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堂”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医馆,孟大夫曾是宫中御医,寻常人他还不看诊,宣景煜自然不是寻常人,听闻他送来的姑娘是被工部特制的烟火所误伤,他更不敢等闲视之,这事涉及了工部的失误,官府肯定会来查问。
孟大夫要为夏依宁敷药包紮,留了小药童在侧,让其余人都出去,宣景煜在房外,紧锁眉峰,忧心不已。
宣仲元上前宽慰道:“少爷放宽心,孟大夫有不少宫里秘制膏药,肯定能治好那位姑娘。”
宣景煜依然没有松开眉心。“打听到是哪家小姐了吗?”
宣仲元摇了摇头。“派出去的人都尚未回报。”见主子抿唇不语,他又道:“今夜画舫上有近千人,非一时半刻能打听到这位姑娘的来历,老奴见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不似下人,人不见了,家里肯定要寻,到时自然会有眉目。”
宣景煜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若醒来见到身边有家人在旁,也会安心些。
宣仲元见主子如此,便又吩咐下去,让宣恭、宣畅他们从京城宣家庄的人手里再调派五十人去画舫周边打听消息,因那画舫他们不能随意登上,只能如此做了。
没一盏茶功夫,太和堂前一前一后又匆匆来了两辆豪华大马车,前头马车下来的是宣静霞、宣静宸姊妹,后到的则是宣家主母陆氏和贴身丫鬟红叶。
陆氏今日也一同来京城了,主要是为了拜访几个亲戚,且她嫌灯会人多并没有去,此时是听闻了消息,从宣家位在京城的宅邸“宣园”过来的。
宣静霞、宣静宸进到堂中,还没与兄长宣景煜说上话,陆氏便进来了。
“静宸……”陆氏脸色苍白,见到好端端的宣静宸,她腿一软。
“娘!”宣景煜、宣静霞、宣静宸忙扶住她。
陆氏拉着宣静宸上上下下地直看。“吓死我了,静宸没事吧?我听闻烟火往你身上飞,一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路上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下人向她禀报时,只急急忙忙地道烟火飞到二小姐身上。
宣静宸脸上泪痕未干,听见陆氏的话又哭了出来。“女儿没事,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替女儿挡了灾难,女儿好怕,若那姑娘若有个不测该如何是好?”
“什么?”陆氏吓了一大跳,倏地看向儿子。“景煜,静宸说的可是真的?有人替静宸挡了烟火?”
宣景煜点了点头。“孟大夫正在诊治。”
“怎么会有这种事?”陆氏喃喃道:“老天可要保佑那姑娘平安无事才好。”
伙计知道他们是宣家人,上来奉茶,但没人有心情喝茶,都不安的在等待结果,过了半个时辰,孟大夫总算出来了,几个人齐齐围上前去。
宣景煜沉声问道:“孟大夫,那姑娘伤势如何?”
孟大夫道:“炸得皮开肉绽,伤得极重。”
闻言,几个人心都是一沉,宣静宸更是不安极了,想到那陌生的姑娘半边脖颈染了血躺在甲板上的模样,这都是为了救她……
孟大夫又道:“烟火伤到肩处,许多细碎烟火炸到肉里,要将那细碎烟火夹出,方可敷药,因此用了许久功夫,幸好姑娘坚强,尽避额头都迸出冷汗了,却忍着痛,未曾喊痛一声,实在难得。”
宣景煜听到了要点。“您是说,她已经醒过来了?”
孟大夫点了点头。“一会儿你们可以去看看她。”
宣静霞心细,问道:“大夫,那位姑娘的伤处可会留疤?”
孟大夫一挑眉。“这是自然,伤势极为严重,十之八九会留下疤痕,即便再好的伤药也难以复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老朽适才已对姑娘说过了,但她面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还开口向老朽道谢。”
宣静宸暗叫一声惭愧,换作是她,一听说会在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不哭得死去活来才怪,日后她要学那姑娘,坚强一点。
孟大夫吩咐药童去煎药,宣家人则去诊室。
宣静宸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打起帘子前,她紧张的清了清喉咙,问道:“姊姊,我、我是你救了的那个人,我能进去看看你吗?”
夏依宁早做好了准备,柔声道:“进来吧!”
她是伤得很重,比她预期的还要重,但她觉得越重越好,如此才能“恩重如山”,一次就收买了宣家所有人的心。
宣静宸打起帘子进去,绕过屏风,莲步慢了下来,她侧边是宣静霞,后面跟着陆氏,宣景煜因为男女大防没有进来。
夏依宁透过屏风的碧纱,见到前世故人一一出现眼前,她心中盈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她再度告诉自己,这一世,这些人一定都要好好的。
“姊姊……”宣静宸走到床边,见她衣上沾染了大量血渍,泪水又掉了下来,她郑重地朝她施礼。“多谢姊姊的救命之恩,我真不知要如何才能回报姊姊这份恩情,你我素不相识,姊姊却为我挡此大难……”
夏依宁却是对她展颜一笑。“你呀,可要给我做件漂亮衣裳,像你身上这件一样漂亮。”
她的语气就像两人十分熟识般亲昵,听着没有丝毫违和之感。
前世,虽然夏依嬛对夫家人都极为冷淡,但宣家人却对夏家陪嫁过去的下人都极好,像是陆氏从未苛刻过他们的月银,即便夏依嬛做出再出格的事,宣家人也不曾迁怒于他们。
“啊?”宣静宸一愣。“姊姊的意思是……”
夏依宁瞅瞅自己,半真半假地道:“喏,你瞧,我的衣裳都沾了血,还破了洞,肯定是不能穿了,没有一件漂亮衣裳,我如何走出去呀?”
