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杖……杖毙!”
抖着唇,面色发白的萧凤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皇上,居然对她冷面相待,还口出残酷言语,一句话要杀尽她碧瑶宫的宫人。
他说为了避免留下后患,省得她整日疑神疑鬼,怀疑谁要害她,所有伺候的人全都换一批,给她一个安心。
安心?
她安什么心呀!碧瑶宫以她的亲信居多,全杀了岂不是斩断她的手脚,让她耳聋目盲,再也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这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要让她孤立无援呀!皇上这一手下得太狠了,以后她还有什么人好用?
萧凤瑶看向被皇上这决定惊住的父亲,她轻咳了几声引起父亲的注意,以眼神示意他开口求情。
以往仗着皇上对她的宠爱,她把不少原本身边伺候的下人,譬如她的女乃娘,以及陪她长大的丫鬟弄进皇宫,她们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不想她们死。
萧正赞连忙拉回心神,说道:“咳……皇上,贵妃娘娘小产一事有待追查,不过为了死去的皇子积福,还是不要枉造杀孽。”
靠在夜隐华怀中低喘的君无垢,有气无力的喝着她喂的参汤,这才感觉有些气力。“没照顾好朕的妃子便是他们的过失,留着何用?你替他们求情,莫非这件事你也插了一手?”
顿感头大的萧正赞终于了解被人往头上泼脏水是什么滋味了,那是有苦说不清呀!“皇上英明呀!臣已年老,官场的事都管不动了,哪有心思介入后宫,纯粹是不忍心无辜之人受到牵累,宫女、太监也是人命,皇上三思。”
“老将军此言差矣,朕的皇嗣何其尊贵,岂是那等贱奴所能比拟,朕未怪罪贵妃未尽护嗣过失已是法外开恩,一群人伺候一个娘娘还敢有所疏忽,他们不死,该死谁,难道要朕的命?”君无垢模仿二皇兄的语气说话,但话中带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
在军中待了许多年才有的狠辣和强悍,无形中散发了出来,但他自个儿犹不自知。
“皇上,你这话是要老臣的命啊!老臣一辈子忠心为国,从不敢有二心,有谁想要皇上的命,得先踩过老臣的尸体。”萧正赞心中一遭,眼底的不以为然收敛不少,但原本该双膝落地的身子只往前一弯,仍有一丝倨傲。
饼去,他根本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当是死期不远的黄口小儿,随口说两句就能将人哄住,无须他太费心,但今日……
“嗯,朕知道你忠心为国,可是不晓得国与君之间你选哪一个?”君无垢有意刁难他。
“这……”萧正赞冷汗直流。
这个脓包皇上看出什么了吗?不可能吧……他除了嫉贤妒才外一无是处,若非正宫嫡出,这辈子想坐上九龙宝座难如登天。
他不免想到他和皇上共同谋害的肃王,若是由肃王登上帝位,他怕是没那么容易能够掌控朝政,从肃王手上夺取君氏江山。
那是一头蛰伏的老虎,刚长成,要不是一心抗敌,专注在军事布防上,也不会中了他们的暗算。
肃王君无垢的死来自君臣连手,他在战场上几无对手,连败敌人多名大将,没想到威名远播的小战神最后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防不胜防的内贼教人死得愤恨。
君无垢当时看到胸前犹自晃动的羽箭,看了视同兄弟的校尉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仰天狂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顾念兄弟之情,可他在前方打付,位高权重那几人仍不放心,使出阴谋诡计要他的命。
“罢了,跪安吧!”他此时太虚弱了,没力气和老贼周旋,等他身子好一点再与老贼算账。
彬……跪安?
实在跪不下去的萧正赞僵了一下,他勉强拱手作揖,窝了一把火离开龙泉宫。
皇上算什么东西,敢让他跪,等到他黄袍加身那一天,他要一片片切下他的肉,热油烹熟。
“皇上,臣妾服侍你用药,你向来最喜欢臣妾这双莹润有肉的玉手……”不甘被冷落的萧凤瑶想挽回帝心,战斗力十足的抢过药童刚熬好的汤药,故作贤良样的用调羹舀了一口放在唇边吹凉,要往皇上嘴里放。
君无垢不喝,嫌弃的睨了一眼。“你照镜了没?”
