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族攻陷大夏国京城被击退数年后,玄机子过世了,享年七十五岁。
这一日,整支战龙军的士兵都在头上绑上了白布,甚至是磐石城的百姓,都主动在家门口贴上了白纸,哀悼这位毕生为抵抗外侮出谋划策的伟大老人,而他的智慧也让每一位受过他教诲的军士,永志在心。
他的义子小森,从那日起便不吃不喝,跪在了棺木之前,孺慕化为哀痛,让一旁的人看了都于心不忍,只是无论怎么劝,小森还是如此,用他的方式悼念着义父。
玄机子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因此在短短几年内,他简直是将各种知识硬塞给他,也亏得他天生聪颖、智慧过人,才能成功的将玄机子的一身本领几乎学了个七八成,他差的,只是磨练和经验。
虽然玄机子死前交代了他千斤重的责任,也怜惜地叹息着不知他担不担得起,但小森知道,受了义父的救命之恩,还有对那个男人的崇拜之情,都让他义无反顾的非得撑住不可。
可是明白归明白,当玄机子真正的离开后,小森还是不太能承受这个打击,跪在棺木前显得哀痛欲绝。
他没有想到的时,这个时候,把他从伤痛的深渊拉起来的,也是那个男人。
堂堂的大夏国镇南大将军龙潚,南方最坚实的壁垒,在小森跪了三天,差点晕厥过去之后,直接过来一掌把他劈昏,中断了他这种无意义的自虐。
在小森醒来之后,回想到竟是龙潚救了他,心中不由浮起一种惭愧却又酸甜的感觉。
惭愧,是他终于想起玄机子对他的期待—要好好辅佐龙潚,助他成就不世功业;至于酸甜,便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了。
其实小森是个女孩,在玄机子捡到她时,她已经十岁,知道自己的身分是京城医药世家綦家的最小女儿,名叫綦卉。而她脸上的红斑,则是自从鬼族开始侵扰边疆时,綦父就有先见之明的,用祖传秘药造成的,破坏她的容貌,免得城破之时,年幼的她会受贼人觊觎。
她的亲生父亲曾语重心长地道:“逢此乱世,却有如此倾国倾城之貌,反而成了祸事啊!”
后来果然一语成谶,綦家人在逃难时彼此失散了,玄机子救回了雪地里的她,由于怀疑她是被京城里势大的人牙子所掳,为了保护她,玄机子选择隐瞒了她的身分,让她扮成了一个小男孩,取名小森。
只是綦卉所表现出来的聪慧,让玄机子如获至宝,将一身本领一股脑地教她,希望把她栽培成自己的接班人,辅佐龙潚。
所以这几年在玄机子的身边,綦卉几乎是看着龙潚的背影长大。
她对他的心情,从一种对英雄的崇拜、向往,到如今已然及笄,转为对于一个男人的倾慕。
綦卉没有把感情表现出来,但她被龙潚从义父过世的悲痛拉起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这个男人将会是她今生的追随!
于是綦卉清醒后,略微整理了外貌,确认一身少年的装束没有问题后,便急忙赶到龙潚的书房外求见。
龙潚正在书房里,与左右副将谈论军情,由于对玄机子十分尊敬,所以对于綦卉这个义子,也会多加照拂,故而也应允了綦卉踏入他的书房。
而且这几年綦卉时常代替玄机子献策,表现得也有模有样,她在龙潚眼中,也不是全无分量的。
在綦卉进了书房后,因为担心对方是否还处在悲痛中,龙潚看向她,而这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她,眼睛不由一亮。这少年如果去掉了脸上的红斑,那张脸肯定比今生他看过最漂亮的女人还要标致三分。
不过对于一个男孩,外貌如何龙潚并不在意,他只是停下了与副将之间的对话,淡然地对着綦卉问道:“有事吗?”
綦卉先是躬身长揖,脆生生地道:“小森多谢大将军出手相救。”
“你以后别再那么蠢试图饿死自己就好。本将军手下只有战死的人,还没有饿死的。”龙潚不甚在意地瞄了她一眼。“玄机子老师已经故去,只叹以后再无人替本将军运筹帷幄,但是养他一个后人,本将军还是养得起的,你以后就乖乖在磐石城待着就好,若是想做什么营生,也可以告诉本将军。”
也就是说,綦卉如果想做点小生意自给自足,龙潚会给她本钱;如果什么都不想做,那么龙潚也只当多养一个人。
不过这可不是綦卉的意愿,她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了勇气说道:“义父虽已往生,但并不是以后就没人能替大将军运筹帷幄了!至少……至少我就可以!”
