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冯玉脸色铁青掺着苍白,倚在床柱上病恹恹的。
“爷,解酒汤来了。”止戈端着解酒汤入内,一张嘴不住地叨念。“要是爷带我去就好了,至少我还能替爷挡酒,而不是让爷醉得像个死人一样地被抬回来,一醉就醉足了两天,这事要是传出去……”
“闭嘴!”是嫌他头不够疼吗?
止戈心酸地将解酒汤给递了过去。“大夫也说过爷的状况是不该喝酒的。”
冯玉将解酒汤喝完后,懒懒瞠他一眼。“皇上敬酒,谁敢不喝?”
“所以就说了要是带了我去……”
“子悦呢?”
“在二爷那儿。”
冯玉揉着额际,恼声问:“二爷这时分怎会在府里?”敢情是他分配的事不够多让他不够忙?
“二爷好像是回府时顺便给关姑娘买了糕饼,所以关姑娘就和二爷多说了两句,现在说完了没我也不知道,另外,再早一点,汤大人曾来过一趟。”见主子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臭,他赶忙告知所有的事。
“汤大人来做什么?”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汤荣。
“不知道,就是跟关姑娘说了几句,给了她一样东西就走了,然后就见她垂头丧气地回房了。”
冯玉疲惫地闭上眼,却怎么也猜不到汤荣能有什么事教她垂头丧气,正思索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止戈,大哥醒了吗?”
“子悦,进来。”
必子悦开门而入,轻声说道:“大哥,冯珏来了,说有要紧事要跟你谈,二哥不想跟他谈,想赶他走,可他却说非要见到你不可。”
冯玉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就不能让他清静一点吗?
纵使不耐,冯玉仍是下床梳洗,让关子悦回她的房间去。
两刻钟后,冯玉来到大厅,将冯净赶到一边,才坐定,冯珏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冯玉听完来龙去脉,垂睫思索片刻,不禁问:“既然你连管沁都已经联系上了,哪里还需要我帮忙?”
昆阳乃是王朝大粮仓,产量几乎占了全国总产量的一半,可惜的是昆阳城每几年都会遇上涝旱的问题,而今年是涝灾严重,别说农作损失惨重,就连人命也损失不少。
而这种时候皇上总会下令开仓赈济,一方面作是为了平抑蠢蠢欲动的粮价,所以身为皇商的冯珏因为这事来找他,他不意外,毕竟要送赈粮,找他这粮商合作是自然的,只是既然冯珏连南方最大粮商管沁都找来帮忙了,哪里还有他出头的分?如今正值秋收,能收到的米粮数目不少,一个管沁就足够了。
“管沁是家兄找的,但我并不想和管沁合作。”冯珏毫不避讳地道。
“可问题是都已经找上管沁了,并不是你一句不想合作就能不合作。”他并不想蹚这浑水,尤其冯珏的意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确实如此,但我认为如果能得你相助,肯定能事半功倍。”
听着冯珏寓意深远的说法,冯玉不禁皮笑肉不笑地道:“该不会是有人想清理门户了,却拿我当枪使吧。”
城西冯家,嫡系不多,庶系却是人数众多,光是冯珏的庶叔庶伯就多到数不完,更别提不学无术、兄弟阋墙被逐出家门的。
而冯珏这一代,只有一个庶兄,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太幸了,毕竟只有一个人,想要闹到天翻地覆也是有些困难。
不过,这回对方越权,看来是算准天时地利人和,打算大干一场。
“怎会呢?我只是素来知晓大哥想要成为王朝最大粮商,眼前不正好是可以除掉管沁的最佳时机?”
“唉唷,你把我的心事都说出来,要我怎么接话?”是呀,来个计中计也挺不错,可问题是他不太想跟冯珏含作。
“大哥不需接话,和我合作便是。”
瞧冯珏那笃定他一定会跟他合作的嘴脸,真是太教人不愉快了,可是这确实是个大好时机。
“可有敲定时间了?”他问。
“下个月初六。”冯珏听他这么一问,就知道他是答应了。
冯玉估算着来回一趟昆阳得费上多少时间,随即又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真要跟我合作,这事就得依了我,听我的安排。”
“没问题。”
“……这么爽快?”
“是我找你合作,想让你点头,势必要让你满意。”
“所以,你也不打算跟我抢子悦了?”
“一码归一码。”
冯玉咂着嘴。“刚才应该拿这一点威胁你的。”
冯珏笑了笑起身。“你真的有打算要将子悦交给凤巡吗?”