萧凤瑶以为皇上心疼她,媚眼一勾,故意笑得委屈。“皇上能好起来是臣妾的福气,臣妾不怕辛苦,愿与皇上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若是不知晓她表里不一,这番话听来的确令人动容,心生怜意,可惜她眼前的不是盲目信她的君无愁,而是住进君无愁的君无垢,他对做作的萧贵妃从无好感,还认为若不是她,夜隐华在后宫中不会过得艰难。
“看看你的丑样,妆都花了,满脸血迹,发丝凌乱宛如疯妇,你是见朕不死,想活活吓死朕不成?”真丑,越看越丑,小得只剩下一条缝的死鱼眼,刻薄的尖下巴,短命的小鼻头,画得像虫的眉毛,眼睛还抽搐的眨呀眨……
啊!无一不丑,伤眼!
二皇兄那是什么眼光呀?媲美蟾蜍的货色也吞得下去,他也不怕恶心,伤胃,肝气不顺,这么一个坏心的女人就该送到度堂里。
“什么?我的脸……”萧凤瑶惊慌的让人送来一面海外使臣进贡的水银手镜,她拿来一照,镜面清晰的照出一点红、一点黑的丑怪模样,把她自己吓到尖叫。
她的年纪还比皇后小一岁,可是她自小就爱美,喜欢打扮,十一、二岁便涂脂抹粉,把自个儿妆扮得有如天仙美女方肯出屋,她不能容许自己有一丝不美。
但胭脂水粉大多含有铅粉,用时使肤色看起来洁白,可经年累月的使用对皮肤是有害的,以致如今她若不上妆,明明美得夺目的容颜会显得粗糙,带了点萎靡的蜡首。
那点晕黄的沉滩让她的美减了三分,也有点老态,看起来像沉痼多年的妇人。
所以她不能不上妆,以茉莉白的水粉掩住那淡淡的病黄,碧瑶宫每个月在胭脂水粉的用度上居后宫之冠。
而她又是“真情流露”的泪流满腮,又两次鼻血直流,偏偏在皇上、皇后面前她不好叫宫女补妆,只能顶着一张不堪入目的大花脸继续扮演她的贤妃,也没人敢提醒她已“面目全非”。
自以为貌美如花的萧凤瑶哪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想起刚才还用这副尊容向皇上送媚献娇,她就羞愤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丢下碗,呜呜咽咽的掩面离开了。
讨厌的人走了,君无垢顿时觉得安静多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皇上,你的手可以放开了。”他一身的药味,着实不好闻,夜隐华可以忍受,但不一定要接受。
君无垢欣喜于与心上人的亲近,他玩兴正浓的逗弄着她,“皇后,你嫌弃朕。”她的腰真细,不及盈握。
“是嫌弃,你很臭。”她率直坦言他身有异味,她被熏得都无法保持面瘫了。
“臭?”他大惊失色,嗅闻身上的气味。
哪里臭?顶多药味重了些。
“启禀皇上,因为太医院的太医都诊断不出你所患何症,陈太医便提议用药浴试试,也许会有疗效。”张太医把死对头陈太医拖下水,不管好坏都让他人去承受。
“嗯,那是药浴治好了朕?”他很清楚是何缘故,却借太医之名好掩过自己的借尸还魂。
真正的君无愁已被牛头马面带走,而今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他君无垢,他必须有个完美的理由解释他的死而复生。
不过好像没人发现这躯壳死过一回,高高在上的皇上果真孤家寡人,居然没人关心他的死活,大家想的是他的身后事,连他最宠爱的嫔妃也想他死,这皇上当得有够窝囊。
“这……臣不敢确定,还得和其他太医再做一番确诊。”要死一起死,不独死他一人。
“你诊过朕的脉了,朕的情况如何?”君无垢感觉气弱体虚,浑身无力,彷佛一块被榨干的破布。
张太医面色尴尬,干笑着搓着手。“皇上的脉象……呃!很稳,就是身子太虚,少房事,多补身。”