瞧这少年宛如小女儿家的神态,却说着七尺男儿都不一定办得到的话,龙潚失笑。“你或许有些小聪明,但那是因为有老师帮衬着,现在嘛……本将军可不会拿自己手下的命跟你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綦卉有些不甘心了,在义父去世的前两年,基本上军营里的各种计划和计谋,其实都出自她手,只是假义父之名发出,义父早就悠悠哉哉地不管事了。
想不到,这竟成了龙潚瞧不起她的理由?
幸好义父早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做了另一手准备。
綦卉由怀里掏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透过左副将卢慎递到了龙潚面前。
“大将军请过目,这是义父临终前亲笔写下的信函。”
龙潚心中一动,那种审视的目光却柔和了许多。玄机子在他心中亦师亦父,只是他身为一个将领,没有办法像綦卉那样任性放肆的悲伤,只能深埋在心中,继续扮演着众人心中的支柱。所以知道玄机子死前挂念的居然还是他,不顾病体亲笔写信,龙潚不由得十分感动。
展开信函一看,里头不外乎是些老朽老矣无法再助将军大展鸿图云云,最后却提到,小森此子已成气候,知识谋略都不逊于他,可堪大用。龙潚阅毕又好好地摺起了信,意味深长的看着綦卉。
“你认为你可以?”他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只要大将军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虽然平素的她温和不与人争,说话也小声小气的有些软弱,但提到了她专精的事物,她的气势竟是张扬了起来。
龙潚见状竟然笑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试试吧!距离磐石城以西五百里的厉城,现在已经被鬼族的十万大军围困了三天三夜,昨日来信求援。城主说他们城内只有两万兵力,粮食箭矢即将用罄,撑不多久了。不如这件事就交给你解决如何?”
既然这小子想试,那就让他试,就算败了,老子这一点损失还是付得起的。龙潚心忖道。
与其说他就这么相信了綦卉,不如说他相信玄机子的眼光。
“大将军,不可!”一直沉默的卢慎面露不悦地开口。“这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岂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卢慎是两名副将内,脾气比较冲动、个性也比较暴躁那个。相形之下,右副将赵鑫则温和许多,人也文质彬彬,时常做和事佬。
但即使是赵鑫这样的人,也在这时候忍不住劝道:“大将军,此事攸关数万条军士及百姓的性命,请大将军慎重考虑!”
龙潚只是看了两个得力助手一眼,淡然地朝綦卉问道:“小子,你多久能解决这事?”
“敢问大将军是要速战速决,可是会死点人;或者是不费一兵一卒,但可能要花点时间呢?”綦卉思索了一下,反问。
看来这小子很有自信?龙潚笑得更深了。“如果本将军选后者?”
綦卉自信地道:“两个月足矣!”
“哼!听你在胡吹大气!就算让本副将带十万兵去驰援,没有三五个月休想搞定这事!还不费一兵一卒呢!”卢慎气呼呼的说。
赵鑫也是一脸狐疑地看着綦卉,只是他平素厚道,不好出言相讥,只是那表情俨然说明一切。
“够了!他说两个月,本将军就给他两个月。”龙潚一拍桌子,卢、赵两人马上噤声。“你们不必罗唆了,我相信老师。”
提到玄机子,卢慎及赵鑫都无话可说了,他们对老军师也是崇拜敬佩,方才看綦卉嘴上无毛就觉得她办事肯定不牢,却一下子忘了她是玄机子的传人。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綦卉握紧了拳头,这一次,她一定要让这群瞧不起她的男人刮目相看!
龙潚给了綦卉足够的权力,让她在这段时间可以号令战龙军的兵士,也可以利用磐石城的各种资源。就在大伙儿都以为她要大张旗鼓好好干一番大事时,她只是写了一封密信,调动的人力也只有一人,让战龙军最高明的斥候将那封密信送了出去。
再来,再来,就在战龙军每个将士都摩拳擦掌等着出击时,綦卉却是什么都没有做,信送出去之后就成天读书弹琴,再也没有任何命令或举动。
或许,她是在布什么局吧?于是战龙军便一等、再等,三等,等得每个剽悍士兵都不耐烦起来,军营里的火气日渐升高,连卢慎及赵鑫都快压制不住了。
因为连这两个副将,都开始对綦卉有所不满了啊!
