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咏雪的事像是一场大风刮过盛府,掀起一阵波澜,但很快地,随着过年的到来,这事也就渐渐隐没下去。
盛府如今当家作主的仍是老夫人李氏,府中的一切全都依着她的意思安排,胡兰悦也乐得清闲。
今晚就是除夕,看着莫总管送来的分例,她指着多出的部分,问:“这是不是多了?”
莫总管恭敬答道:“是老夫人说雪姨娘先前诬陷您,让您受了不少委屈,这多出来的是给您的补偿。”他不知这位失宠的二夫人是如何得回二爷的心,但他看得出如今二爷一颗心可全都放在她身上,因此他不敢再像往日那般怠慢她。
“是吗,那请莫总管代我多谢婆婆。”这点补偿她压根不看在眼里,娘家今年派人给她送来的年礼,就不知比这些多上几倍。
她心中奇怪的是,以往她所受的委屈也不少,婆婆都不闻不问,如今怎么会特地给了补偿?
“是。”莫总管应了声,接着再道:“老夫人还交代老奴,二夫人若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但说无妨。”
“多谢莫总管,我没什么别的要求了。”
“那老奴告退。”
待莫总管离开后,胡兰悦略一思忖,心中就有了底,婆婆八成是想打她嫁妆的主意,想先给她点甜头,再哄着她拿出更多。
她嫁来盛家四年,该给她这个媳妇的分例常常短少,往常若是府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从不会给她一份,但缺银子时却要找她掏钱。
她不是胸襟狭隘、睚怨必报之人,她的心已够多毛病了,容不得凡事再斤斤计较,人若待她一分好,她会谨记在心十倍还之;待她不好,她会模模鼻子算了,可若要她以德报怨,这种事她做不来。
她将手上分例的单子丢到一旁,拿起娘家送来的年礼,从里头挑了几样,让下人送去侯爷那里,再挑了些给随她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最后另外再选了两套首饰给青眉。
“夫人,这些全是太太给您准备的,您怎么能给我,若让太太知道,她定要责备奴婢。”青眉不敢拿。
胡兰悦再塞回给她,温言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早过了该成亲的年纪,为我耽误了终生、不过你放心,我已让二爷帮着留意,若是有适合的,而你也瞧得顺眼,就安排你出嫁。”青眉是她女乃娘的女儿,自幼与她一块长大,在她出嫁前女乃娘就过世了,除了亲人,青眉可说是她最亲近的人,两人之间的情谊自是与其他的下人不同。
“夫人,青眉不嫁,要永远伺候您!”要是她嫁了,夫人若是犯病懊怎么办?
“傻丫头,若我自私不让你嫁人,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你嫁得近,平日里还能跟在我身边,不过我瞧这府里头的下人,压根没一个配得上咱们青眉的。”她心里也舍不得把青眉嫁得太远,因此早就考虑过府里的人,却没一个合适的……她陡然想起一个人,眼睛一亮。
“对了,差点忘了他。”她兴匆匆问青眉,“青眉,你看曹方怎么样?”他这人办事很牢靠,为人又稳重,人品也不错。
青眉忽地脸一红,忸怩的道:“这也要看曹方瞧不瞧得上奴婢。”
“这么说你可是有中意他?”
“夫人……”她羞涩的跺脚。
看她这样,胡兰悦哪里还不明白青眉是属意曹方的;八成是在家庙那段时间看上了,她笑道:“难得有咱们青眉中意的人,我怎么也得努力撮合你们的好事,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因此当盛明封回来时,她便向他提了这事。
不想盛明封听了却是面露为难之色,“这事恐怕不成。”
“为什么,难道曹方看不上青眉吗?”
“这倒不是,而是曹方在家乡有个未婚妻,他已向我告了假,这趟过年要回乡娶亲。”
得知曹方不只有了未婚妻,还要成亲,胡兰悦难掩失望之色。
不忍见她失望,盛明封安慰她,“青眉的婚事你不要急,我会替她留意。”
胡兰悦点点头,下一瞬突发奇想,“要不你收了她吧。”这样一来,万一哪天她先走了,将莹莹交给青眉来照顾,她也放心。
盛明封闻言脸色一沉,“你可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竟要我收了她?!难道在你心里,我这做丈夫的还不如一个婢女吗?”她不舍得青眉嫁到别处,居然宁愿让青眉与她共事一夫。
她没想到他会因此而生气,赶紧解释,“我没那个意思,青眉是青眉,你是你,哪能混为一谈?”
