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的祭奠大张旗鼓地筹备起来,同时画室也建好了。
骆佟实在喜欢她的画室,雕花景窗,外间敞亮,还连着一个让她可以休憩的小暖阁,画室又和书房相通,日后思璘待在书房,她待在画室,真真是夫唱妇随了。
祭奠之前,她先去见了岚姨娘和蝶姨娘,她们皆拿出了银子入股她的酒楼生意,这不过是她拢络她们的法子,这回,她便是带了分红给她们。
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两人眼睛都亮了,笑得阖不拢嘴。“这才多少时日啊,就分得了这么多银子?”
骆佟笑容可掬。“酒楼生意好,分红自然多。”
两人对她十分感激,忙不迭地说道:“我们心里明白,这都是大女乃女乃关照我们。”
骆佟一笑。“什么话?我不关照两位姨娘,关照谁呢?”
三人又闲聊了一盏茶的功夫,骆佟才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得了好处,岚姨娘、蝶姨娘自是十分关切她那声叹息。“大女乃女乃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是大爷。”她苦笑一记。“大爷心里有个主意,但不好对两位姨娘说,也不让我说……”
蝶姨娘道:“这可不成,大女乃女乃身子娇贵,莫要闷出病来才好。”
“就是。”岚姨娘也道:“咱们是自己人,大女乃女乃就只管说吧!”
骆佟吞吞吐吐地道:“大爷是想,这回的祭奠要做三日,婆母生前和两位姨娘最为亲近,若是两位姨娘能在小祭厅守一夜,婆母地下有知,肯定会安慰的。”
岚姨娘见钱眼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反正是在咱们府里,给嫡夫人守一夜,也能聊表我们姊妹的追悼之意。”
祭奠是在正厅里摆的,小祭厅则设在明秀轩里,是谈思璘对生母的孝心,也就是说,她们两人只要去明秀轩守一夜就成,这有什么难的?两人聊聊天,很快便天亮了。
“两位姨娘实在太明白事理了。”骆佟把她们捧得高高的,还煞有介事地起身盈盈施礼。“佟儿替大爷谢过两位姨娘。”
“这可使不得啊,怎么敢当大女乃女乃的礼?”
两人忙不迭扶起骆佟,丫鬟送上热茶,她们谈兴又起。
岚姨娘幸灾乐祸地道:“大爷如今可出头了,太太就是想打压大爷只怕也没那精神,二爷要休妻,大姑娘要退亲,真是有得头疼了。”
蝶姨娘接口,“听说百花楼那姑娘是进定越王府的门了,连老王妃都开口,孩子一定要留下。”
两人说起大房的烦心事可起劲了,滔滔不绝,足足说了一个时辰骆佟才得以月兑身。
出了跨院,骆佟望着天际飘移的浮云,长舒一口气。
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祭奠第二夜,岚姨娘、蝶娘姨用过晚膳之后便到了明秀轩的小祭厅守着,两人在小桌旁折着纸花,倒也不无聊。
开头,骆佟来招呼她们,子时还给她们送了夜消,等夜一深,明秀轩下人都已睡下,小祭厅里便只剩她们两人,偏偏她们还认为就在自己府里,也不折腾丫鬟,便也没带丫鬟过来。
两人烧了纸钱,回小厅又上了香,虽然厅里烛火通明,但外头无星无月又夜风呼呼,厅门和窗子全敞开着,难免有几分阴森之感。
“怎么入夜越发冷了?”蝶姨娘拉了拉不算厚的外衣,有些后悔没穿斗篷过来。
岚姨娘不悦地道:“大女乃女乃性子好,纵得这帮明秀轩的下人没规没矩,咱们好歹也是有名分的姨娘,也算半个主子,咱们在这里守夜,丫鬟嬷嬷们怎么可以全去睡了?”
蝶姨娘苦笑。“就是啊,要使个丫鬟去取我的斗篷都没法呢。”
“总不能在这里冻着吧?染了风寒可不好。”岚姨娘撇唇道:“妹妹,看来只好你自个儿回去拿了,顺道把我的也取来,再唤两个小丫鬟过来陪咱们守夜,两个人怪冷清的。”
蝶姨娘叹了口气。“也能只这般了。”
蝶姨娘出去后,却是没一会儿就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快步奔了进来。“姊姊!姊姊!”
岚姨娘吓了一跳。“怎么了?”
蝶姨娘两手紧紧揪着胸口,身子颤抖。“我见到……见到鬼、鬼了!”
岚姨娘惊跳了一下。“你、你——你胡说什么?!”
