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一亮,关子悦就会抱着小吉坐在别庄大门,看着左手边那条路径,等着冯玉到来,但一连三天都让她失望了,于是,她开始生出坏心,暗暗计划等到他来时,非拿小吉好好吓他不可。
“天色都暗了,风寒露重,赶紧进来用膳吧。”杜小佟走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拉起。
必子悦一手抱着小吉,一手任由杜小佟拉着,却突地听见马蹄声,随即又踅回大门,张大眼瞧着,瞧见来人是汤荣,她难掩失落地走进门里。
“我说姑姑,你那表情还真是变幻莫测。”汤荣一下马就忍不住酸她。
“我没力气理你。”大哥不来,她连跟汤荣斗嘴的力气都没有。
杜小佟见两人又斗起嘴,便独自进厅。
“你没力气理我,可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跟大哥有关?”她回头。
汤荣眼角抽了下。“也算是,横竖就是管沁那件事,冯珏将庶兄冯瑜和一个黑衣男子押进府衙,而这事当初是我经办的,所以有了新的人证,自然就交由我审了,可今儿个有人特地去探视冯瑜,我问了衙役才知晓原来那些人也是冯家人,算是族里的耆老。”
必子悦皱起眉,想着冯珏要清理门户,恐怕也包括这些人,而他们却去探视冯瑜,这显然有问题!
“看起来好像挺寻常的,但问题是冯瑜犯的是重罪,照理说躲都来不及了,又怎会特地探视?听狱卒说他们在牢房里讲了快两刻钟,最终还是狱卒赶人了,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这感觉上不就像是在策划什么?”难道他们知道了冯珏的打算,不愿意被清理出冯家,所以密谋什么?
“这我就不晓得了。”他是想给她一点事去想,省得把心思全都放在冯玉身上逼死自己。
“汤荣,等等你带我回京。”
“咦?”汤荣没想到她竟因而想回京,赶忙拒绝。“不成,爹没答允,我不敢私自带你回京。”他皮粗肉厚不代表他很禁得起打好不好。
“我去跟蔺大哥说。”
说着,她便拉着他进厅里,见蔺仲勋和凤巡都在,便道:“蔺大哥,我要回京城一趟。”
“不成。”蔺仲勋大口吃饭,想也没想地道。
“为什么?”
“因为冯玉还没来接你。”
“我可以去接他。”
“你……”
“让她去吧。”凤巡道。
蔺仲勋不禁看了他一眼。
必子悦喜出望外地拉着汤荣,喊道:“汤荣,咱们走。”
“……我才刚回来耶。”就不能先让他用完膳吗?
“好啦,拜托你了,汤荣,我知道你最好了。”
汤荣翻了翻白眼,掏掏耳朵,无奈地去准备马车。
一会,汤荣带着关子悦离开后,蔺仲勋才闷声道:“不是说好了让她待在这里?”
“如果她是最后才知道的,我怕她承受不起。”她有多痴情,瞧她天天站在门口张望就知晓了,他实在不忍心瞒她到最后。
“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乐临是天生福星,天生与灾难绝缘。”就让她去见最后一面,别让她心里有恨。
马车停在城西冯府前,冯玉一下马车,见在门口等候的竟是生性最莽撞的冯璿,不禁问:“冯珏呢?”
“……二哥在厅里候着。”冯璿的脸奇臭无比,显然对冯珏决定的事很有意见,可偏偏他是无力回天。
冯玉也没兴致多说,见冯璿已经自动领路,便随着他入内,才刚到厅前的园子,冯珏便已迎上前来。
“你来了。”
“没迟了时间吧。”出门前被两个蠢弟弟缠住,逼得他动手打人才能走出大门,浪费了他些许体力。
“没,几房的叔伯们都在里头候着了,一会全都交给我。”
“了解。”横竖这儿本就没有他开口的余地。走了几步,冯玉突地想起一事,忙唤住冯珏。“对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回你去摄政王别庄接和我子悦回府时,有个面生的男人在我家门口,你说他是你的管事,他真是你的管事?”