“……当然。”他不承认他根本就忘了这事。
“既是这样,为何还不动手?”
“我自有打算。”
冯珏朝他微颔首,他便让全叔送冯珏出府。
可冯珏前脚刚走,他那个在偷听的蠢弟弟冯净后脚就踏进,劈头就道:“对呀,大哥,你当初会去平川,为的不就是要找那个术士,可后来带回的却是子悦……她就是凤巡要找的人罗?”
“谁允你喊她闺名的?”冯玉冷鸷抬眼。
“是她要我这么喊的。”他为人和善,向来从善如流。“况且不这么喊要怎么喊?不可能要我跟止戈一样喊她关姑娘吧,她都叫我二哥了。大哥,怎么称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还轮得到你置喙?”
“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她真的是凤巡要找的人,那把她交给凤巡,他肯定会将皇商之位交到咱们手中,这样咱们就完此爹的遗愿了。”
冯玉蹙眉不语。这点他比谁都清楚,要不他为何特地走一趟平川?
“可话说回来,要真把她交给凤巡,凤巡会怎么待她?”冯净看了看外头,压低了嗓音道:“凤巡是妖怪耶。”
“有胆说就大声点。”冯玉没好气地道。
“真的嘛……咱们冯家能够一跃变成皇商,就是他指点迷津,冯家才能一夕致富,可你想想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见过他的爹却说他是个面白如玉的美男子,都过了那么久了,哪可能还是个美男子?”
那不是妖怪,什么才叫妖怪?
“闭嘴。”冯玉不耐地斥道。
百年?恐怕是不止了!弟弟们以为凤巡要寻找的人是术士之后,可事实上父亲只对他说凤巡真正要找的是曾为天官的乐家人,可天朝早就没了天官一职,如此推算,凤巡恐早已活了数百年,甚或千年。
而他又是为何要寻找天官后人,除了凤巡,没有人知道答案。
“大哥,这要怎么办?子悦那丫头怎么看都觉得是对你上心了,昨儿个守了你一整晩都没歇着,如果真要将子悦交出去,这……”
虽说才相处几天,但子悦是天生讨喜的姑娘,尤其他们冯家向来没有姑娘的,突然冒出一个会甜喊着二哥的小泵娘,他都快融化了。
“哼,她哪是对我上心了。”她上心的是她真正的大哥,不是他,亏他待她……思绪至此猛地打住,冯玉不让自己再往下想。
他不去想那些,因为他已经时日不多,去抢那些守不住的东西做什么。
可偏偏她那苍白的小脸常在午夜梦回里骚扰他,她那恼记着他全不顾自己的傻样,教他困扰极了……
冯玉才进书房看了两页帐本,关子悦随即就捧着茶走来。
“大哥,给你煮了碗葛根茶,喝了之后一会头就不疼了。”
冯玉面无表情地看着搁在他桌面的茶,吁了口气。“我的头不疼。”
“骗人,一定会疼。”她大哥容易宿醉,就算她不确定宿醉这种状况会不会沉淀在灵瑰的记它里,但看他脸色那么差,又是醉了两天,不宿薛才怪。
冯玉将拿在手上的帐本桌面一丢,冷眼瞅着她。“我说过,我不是你大哥,你别老是把我当成你那位大哥!”
必子悦愣了下,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在意。
“我没有把你当成他,是因为你醉两天了,气色很差,所以我……”她想好好解释,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心就酸了,说出的话带着哭音。
冯玉见状,赶忙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别哭别哭……我不是凶你,没有凶你……不哭了,都是我的错。”他手足无措地哄着,感觉自己像是犯下滔天大罪。
“你为什么老是要凶我……我没有把你当成我大哥呀……”
“好好好,都是我胡思乱想,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所以,拜托,别再哭了。
“你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关子悦吸了吸鼻子,故意抓着他的衣襟擦鼻水。
“还不是因为你只是透过我对你大哥好,又不是真的对我好……你这样让我很困扰,让我很生气,让我……”他突地顿住,察觉自己说得太多,赶忙再圆回来。“没有人喜欢被当成另一个人的。”
“可是如果不把你当成大哥,我要用什么身分待在这里?还是你要我独自去去常宁县?”
“你没事去常宁县做什么?”
“皇上赐的宅邸就在常宁县啊。”
冯玉张了张口,突地顿悟,她之所以肯一直跟在他身边,那是因为她把他当大哥,但如果他无法成为她的大哥,她找不到立身之处,只好另觅它处……那怎么成?她的身子得好生养着,他不跟着怎么放心?