他始终觉得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似乎还不如一个青眉,冷着脸问她一个问题,“我问你,倘若有一天,我与青眉掉到水里,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她傻眼,“蛤?”他竟然同青眉吃起醋来了,还问她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快说。”他催促。
“这……我谁都不救,因为我不会游水,一下水就会先溺死,你忍心见我溺死吗?”她反问他。
“我不会让你死!”那个死字触动了盛明封心中的忌讳,他将她圈进怀里,发觉自个儿方才竟失态的与青眉争起宠来,他讪讪道:“以后别再提让我收了青眉的事,我不会再纳任何妾室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来欺侮她。
这承诺仿佛暖炉一样,煨暖了她的心,让她的身子都跟着暖烫起来,她唇边漾着甜笑,将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嗯,不说了。”
这会儿她的愿望已不仅是能陪着女儿长大,而是更贪心的希望能陪伴着他一块到老。
除夕夜,盛府全家齐聚在厅内吃团圆饭,连痴痴呆呆的顺安侯,也穿着新裁制的衣袍被带到厅里来,由下人在一旁服侍着他吃饭。
席上,李氏待胡兰悦甚是殷勤,频频让服侍的婆子夹菜给她,但泰半都被盛明封给挡了下来,“那菜给我吧。”与她互换身子的那段时间,他知晓她因心疾的缘故,有些菜吃不得。
李氏见状,有些不悦的数落儿子,“明封,你若喜欢吃那菜,就让丫头给你另外夹,怎么老是抢兰悦的?”
见母亲不快,盛明封略作解释,“兰悦身子不好,这些菜太燥太补,她得忌口。”
闻言,江凤云存心挑胡兰悦的刺,刻意说道:“忌什么口,这是婆婆好意赐给她的,再怎么样她都得吃下。”
盛明封瞥她一眼,神色冷峻的回了句,“大嫂你身子壮实得像牛一般,这些菜倒是可以多吃一些。”
心中对他的话虽有不满,但对这位官位比她爹还高的小叔,江凤云却也不敢得罪,只得为自己叫屈,“小叔,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这不是觉得今晚难得全家一块吃团圆饭,弟妹就算吃几口也不打紧,小叔何必这么紧张。”
“我夫人的事我自有分寸。”盛明封没再理会她,看向兄长,说了重话,“大哥,你的夫人麻烦你管管,别在这儿多嘴管别人的闲事。”
被弟弟这般说,盛明东有些难堪的看了江凤云一眼,低斥道:“你别再说了。”
他打小就有些惧怕这个在才智学问上样样都比他出色的弟弟,论官位,弟弟是三品侍郎,而他却靠着母亲为他多方打点疏通,才能得个五品的翰林院侍读,他怎能不妒不羡?
且弟弟面容清俊,肖似已亡故的父亲,而他则面容粗犷,方脸阔嘴,更偏像舅父李辉,有人说这是因外甥肖舅,从里比到外,他处处都不如弟弟,唯一胜过弟弟的就是母亲对他的偏宠。
“我这还不是好心吗?”江凤云暗恨的横了胡兰悦一眼,认为全是因为她,才让她遭到了小叔和丈夫的责怪。
李氏也警告的瞪了她一眼,让她别再多话,她在这儿收买胡兰悦的心,江凤云却净在那儿给她拆台子,不过她心中对次子这般维护胡兰悦也有些讶异。
她是知道自家庙回来后,明封就将胡兰悦给接到他院子去住。她原以为是因前段时日儿子在回京途中突然染病,因此就近暂住在家庙疗养,而胡兰悦也在那儿,多少照看了他的缘故,两人这才亲近了些。
可方才明封竟为了她当着全家人驳了他大嫂的脸面,护得这般紧,这事可就有点不太寻常了。
江凤云不情愿的闭上嘴。
李氏接着看向二媳妇,一脸和颜悦色,“既然明封说你不能吃太燥太补的,那就挑些清淡的菜吃。”
“是,多谢婆婆。”胡兰悦应了声,往年婆婆可是连理她都懒得理,今年倒是殷勤又热络。