“不是,怎会问起这事?”
“也没什么,只是在凤爷那儿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于是我便猜想,也许就是那个男人确是将子悦从另一个地方给拖来王朝的。”
冯珏抿了抿嘴。“确实是他。”
“那么他现在——”
“早已经离开了,一开始他就是主动上门的,那日到城东冯府则是为了确认子悦到底是不是他施咒引来的人,而后他就离开了。”
“是吗?”
“这事重要吗?”
“不是挺重要,只是凤爷提起了,我就想解惑,走吧。”
“记住,厅里的任何东西都别吃。”进厅前,冯珏小声交代着。
“放心,这点心眼我还有。”冯玉笑了笑,没将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只是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何又要学我?”
冯珏不解回头,见冯玉指指两人的衣裳,面无表情的说:“这只是碰巧,还没能学得你的精髓。”
“哪来那么多巧合,上回在平川镇时,你也穿着和我同色的衣衫,绑着同色的丝绦。”
“……我喜欢青色,如此而已。”
“明天开始,我要换颜色。”他要开始讨厌青色。
马珏好气又好笑地睨他一眼,彻底无言。
一进了厅,一张张老脸全都不善地看向冯玉,冯玉真有给他们白眼的冲动。瞧他们那眼神,彷佛是他煽动冯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坐这儿。”领着冯玉坐在主位右边的位子,冯珏一坐下,毫不拖泥带水地道:“今日请诸位长辈过来,为的是两件事,一件是我的庶兄冯瑜与管沁合议去除掉我和冯玉,幸而未果,如今已有人证,也已经将他押进大牢候审,身为家主的我决定将他从族谱上除名,长辈们可有意见?”
环顾四周,没人吭声,于是冯珏又继续道:“第二件事,身为家主的我要让城东冯家回宗。”
话一出,底下随即议论纷纷,其中更有人已经拍桌站起。“冯珏,就算你是家主也不能恣意行事,当年老太爷有言,城东冯家分宗以后,两家再无瓜葛,绝不会再让城东冯家回宗,如今你怎能罔顾老太爷遗命!”
“二伯父,当年老太爷不曾与人商议,就如此独断要后代子孙遵守,那是因为他是家主,如今我也是家主,为何我不能决定此事?”冯珏态度强硬地道。
“你!你是铁了心要违逆太爷遗命!”
“家主遗命是铁规吗!”冯珏怒斥道,森冷的黑眸扫过在场所有人。“如果是,为何当初老太爷说过不准私下抽佣,不准私下收礼,不准嫡庶不分,更不准为家产而兄弟阋墙,都没人做到!”
瞬地,反对声全都打住,冯玉托着腮当看场戏,不得不说冯珏气势十足,果真有家主风范,他有点后悔没带两个弟弟过来学习。
“这事就这么定了,长辈们可以早点回府歇息了。”冯珏话说完便下逐客令,一点面子都不给。
底下几个长辈有的已起身,有的还在位子上低声不知道在商讨什么。
“你的气色不好,这阵子有好生静养吗?”冯珏凑近冯玉低声问着。
“老样子。”他说着又轻咳了两声。“我原本以为你会顺势将那几个长辈踢出冯家呢。”那些都是上一代没清除完的陈年污垢,再不清理的话,怕是脏污要深入骨髓了。
“你在这儿,我得给他们留点面子,省得他们狗急跳墙。”
“原来如此,早知我刚才就回去,省得我在这儿前坐前难受。”
“既然这样,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也没打算待太久。”一张张令人生厌的脸,真不知道冯珏是怎么忍受的。
话声才落,便见有人从外头走来,对着冯珏禀报:“二爷,外头有位汤大人,说是带了常宁县主欲找城东冯当家。”
“子悦?”冯玉蓦地起身。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横竖你都要走了,就别让子悦多走一趟。”
两人随即往外走去,然才走了几步,冯玉不住地低咳起来,像是快喘不过气,冯珏忙扶着他到园子的凉亭歇口气。
“你在这儿歇会,我去带子悦和汤大人过来。”
“……也好。”他喘着应了声,至少给他一点时间调匀气息,否则她定会担心的。
只是明明是王爷提议要她待在别庄的,又怎会允许汤荣带她进京?