肾亏对男人而言是硬伤,他哪敢说出口。
可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张太医说得再隐晦,旁人仍一听便明白,君无愁显然是“纵欲过度”。
萧凤瑶说是独宠,其实不然,君无愁虽然几乎夜夜夜宿在碧瑶宫,但是后宫美人上百,还有姿色不差的女官、宫女,数一数也有近千名,他兴致一起哪拦得住,拉了个顺眼的就成就好事。
不知是不是用药的缘故,他在那方面的需求要得凶,一次数人是常有的事,即使与萧凤瑶行事也拉了伺候的宫女同欢,一男多女恣意行乐,闹腾到天亮也不得歇。
君无愁的死不仅仅是中了药毒,还因为过度沉迷,早早掏空了身体,君王多情,喜好美人,耗损的是生命。
所以他如萧正赞父女所盘算的,甫当上皇上没几年便暴毙而亡,全身找不到伤痕和中毒迹象,这算计本万无一失,连死亡原由都安排得完美无瑕,若非君无垢的附体,如此全无破绽的计划就要完成了。
君无垢朝夜隐华讪讪一笑。“亲亲,你得多炖点汤给朕补补,尤其是那道花生纯猪脚。”
他当初闻着味道好香却吃不到,口水直流。
“皇上,花生炖猪脚是给妇人出乳用的。”他一个大男人用不着,补的地方不对。
夜隐华面无表情,但琉璃珠子似的清眸闪过一抹异采,那一声“亲亲”她只听一人喊过,而那人已经死了。
至于花生炖猪脚,她只在娘家吩咐丫鬟去做过,入宫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这道菜,饭菜全是御膳房准备妥当后送到凤仪宫。
其实御膳房的菜肴很不错,用的全是顶级食材,精致又美味,但是从御膳房送到凤仪宫菜都凉了,喜食热食的她便让人在凤仪宫弄个小厨房,平时弄些点心小菜还是可行的。
“啊!”君无垢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可是朕看你也吃,还吃得律津有味,朕想朕也能吃一点。”
夜隐华怪异的瞅着他,“女子吃是无妨的,但是……皇上你几时看过?臣妾进宫后并未命人烹调这道膳食。”
是人都有爱美的天性,她亦不能超月兑世俗,刚发育时嫌胸小,她吃了不少青木瓜炖排骨,啃猪肘子补充胶原蛋白,大量的蔬果美白抗氧化,多吃纤维促进排便,每已做半个时辰瑜珈保持体态优美。
女为悦己者容,她是为自个儿看起来好看而怒力,丰胸、翘臀、细腰几乎是每一个女人的追求,同时也是男人注目的焦点,没人希望自己是平胸、水桶腰、产妇,那太不自爱了。
但她没想过有一日会嫁入东宫,还成为皇后,昔日的滋补无用武之地,想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要靠的是脑子。
“相府的围……呃!朕还是东宫太子时,曾微服出巡,路经相府的墙边,一股香气隔墙飘来,朕便踩在侍卫的背上一墙看了一眼。”他不好说自己爬墙偷看小泵娘,被巡逻护院发觉,差点被当成贼痛揍一顿。
他在说谎!夜隐华不动声色道:“不是相府了。”
她的院子在最内侧,与外墙相隔甚远,若要从外面朝里头窥探,至少要走上两刻钟,其间还有花墙、高树阻隔,他根本看不到她的院落。
除非翻墙入内,躲过重重的防护,再越过引进江水的胡泊,才有可能瞧见她一人独住的院落。
她的院落很大,不下于主院,她的弟弟妹妹极为羡慕,者是吵着要搬来和她一起住,但她嫌吵,只准他们偶尔来住蚌一、两日。
“是了,先帝为了抬举日后的皇后娘家,改封恩德公。”三代袭爵不降等,恩德公见帝可不下跪,以示隆恩。
会封为恩德公,就是要夜家莫忘先帝恩泽,尽心辅佐新帝以报先帝厚恩,不可怠惰。
现今的周、德公为已辞官的老相爷,在他百年后由长子夜熹明承继爵位,而后是夜熹明的幼子夜隐真。