可不当大哥,要当什么?冯珏说当相公比较好……他也知道当相公比较好,可问题是他的身子……他真的可以那么自私吗?
“还是我干脆喊你爷好了。”
“你是县主,你唤我爷?”被人听见还得了?
“那我到底该唤你什么?”
“我想想,你给我一点时间。”冯玉拉开她,敲着额思索着。
必子悦傻眼,不懂这种问题为什么还需要时间思考,但既然要思考,她便让他思考个过瘾。
“下个月初六,我要跟你一起去昆阳。”
冯玉顿住。“你为什么知道我下个月初六要去昆阳?”
“天机不可泄露。”当然是汤荣跟她说的啊。
汤荣说的消息可不止这一桩,他说,天官一职早就没了,当时皇家姓凤,在庄德帝驾崩后,身为天官的乐家人全数斩首示众,无一幸免。
而那段历史距今,千年。
千年来世代递嬗,国号未改,但皇族早已经换过了好几种姓氏。她想知道的谜是注定找不到了,但现在稍稍能肯定的是,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唯有待在这个时空里,她的身体时光才不会被冻结,才能成长到她年纪该有的样子,来到这里终于出现的生理期,彷佛证明了此事。
所以她更是非赖定他不可,这样至少还能在一起一世。
“哪来那么多的天机?横竖我是不会让你跟的。”
“嗅,我没要你答应喔,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哼了声,她转头就走。
“关子悦!”
“叫我常宁县主!”她说着,拉起系在腰间的玉牌,那可是皇上托汤荣交给她,属于她的玉牌,可以自由进出宫门和各大城门。
冯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甩头就走,气得牙痒痒的。
“好,很好!”等着瞧,他说不让她去就是不让她去!
拿起桌面的茶一喝,甘中带辛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暗咒这到底是什么鬼。
初六当日辰时初,冯玉整装出发,搭着马车前往南城门和负责押银两的汤荣会合,远远的,他瞧见了冯珏已到,汤荣亦到,还有……她也到了。
“关子悦!”他一下马车就吼着。
“想好要我怎么唤你了吗?”关子悦挑衅地问着。
生平头一次冷战就献给他了,如果还想继续,她可以奉陪。
冯玉瞪着她良久,直到汤荣忍遏不住的大笑出声,眼角余光扫去,就见连冯珏也低声笑着。
“姑姑,还不简单,叫他冯玉就好了。”
“说的是。”她也想直呼他名讳,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如同要她喊大哥“关振宣”,她同样办不到。
唉,她根本就是被制约了吧。
“大人,时候差不多了,也该上路了吧。”冯玉不跟她一般见识,眼前办正事要紧。
“等等,管沁还未到。”冯珏提醒着。
“都什么时候了人还未到。”冯玉啐了声。
这回他连同冯珏、管沁一并押送赈粮,而汤荣奉皇上旨意押送赈银,一方面又能保护车队,这算了算,辎车可是浩浩荡荡排了数十辆,粮数总计为一千五百石。“要上路也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准备。”
冯珏笑道。
正说着,适巧瞧见管沁的商队赶到,冯玉和冯珏前往寒暄了几句,给汤荣一点时间核对管沁带来的粮食数目。
待点算无误后,一行人准备上路,而关子悦已经坐上了汤荣准备的马车。
“那位姑娘是——”管沁望向关子悦的身影,不懂一趟押粮行怎会卷了个姑娘。
“这位姑娘是皇上册封的常宁县主,适巧要去食邑之地,皇上便要本官顺道护送。”汤荣站在马车前噙笑解释着。
避沁恍然大悟,而身旁的冯珏随即朝关子悦的马车走去。
“你做什么?”冯玉一把拉住他。
“跟子悦同马车,一路上有话聊。”
“是吗?”冯玉噙笑点着头,随即放声喊道:“关子悦,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坐在马车里的关子悦小嘴嘟得高高的,压根不吃他那一套。
正打算帮她关上车门的汤荣赞道:“姑姑这么做就对了,姑娘家就是要多点矜……”
他话都还没说完,门也还没关,她已经跳下马车。
“这年头,矜持不能当饭吃的。”闹闹大哥可以,但要懂得拿捏分寸,玩过头可是自找麻烦,况且她坚持随行是因为想要助他逃过这劫,总不能本末倒置啊!
汤荣眼睁睁地看她自动自发地上了冯玉的马车,有些哭笑不得地要马夫将马车驶回宫中,反正是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