“我真的看见了!在假山后头,有道白色影子飘过去,我看得分明,有头发,有脸蛋,分明是……”她脸色苍白,突然冲到供桌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连磕了好几个头。“小姐!如今大爷有出息了,小姐可以安息了,就莫……莫要在人间逗留了,好生投胎去吧!”
她们是莫氏的陪嫁丫鬟,自小称莫氏小姐惯了,在莫氏死前,没外人在时,也一直以小姐相称。
“你到底在做什么?”岚姨娘气急败坏的把她拉起来。“万一有人过来该如何是好?”
“我、我也没说什么……”蝶姨娘依然在颤抖。
岚姨娘暴跳如雷地道:“等你真说出什么还得了?那咱们都不用活命了!”
蝶姨娘紧紧锁着眉心,不安地道:“可姊姊,我、我真的见着小姐了。”
一阵强风吹来,把屋里的烛火全灭了,一道白影忽地从窗边掠过,这回两人都真切看见了,蝶姨娘已是吓得如泥塑木雕,动也不动,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似的,而岚姨娘则是咽了咽口水,眼珠子慢慢转动着,想确认鬼在哪里。
“呜呜呜呜呜……”蝶姨娘忽然哭了出来,她骞然跌坐在地,哭得悲切。“小姐、小姐……蝶儿对不起你……”
“住、住嘴……”岚姨娘眼观四处,耳听八方,虽然看不见鬼了,却也±不住心里的害怕。
“小姐……”蝶姨娘爬到供桌前去,她瑟瑟发抖,面无人色,双手合十,不断的朝供桌磕头。“……冤有头,债有主,在你药里下毒不是我们姊妹的主意,是老爷的意思,你要找就去找老爷,要不是老爷百般逼迫我们,我们也下不了这毒手……”
岚姨娘闭了闭眼,为了日后不被冤魂缠身,她也得向小姐求饶才是。
她走到蝶姨娘身边,也是咚的一声跪下。“小姐,蝶儿说的都是真的,是老爷不想让小姐活命,怕小姐阻了他的前程,我们也替小姐求过情,可老爷还是执意要下毒手,我们真是莫可奈何才从了老爷,在小姐生下孩子后于补药里下毒,才害得小姐当天便香消玉殒……”
暴桌垂帘之后,谈思璘紧紧攥拳。
黑暗中,骆佟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极不稳定的气息让她听得心惊,更忧心他会承受不住,于是她不管不顾地硬是拽着他走,从后间小门出了祭厅,回到寝房。
“他向来利欲熏心,但没想到,他竟对我娘下此毒手……”他的眸色变得异常深邃。
“那还是他的结发妻子……”
前生,他虽做到了两朝金相,但正值壮年就死了,当时只剩一口气的他,便是听到了前来探望的岚姨娘与蝶姨娘说的话,才对他娘的死起了疑心。
当时,她们以为他人之将死,早就神智不清,但他只是身子不行,脑子还清楚得很,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当夜他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思璘,此事绝不能当着父亲的面提起,一来死无对证,岚姨娘、蝶姨娘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二来,父亲绝不会轻易承认他犯下的罪。”她的语气很紧张,彷佛怕他现在就冲到谈东云面前去揭发此事。
谈思璘表情倏冷。“我知道。”
骆佟忧心忡忡,她实在觉得被蒙在鼓里一辈子比知道真相来得好,真相太过残酷了,他父亲毒杀了他娘亲,他心里该有多煎熬。
骆佟沉默半晌,道:“那么,你打算要怎么做?”
他的眼神极为冷峻。“即便他是我爹,我也不能原谅他。”
骆佟在心中叹了口气。
怕只怕谈东云并不在乎儿子原谅与否,他是一个为了权位不择手段的人,既然他的眼里只有权位,又哪里会认为自己有错?
谈思璘静静的站在窗前。“揭发事实并不会让他感到痛苦,我要做的是,让他失去权势。”
前生,他爹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即便他开头支持太子,当先帝废了太子,改立睿王为太子后,他很快便倒向了睿王,因为无功也无过,睿王登基后,他仍然稳坐敬国公之位,直到自己壮年过世了,他爹还未过世。
他转过身,看着骆佟。“佟儿,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还怕他消沉下去,但看样子并不会,她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前,拉着他的手。“什么事?只管说吧!我什么都会为你做。”
他正色地道:“我想你画一幅画,送给二皇子。”
骆佟愕然地望着他。“咱们为何要送画给二皇子?”
“没风树不响,没水不起浪。”他的眸光微微闪动。“我这是要送水去,搅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