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前,两人面对面坐着。
段震祈慢条斯理地进食,林妙妙吃一口,看他两眼,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放下筷子。
完全不受影响,他文风不动,淡定用餐。
“你是不是觉得难以下咽?”她咬着下唇。
餐厅半晌没声响,以为不会听到任何回答,她正要拿起筷子重振旗鼓,他居然吭气了——
“嗯。”段震祈用筷子夹起炒得焦黑的豆子,冷淡视线扫向她。“我家猫吃的比这个好。”
她懂,那些煎得恰到好处的鱼、美味的海鲜……每每回想起来,她还会没自尊地想流口水。
他堂堂公司老板,平常工作那么忙,怎么有时间学做菜?
“别吃了。”她站起身,打算收拾碗盘。
她端起一盘状态不明、颜色漆黑的红烧鱼,他却一筷子压上盘子,不让她收走。
“你要继续吃?”林妙妙被迫放下盘子,看着他的眼神显得诧异。连她都觉得惨不忍睹的菜,他确定要继续吃?
段震祈顺手夹了一块鱼肉到自己碗里,低头,默默吃着。
“你这么做是担心伤到我的自尊心?”她仍站着。
“医师交代过,你的心情保持平静,身体状况就会越快稳定下来,比起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我更想快点恢复独居生活。”说完,他继续吃。
林妙妙坐了下来,沮丧地垂下双肩,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这些难吃的料理。
“是你要我住进来的。”这两天,利用他白天上班时间,她去看了几间房子,可是都不理想,不是太脏乱,就是价格她负担不起。
“我没打算否认这一点。”段震祈瞄她一眼,眼眶怎么红红的?
“你不是习惯打电话向饭店订菜?”实在吃不下去……她又想放下筷子。餐桌上虽摆了五大盘菜,但是能吃的部分不多,不是焦了,就是糊了。
“然后等个一小时,再吃一次饭?”
哪里不对?她困惑地看着他。
“事情能一次解决,绝不花第二次时间。”瞧见她眼底的疑问,他难得给了答案。
“你明明不想吃。”他根本没必要勉强自己。
“吃东西,主要目的是为了营养,不是美味。”段震祈有条不紊地进食,筷子精准夹出能吃的部分。
“我还是付你房租……”煮东西给他吃,压力太大。
“住这种等级的别墅,房租要多少才是行情价?”
林妙妙猛地一怔,是啊,这里的房租她就算把下半辈子都赔给他也付不清。
“你住进这里,是我欠你一份情。”段震祈放下碗筷,碗内干净得像刚洗过。
“我要还的一份情,你想用钱衡量,怎么就不怕伤我自尊?”
她哑口无言,老板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一开口,满坑满谷的头头是道,她能反驳什么?
“下星期一你正式上班,三餐暂停。”段震祈起身,神情淡漠。“这两天不用弄这么多菜,假日我喜欢吃清淡点。”
“可是……”
“你平常吃什么?”他话锋一转,问道。
“什么?”问这个干么?他们刚刚谈的不是这个话题吧?
“这问题很难理解?”瞧她一脸不安,一副慢慢理解过来,却想有所隐瞒的样子,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亲爱的也曾有过类似表情……
“泡、泡面加蛋。”唉,比起御饭团,她更有勇气说出的居然是泡面,好歹是热的,还加了蛋,感觉比较营养。
“原来是说不出口。”段震祈低笑。
“也不难吃啊……”林妙妙小小声反驳,他懂不懂猜透不说破的道理,他的人际关系肯定不及格。
段震祈注视着她的表情,有片刻错觉,以为亲爱的正委屈地看着自己。这女人怎么老是人不人、猫不猫的?
“只有营养,没有美味,勉强接受,反之,我不接受。”说完,他冷冷睨她一眼,转身上楼。
“我也不敢弄泡面加蛋给你吃……”看着挺拔背影消失,她小小声地嘟囔。清淡的菜是什么菜?等会儿上网查查。
饭后,林妙妙负责收拾碗筷。
明明说好,她做简单家务抵房租,其实都是李阿姨帮忙,她顶多煮三餐和洗碗。
收拾完毕,林妙妙回房梳洗,躺上床,望着窗外,明明有倦意,却睡不着,起身,想给自己弄杯甜甜热热的喝,比较好睡。
踏出房间,发现二楼会议室疑似有灯光,走近一看,他还在工作?这一夜没办法睡的人,原来不只她。
林妙妙不出声,看着段震祈沉稳的侧脸,蛋幕光芒投射在他脸上,是闪亮的白光。
当个肩负许多人生计的老板,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老是这么爆肝工作,还得吃她煮的暗黑料里,人生有什么乐趣?
尽量不发出声音,她走到厨房,替自己泡一杯香浓的热可可。
唔……好喝!
洗净杯子,挂回杯架,走出厨房。
熬夜工作最伤身,他有没有吃点东西?脚步一顿,踅了回来,洗净绿豆,熬煮,加糖,关火,舀入小碗里。
绿豆和黑糖是她早上看房子顺便买的。
平常家里的菜,有专人送达,由李阿姨整入冰箱,她不敢乱揽工作,怕李阿姨担心自己工作不保。
不知道他喝不喝绿豆汤?会不会又和泡面一样一脸唾弃?
将绿豆汤放上托盘,鼓起勇气,走到会议室,见他拧眉,揉揉太阳穴,方唇抿紧,一脸疲累。
叩叩。
一对视线扫向门边,段震祈眼底闪过一丝期待,见是她,光彩渐失。
“还没睡?”他转回视线,双手又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我睡醒了。”林妙妙依然站在门边。
“你可没在凌晨四点醒来过。”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再次停下工作,看向她。“不进来?”