就在众人想违抗军令去质问綦卉时,终于,綦卉有了下一步动作了。
而这下一步动作,几乎让整个战龙军沸腾起来—
她居然要求龙潚去信给厉城的城主,要那两万守军放弃抵抗,闭城躲起来!
“大将军,这小子简直他娘的扯蛋,居然要厉城守兵闭门不出?怎么不干脆叫全城百姓和将士们都把脖子洗洗,送上去让鬼族人砍了算了!”
卢慎气愤难当的质问着,心如火燎,如果大将军后悔了,那么现在派兵去追回那道命令,还来得及啊!
院子里只有龙潚与綦卉,綦卉甚至还悠哉悠哉地弹着琴,让卢慎看了更是火冒三丈。
这阵子全权放给綦卉,龙潚只能说这真是自己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光了,那丑小子在旁弹几首乐曲,让他这个粗人好像也文雅了几分。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盯着,只是事情还在他的掌握内,所以他一声不吭的让綦卉去施展,既然答应了她,那么除非快搞砸了,否则他不会插手,自然对于卢慎的反对,龙潚也不加干涉,在他看来,既然綦卉接下了这任务,那么如何解决这种矛盾,也成了对她能力的考验之一。
所以龙潚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綦卉,便不语地继续喝他的茶擦他的刀。
綦卉停下了琴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卢慎。
“卢副将,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信心?瞧你这副鸟样,老子能有什么信心?”卢慎把这阵子他的不满全爆发了出来,“你这小子天天只会弹琴,要不就是四处闲晃,一点屁用都没有。大将军要你解决厉城那事,你从头到尾也只发了封不知道写了什么鬼的信,现在竟然还要厉城退兵,这得死多少人啊?你脑子是坏了吗?”
左一句没用,右一句没脑,綦卉虽然知道卢慎心直口快,心中也不由得微恼。
她的表情有些冷了下来。“大将军将权力放给我了,你等着看就是了,这一点耐心都没有吗?”
“老子再等下去,厉城人都死光啦!”卢慎见龙潚不管,居然还在那磨刀,声音也大了起来。
綦卉愠怒地看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大个子,他也不想想龙潚会放任她乱搞吗?龙潚都没说话了,他急着当这出头鸟是等着被射一箭吗?
既然如此,那她不介意当个射箭的人啊!
被骂得莫名其妙的綦卉,突然微微一笑,这种笑容与龙潚那种狂放不羁的笑法不同,而是带着镇静,带着丝冷意。
“既然卢副将口口声声觉得我会害死厉城军民,那么我们打个赌如何?”綦卉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起琴弦。“如果我在两个月内,无法解决厉城之危,那么我从此不再管军中之事,义父的遗言就当没有,所有责难我一力承担。可是如果我赢的话,卢副将你就到彦城去反省反省吧!没有立大功不准回来,省得我看到你就想吵架!”
一下下不成曲调的琴音,让原就不高兴的卢慎更加不耐烦起来,没想太多便反驳道:“彦城那种鸟地方,连酒馆都没有,是要老子去喂蚊子吗?鬼族可能连彦城的存在都忘了,哪里有可能立什么大功?”
綦卉细眉一挑,琴声骤停,有些打趣地望着他。“怎么?你不敢去?你会这么说,代表你也认为我办得到,所以怕输是吗?”
随便用琴声扰其心志,卢慎就中招了,被拆穿他底气其实有点虚。
卢慎随即反应过来,也有些愠怒地道:“老子会怕输?老子才怕你不服输,还要跟大将军哭鼻子呢!”
“不怕就好。那咱们就打这个赌,你赢的话,我从此不再管战龙军的事,也不会在战事上再多嘴。可是如果我赢了,你就滚到彦城去,立功才准回来。有大将军为证,谁都别想耍赖。”綦卉又暗示似地提醒道:“彦城地方虽然小又贫瘠,可是相对于厉城的位置,也算是个南方的小门户呢!难道你这副将就是这样当的,光想守大城,遇到小城就不当一回事,你可别被鬼族钻了空子,最后又回来求大将军!”
“呸!就算是彦城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老子也不会轻忽的!老子虽然不精明,但论起作战,自认除了不敌大将军,也没在怕其他人的!好!老子跟你赌了,就看看你怎么输!”
卢慎怒吼一声,愤然而去,他今天是来阻止那道命令,但似乎不仅没达到目的,还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虽然他还没能想通问题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