宣静宸这才知道她在说笑,陆氏却已意会过来,她走上前,微笑道:“姑娘贵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家人肯定着急,若知姑娘本家,我们好派人通知一声。”
夏依宁规规矩矩地道:“多谢您了,我姓夏,馨州夏家,目前在四合胡同的程家做客,劳烦您派个人到程家说一声,找程家大姑娘,请她派人到这里来接二表妹即可。”
陆氏心中一动。“馨州夏家?可是夏正泰夏老爷府上?”
夏依宁自然要做惊讶状了。“正是。”
宣静宸惊呼了一声,嘴快道:“我哥哥正和贵府的大姑娘在议亲!”
“你这丫头莫要胡说。”陆氏笑瞋了宣静宸一眼,又温言谦和地对夏依宁道:“也说不上议亲,还没正式请媒人到府上呢,听闻大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且又知书达礼,秀外慧中,也不知是否能中意我家儿郎。”
夏依宁这时怎么也要挣扎着坐起来。“那么……您是宣夫人?”
陆氏知晓她要起身问安,连忙摁住了她。“快别动了,你的伤处才刚包紮好,这一动,若再有个差池,可怎么得了?”
“我娘说的极是,姑娘万万不可坐起,牵动伤口可不好了。”宣静霞眼也不眨地瞅着她,像是想要看出什么子丑寅卯来,最后只是问道:“姑娘可是夏家二姑娘,闺名夏依宁?”
她们家有意和夏家结亲,自然该打听的都打听过了,知道夏家有三位公子、三位小姐,大少爷夏展飞、二少爷夏展扬是嫡出,小少爷夏展钰是庶出,她兄长要议亲的大姑娘夏依嬛是嫡出,二姑娘夏依宁、三姑娘夏依媜是庶出,夏家主母程氏的娘家在京城,便是那四合胡同的程家。
夏依宁还未回答,便听到一阵呜咽哭声由远而近,众人一愣,紧接着又传来帘子叫人打起的声音,屏风后头一下子进来许多丫鬟婆子。
“小姐!”雨嘉第一个奔到床前,一双眼睛早哭红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姐才是!”
夏依宁见到同来的还有夏家候在岸边的李嬷嬷和管事夏福的媳妇儿方氏,另外四个是她院子里的二等小丫鬟。
这回她们姊妹来京城,程氏很是慎重,派了府里的二等管事夏福领着护院十人护送,还有李嬷嬷、吴嬷嬷,夏依嬛那里跟来了水嫣,也一样另有四个二等丫鬟随行伺候。
她思忖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在医馆躺着,却没见到夏福和吴嬷嬷,可见得他们正在焦头烂额的找夏依嬛,夏依嬛应是成事了……
“老奴该死!”李嬷嬷诚惶诚恐,“明明见着甲板上出了事,也见着有人抱着伤者上了岸,乘了马车离去,可就没想到是二小姐,真是罪该万死!”
这次他们陪同两位小姐来花灯会,却出了这样的事,虽然事情是在画舫上发生的,可他们还是得担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陆氏见这些下人如此紧张,想到外头都说夏家主母待庶子庶女极为宽和,想来传闻都是真的。
“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怎么能怪嬷嬷?”夏依宁温言道:“回头我跟母亲说,母亲一向明理,肯定不会怪罪的,嬷嬷就快别自责了。”
陆氏暗暗赞了声,这女孩儿怎么说的话如此好听,态度如此从容,又如此善解人意,她打从心里喜欢。
互相介绍一番后,陆氏请他们到宣园去休息。
李嬷嬷却很是为难的样子。“多谢夫人一番好意,不过我们人多,这两日在我家夫人的娘家府上做客,就不叨扰夫人了。”其实她是有话急着要向夏依宁禀告。
陆氏见李嬷嬷一脸焦急,知晓她们主仆有话要说,转念一想,夏依宁伤得如此重,为了养伤,一定会暂时留在京里,明日再去程家拜访问候也可,她们在这儿反而叨扰了她歇息,母女三人便告辞了。
丙然,宣家人一走,李嬷嬷便哭丧着脸道:“不好了!二小姐,大小姐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人!”花灯会都结束了,众人都从画舫下来了,但大小姐没去和他们会合,找到表小姐,也说不见大小姐,夏福和吴嬷嬷带着人分头去找了,真是快急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