“我煮了绿豆汤。”她笔直走到他身边,放下托盘。
他皱眉,看了眼手边的绿豆汤,以前他熬夜念书,女乃女乃都会煮给他吃,她怎么……
“绿豆是我早上买的。”见他皱眉,她连忙解释,“不小心煮太多,吃不完,你要不要来一碗?”
“林妙妙。”段震祈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是。”被他连名带姓这么一叫,林妙妙紧张的立即屏住呼吸,脑中莫名浮现以前常玩的计算机游戏——踩地雷。
他老大就像一大片画满方格、未开拓的未知领域,有时觉得这一步很险,深呼吸好几口气,勇敢大胆踩下去——
喔耶!居然没事?
有时捉模着,估计没事的格子,放心放松往下一踩——
砰!画面整个爆炸开来。
段震祈这男人和地雷游戏,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给老板吃……”段震祈双手抱胸,不疾不徐飘来一句,“你吃不完的东西?”
啊?林妙妙当场石化,惨!好像一脚踩上老板的地雷?她看着他,悲惨地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眼神之凌厉,让她一股寒意从脚底凉到头顶。
如果她是猫多好,语意不明喵呜两声,管他情势再险峻,管他对手是哪号厉害人物,一律可以轻松糊弄过去。
当猫的日子,她无限怀念。
她在脑子里翻箱倒柜,集结从小到大所有档案柜,企图找出能漂亮反击的材料。
“不是说好在这间屋子里你不是我老板吗?”林妙妙眸光乍亮,谨慎盯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接着把话说完,“公归公,私归私?”
居然伸出利爪反击?段震祈默默注视她,一脸兴味。
“既然你不吃,那我端走。”在他脸上重逢正向表情,她松了口气。有笑意就好,虽然淡得很缥渺,但至少暂时没有近忧。
“我有说我不吃吗?”他制止她的动作,见她放下托盘,他主动拿起小碗,舀了一小口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这么甜?!”
吃了点东西,段震祈才惊觉自己饿了,突地,他心头一震,这种情况之前也发生过,那时亲爱的还活蹦乱跳的。
不知为什么,林妙妙总让他想起亲爱的,但随即他又想到苏文湛扯什么人兽恋,他该不会把对猫的感情转移到她身上了吧?这样也太夸张。
“会吗?我刚刚吃觉得还好。”林妙妙拿过他手中的汤匙,放进碗里,想试试甜度。
她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听到他说——
“林妙妙,汤匙我用过了。”他眯细眼,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我知道。”用过就用过,他们又没人感冒,还怕传染不成?上次不是一双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你要用我用过的汤匙?”见她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段震祈一手抓住汤匙和她的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林妙妙身形一僵,抬头,跌入陌生又熟悉的注视,他的眼睛里,终于多了点冷漠以外的成分。
他强势地用视线锁住她,原想压制她的轻举妄动,不料,这道封锁线之内,收进心底的影子钻出记忆抽屉,在他眼前活化飞舞,这是一双对他全然信赖、没有计算、干净纯然的眼眸。
“亲爱的?”他哑声探问。
怦!怦!
林妙妙惊呆,心跳狂乱。
他在她身上看到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他感觉到什么?也许……只要她鼓足勇气,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他会愿意相信?
“你喊我……亲爱的?”她怔怔发问。还记得被他抱着的感觉、他微笑的样子、他为她料理美味食物的背影……
这一切,太不公平!
他对她好,是主人对宠物,简单而明了。
她接受他的好,却不只是猫单纯接受主人照顾,还有许多必须压抑的成分,正在体内鼓动,叫嚣着要冲出体内。
段震祈猛地回神,脸色一沉,他别开脸,自嘲一笑,“抱歉。”
虽然不甘心,但似乎真被苏文湛那小子说中了,他应该是太久没跟女人约会,心理变得不太健康,看来他得想个解决的办法。
林妙妙的心重重一沉。
“我不是故意的……”见她怔然,他主动解释。
她想请他不用再解释,只是喉咙像被什么硬块卡住,久久说不出话,听着他的解释,她清楚认知到一件事——
他不会相信她曾经是亲爱的,永远不会相信!
饼去式,主人和宠物的关系。
现在式,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她和他,没有未来式的关系。
林妙妙站在公司大楼的大厅,熟悉感重新回到体内,这才是自己应该找回的过去,变成他宠物的那段日子,大约只是陷入昏迷时作的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她也该醒了。
午休时间,林妙妙拿了包包,漫不经心走在一楼大厅。这阵子她尽量避开他,不管在公司,或是家里。
透过张云妃才知道,她救老板的猫的事,公司内部知道的人极少,一般员工只知她家里出了大事,秘书部陈姊为她求情,请公司留职停薪,公司答应,这件事就这么遮掩了过去。
“林妙妙发呆中吗?”张云妃一手拍在林妙妙的肩膀上,见她睁圆双眼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她连忙把手抽回来。“最近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其实有点像猫?”
林妙妙摇摇头,不过自从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有些习惯变了,像原本爱喝烫的咖啡、烫的汤,现在得先吹凉才敢喝。
“你回公司一个多礼拜,我到今天才不用陪老板去商业餐叙。一起吃饭?”张云妃笑问道。
“老板今天没约?”林妙妙好奇地问道。
张云妃左右看了看,压低音量回道:“有约,不过是私人约会,就是通讯千金余佩瑛。”见林妙妙点点头,她又问了一次,“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林妙妙虽然想和张云妃一起吃饭,但是现在不行,只好婉拒。
张云妃看着林妙妙走远的背影,她觉得发生意外后,林妙妙变了,变得有心事,也不由得想着,她老是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个靠得住的男人让她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