李氏接着看向次子,嘱咐他,“明封,过年这段时日,你抽空陪你大哥去夏王府走动走动。”
“我明日一早便要陪兰悦回娘家,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来天的时间。”这事他先前已禀过母亲。
经儿子一提,李氏也想起了这事,叮咛道:“你难得陪兰悦回去一趟,这回可得好好在你岳父、岳母跟前尽点孝心。”先前儿子向她禀告这事,她虽意外却也极为赞同,她希望儿子能趁这机会与胡家多亲近些,也好安抚已渐渐离心的胡家。
李氏不忘再道:“那夏王府待你回来后,再陪你大哥过去。”
“咱们同夏王素日又没什么往来,大哥怎么突然想去夏王府走动?”盛明封不解的问。
“还不是为了我上次同你提的那个左都御史的差事,我让你帮着你大哥在皇上跟前说几句好话,你说你分量不够,说不上话,只好求到夏王那儿,看他能不能替你大哥提个几句。”
“但这事怎么会找上夏王?”夏王虽是皇叔,但圣上一向不喜宗亲插手朝政,他不以为夏王肯为大哥冒此大不讳。
“这事是你大嫂的父亲帮忙找的路子,夏王贵为皇叔,与圣上感情又一向亲厚,只要他肯帮你大哥美言几句,圣上总要给他几分薄面。”
“夏王素来不介入朝政,岂会破例替大哥讨官?”盛明封不以为然。
“亲家说夏王最近看上了一件东西,只要咱们把它买下来,定能讨得夏王的欢心,届时请他说几句话就不难了。”
“那东西夏王府难道买不起吗,还得咱们来送?”盛明封质疑。
“那东西值五千两,夏王府虽不至于拿不出来,可众人皆知夏王府的库房是措在夏王妃手中,而夏王妃又十分悭吝,哪里肯让夏王拿出五千两买个赏玩之物。”
“什么东西竟值五千两?”五千两都够在京城里置办一座规模不小的宅邸了。
江凤云插口道:“那是一整株完好的血玉珊瑚,听说那颜色鲜红似血,十分罕见。”这消息是从她爹那里得来的,她对此事自然一清二楚。
“五千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难不成娘打算拿出五千两来买下这株血玉珊瑚,讨好夏王?”虽不管府里的帐,盛明封却也知道让府里一口气拿出五千两来买一株珊瑚太过吃力。
下一瞬,他陡然省悟过来,娘今日对兰悦异常热络,八成是在打她那些嫁妆的主意。
爱里如今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子的就只有她了,以往母亲也不是没向他叨念过,说兰悦既然嫁进盛家,就该把那批丰厚的嫁妆也交给盛家才是。
他当时不赞同的回答,“素来出嫁女子的嫁妆都是归个人所有,除非夫家落魄,否则哪有让媳妇交出嫁妆的道理。”
还记得母亲那时虽不悦,却也没再提,本以为母亲放弃了,没想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就算我想,可咱们府里哪有办法一口气拿出那么多银两,不过为了替你大哥谋个好前途,就算砸锅卖铁,这笔银子也得筹出来。”李氏说着,有意无意的瞟了胡兰悦一眼。
胡兰悦垂阵敛目,静静喂着女儿吃饭,不答腔也不接话。
盛明封一口回绝了,“夏王的路子是走不通的,圣上不喜宗亲插手朝政之事,夏王绝不会为了区区一株珊瑚便犯了圣上的忌讳。”
江凤云反驳他,“那可不是寻常的珊瑚,是难得一见的血玉珊瑚,夏王为了得到它,定会破例的。”
盛明封淡淡的回应,“我在朝堂多年,虽与夏王没有什么往来,可也应当比大嫂还熟知夏王的脾性,这样一株珊瑚就想收买他绝不可能,若是拿刀子架在夏王妃的颈子上威胁他,倒还有可能。”京里的人皆知,夏王与夏王妃感情甚笃,夏王十分疼宠妻子,几乎唯妻命是从。
“可我爹说……”
江凤云要再驳斥,但李氏见次子摆明了不赞成走夏王的路子,抬手打断她。
“好了,这事改日再议,大过年的不提这事了。”
不久,众人吃完团圆饭,向李氏和顺安侯拜了年,便各自回到自个儿的寝房守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