正忖着,突地有人来到面前,他微抬眼,就见方才在厅内和冯珏唇枪舌剑的那位二伯父领了一票人出现。
“家主,借几步说话。”
这人眼睛还好吧,竟将他错认为冯珏?“诸位,其实我不——”
话未竟,眼前这人已拿条布巾往他的口鼻一捂,他感觉不对欲扯掉,岂料一股怪味窜入口鼻,黑暗竟铺天盖地而来,教他瞬地昏了过去。
“动作快——”
后头随即有人将冯玉扛起,飞快地朝园子另一头而去。
不一会,冯珏领着汤荣和关子悦回到凉亭,却不见冯玉的身影,不禁疑惑地打量四周。
“冯珏,你不是说他在这儿吗?”关子悦急问着。
“他是啊,方才就坐在这儿……”他明明身有不适,不可能走远的……
“二爷,不好了,仓库着火了!”
正忖着,有小厮冲到面前急喊着,冯珏抬眼看着昏暗的天空飘着黑烟,心头有不安的猜测正在成形。
“尔刚!”他突吼道。
尔刚随即从大门的方向奔来。“二爷。”
“派人拦下今晚所有宾客,剩余的人立刻到仓库那头打火,快!”
一交代完,他已经朝仓库的方向奔去,然才转进小径,就见几个长辈迎面走来,其中两人神色突地大变,尽避一闪即逝,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是你们将冯玉带走的?!”冯珏一把揪住二伯父的襟口。
后头赶来的关子悦和汤荣闻言,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竟是冯玉……”二伯父颓丧地说不出话。
“他人在哪?!”
“仓库,是冯瑜要咱们这么做的,可是……”他以为冯玉走了,所以还留在府里的自然是冯珏呀。
必子悦拼凑着两人的交谈,想起方才有人高喊仓库失火,心惊胆战地问:“仓库在哪?”
刺鼻的油灯味和窜起的浓烟,硬是逼得他从黑暗中苏醒,然而眼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感觉异样的炽烫,听见烧灼的声音。
起火了?
连咳了数声,他试着要起身,胸口却是痛得他无法动弹,且屋里的浓烟教他剧烈猛咳着,甚至大口呕出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将自己包围。
“大哥!”
蓦地,他听见关子悦凊厉的唤声,他想要站起来,他想要走出去,可是他就连要多喘一口气都不能。
子悦……
“放开我,我要进去!”
仓库外头,关子悦发了狂般地要冲进早已经着火的仓库,汤荣和冯珏却是将她抓得死紧。
“来不及了!”汤荣吼道。
“来得及,只要有我在,大哥不会有事!”
汤荣恼声咆着。“关子悦,你是人,你再有福气,你还是个人,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来不及了,那火是从里头烧出来的,怎么救?你清醒一点!”
必子悦证证地看着他,豆大的泪珠滚落。
“汤大人!”冯珏不以为然地低斥着。“已经在打火了,你又何苦如此?”
“打火又如何,救得了吗?”汤荣指着那张牙舞爪的火焰。
必子悦回过头,看着已经被火给吞噬的仓库,她进不去,他出不来……所以,那天离别竟就是死别了?
“不……”她摇着头,“大哥,我还在等你接我回家……大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关子悦!”汤荣紧揪住她。
“放开我!”她号啕大哭着。“我要找大哥!大哥……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如果你要走,我也不要留下来了!”
就在她吼出口的瞬间,她消失不见。
汤荣傻眼地看着自己的手,再抬眼看着同样错愕的冯珏。
“……人呢?”汤荣难以置信地问出口。
冯珏无法解释,而火势尚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