多得跟什么似的,连学生也跑来参一脚,不早点下去,没位子让你坐咧。”
“不是可以外带吗?我在新北检,常常都是买回办公室吃。”她虽跟上他们脚步,但姿态仍不疾不徐。
“现场吃比较好吃吧,也比较方便不是吗?像牛肉面那个,包上来就不好吃了,要在那边吃才有劲。”
“当然是这样的,不过,我觉得我能够在用餐时间吃饭,就很高兴了。”遇上内外勤时,状况不一,哪时能用餐没个准;就算一般开庭日,有时也会因案件较复杂,无法预料下庭时间。这样不定时吃饭的工作环境,她已不敢多奢求。
“你这是在复制远新的话吗?”黄柏毅翻了个白眼。
她呆了呆,才发现自己月兑口而出的话,真与傅远新说过的雷同;下意识就去看他,他目光正好落在她面上,眼里略有笑意。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步入员工餐厅时,果然座无虚席,黄柏毅道:“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空桌。”话说完,丢下两人。
对看一眼,无话,毕竟两人不熟,片刻,傅远新主动开口:“你一直都在侦查组?”
“是啊,还没机会到公诉组。”她点点头。“学长呢?”
“也是。”他看她一眼,又问:“你训练所的指导老师是?”
“李芬玉老师,她现在在高检署。”
他微讶。“这么巧……”
“学长该不会也是李芬玉老师带出来的?”她看着他的表情问。
“是,她是我的指导老师。”他沉静的目光里有一点笑意。
“真的啊?”她禁不住扬声,面露欢喜。“好巧。这样的话,我——”
“喂!你们,跟我来。”黄柏毅绕回来,领着他们又往里头走,各自点餐挑菜色后,在一张四人座的桌前停下。“这是礼股的柯检,这是义股的郭检,刚刚跟他们打过招呼,可以让我们挤一挤。”为双方介绍后,拉来一张椅子,在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
“刚听柏毅说你们都是C大的?”柯检说话时看了看那两张新面孔,纳闷的表情。“奇怪,我在学校时怎么没印象见过你们?”
黄柏毅翻个白眼,问:“我说学长,你司法官哪期的?”
“三十四期。”
“还好意思说你没见过他们,你知不知道宥箴哪期的?她五开头的。这样一算,差几岁啊,在学校可能遇上吗?”
“五开头?”郭检讶声,“这么年轻。五十一还五十二?”
“我五十期的。”林宥箴微微笑着,问:“前辈也是C大的?”
“NONO,我不是,柯检才是。也别叫前辈,太生疏,自在一点就好。”
“现在年轻人愈来愈厉害,年纪轻轻就成了司法官。”柯检眯着眼睛笑。
“我上次看分析,这几年考上司法官的平均年龄大约二十七岁,我记得我那一期平均年龄三十二岁。”郭检笑一下,说:“看到你们,才觉得自己老了。”
“快别这么说,我们年轻归年轻,但论经验,还是柯检和郭检丰富,所以不能这样比啦。”黄柏毅嘴里咬着牛肉块,又道:“对了,刚刚你们在讨论什么?我好像听见什么怪客?”
“我内勤咩。早上送来一个现行犯,在便利商店偷一个面包和一个集点送的变形金刚公仔,店员发现打算报警,犯嫌就从身上拿出刀子,还好当时有其他客人上前帮忙制伏嫌犯。”郭检说话时一双筷子挥舞着。
“偷面包还偷公仔?是没钱吃饭,刚好又是变形金刚粉丝吗?”黄柏毅吸了口面条,扬声问。
“不是。身上有钱,近五千元。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生活很辛苦,每个月两万八的薪水,房租就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要还助学贷款,还要给父母、要吃饭、要买日常生活用品,有时候还入不敷出,所以想进牢里吃免钱饭。”
“这几年类似的案子没少过,其实都是在逃避自己的人生。”傅远新听了听,淡淡地做出评论。
“就是!他以为只要关进去,就什么烦恼什么压力都没了吗?贷款就不用还了吗?真不知道哪来的观念。”黄柏毅不以为然地说完,又追问:“那到底为什么要偷公仔?”
“模仿犯案。”郭检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说:“去年不是有一个明视记者被袭击,但财物什么都没损失的案子吗?”
见三位后辈面面相觑,他开口说:“就发生在内湖,嫌犯有留下一个苹果面包和一个无敌铁金刚公仔的那个案子啊。”
黄柏毅想了一会,一脸恍悟。“你是说,我们署里负责侦办的那个案子?”
“就是那一件。是哪一股负责的你还有印象吗?”
“案子那么多,要记起来实在不容易,我确定是分在我们办公室里啦,但不确定是温股还是学股。”黄柏毅说话时看着傅远新与林宥箴。“你们可能要看一下你们桌上那些卷证。”
“你们说的,是不是雨夜犯案,凶嫌穿黑色连身雨衣?”傅远新对这起案子有些印象。案发后,曾引起网友讨论。倒不是手法奇特,而是在被害人身边留下面包和公仔这两物引人疑窦。
“就是那件。”郭检接着说:“早上送进来那个,就是想模仿那个雨衣怪客。问他理由,他居然说他知道偷窃罪不重,所以模仿犯案看能不能被误认他是雨衣怪客,然后加重刑责。”
黄柏毅哈哈笑,滔滔说着:“这年头怪人怪事特别多,居然还想加重刑责。像我手中有一件纵火的……”
旁边女孩好安静。傅远新迟未听见她声音,侧眸看她,她低着眼帘小口小口吃着饭;她不像他认识的大部分女性一样蓄长发,圆形层次的短发显得很可爱天真,额上浮贴着轻薄柔软的刘海,有那么点外国小孩的风格。
自助餐的菜不合她口味吗?他看她吃得慢,不禁低问:“是不是这里的菜吃不习惯?还是去点碗牛肉面?”
林宥箴抬眼,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怕打扰另三人的谈话,她低声说:“不是,菜很好吃,是我牙齿有点不舒服。”
“嗯?”餐厅内人声鼎沸,他未听清,只微将脸庞朝她靠近。
她凑唇过去,轻道:“牙不舒服。”
他稍愣,半敛了眼,看向她的唇,她顺着他目光,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唇,心思有些浮动,下意识抿了抿唇。
那微抿的唇瓣,让他回神。他问:“糖吃太多?”
她微瞠美目看他。他以为她蛀牙?不禁就笑了笑,说:“我应该是火气大,牙龈有些肿胀,吃东西会觉得不大舒服。”老毛病了,要是熬个几天夜,火气就冒了上来。
“没去给医生看?”他吃着菜,挽起袖子的手臂仍浮显青筋。
她目光从他臂上慢慢挪至他干净的侧面,说:“没有。晚点用优碘漱口水漱漱口,应该可以改善一点。”
“怕看牙医?”他侧眸过来,眼里浮荡笑意。
她闷了几秒,才勉强承认:“是有一点……好啦,我很怕牙医。”
他噙着很淡的笑意,徐声道:“我也不喜欢牙医,所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她有点意外,慢了一会,才微微笑着。“原来学长也不喜欢牙医。”
“应该很少人会喜欢牙医。”他唇角含笑,侧脸线条很温柔。
“说得也是。”她笑一下,手机在这刻响了起来;搁下碗筷,她拿起手机,一见萤幕上的显示,面露欣喜,“小弟!”
她垂了眼,一手掩在话机旁,似是怕打扰他人。彼端不知说了什么,她灿灿笑开,唇边捺了两个小漩涡。
他盯着那两个梨涡,想着,这安静的小女生笑起来还真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