但三代之后便由公降为侯,再一代侯降伯,端看子孙争不争气,要不然世袭的爵位就没了。
“皇上,用完药后你就该休息了。”人死不了就用不着她伺候左右,要让她装还真装不来。
有时夜隐华还挺佩服萧凤瑶能屈能伸,虽然她本性刁蛮,但不否认她有心计,该柔软时她柔成一汪水似的,让男人心甘情愿死在她的肚皮上。
这点她自问做不到,她太刚强了,外柔内悍,曲是曲,直是直,容不得混淆,路有不平必定上前踩一踩。
这也是先帝看上她,让她成为太子妃的原因,因为先帝需要一个强势的女子撑住太子的软性子,让太子的为帝之路走得平顺。
可惜先帝太高估他的儿子了,也错估了萧氏父女的来势汹汹,她强势,只为维护对自己有心的人,太子当上皇上后的种种作为让人大失所望,把心力花在扶不起的阿斗身上就是傻。
“不要,你陪朕。”君无垢拉着她的手不放,眼中有着恍如隔世的依恋。
夜隐华微微蹙眉。“臣妾还有很多事要做,皇上可以召梨妃、莲妃来伺候,她们盼着皇上的宠幸。”
“朕不要她们,朕只要你。”他无赖的将人搂住,明明力不从心还要占点便宜,手握柔荑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那个“我只要你,非你不娶”的锦衣少年,两人的眉宇相似,身影也似是重迭,她忍不住月兑口道:“你好像……”
“像什么?”他的小泵娘居然在失神,太教人讶异了。
君无垢惊讶的差点偷吻她,但一想到这是二皇兄的身体,他终究犹豫了。
恶魔先生曾说过,这副躯体是暂借的,若在期限当天罪恶值不能到达百分,他又要变回一抹鬼魂,回地府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排队等投胎,与心心念念的可人儿今生无缘。
他会努力取得这具身体,可是,若他有一天真的必须离开,也希望她能爱上他,他会等到她喜欢他才碰她,而不是用身分逼她,他会在那之前为她铲除所有的荆棘,确定她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又畅快。
像肃王一脸嘻笑戏弄她的时候……但这话她不能说出口。“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朕病了,朕就是孩子,皇后给朕糖吃。”君无垢耍赖地不让她离开,就是要她寸步不离的伴他左右。
“国师,你来瞧瞧皇上,他的脑子是不是长虫了,我看他脑子有洞。”一场昏迷得了癔症。
脑子……有洞?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妙生国师虽不懂皇后词汇,却也大致理解,笑得教人发毛。“皇上,臣有糖,你要不要吃?”
“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有这么不识相的人,人家在你浓我侬,他在煞风景。
“呃!皇上,臣也在。”张太医十分谦恭的低垂着头,硬着头皮道,心里却暗叹,皇上没喊退下,谁敢自作主张走人,真是流年不利。
为何又冒出一个?存心和他过不去。“滚,都滚,一个也不许留下,除了皇后,朕谁也不见。”
闻言,张太医如获大赦地咧开嘴,走得比谁都快,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他十分庆幸捡回一命。
但妙生国师没走,他嘴角一扬,看似在笑。“皇上,你要好好保重龙体,得来不易,虽然神魂尚未合体,但也是可喜可贺,指日可待,臣以为此生相见无望。”
“滚——”君无垢将声音压得很低,好似虎啸,表明老虎出林,要开杀戒了,生灵回避,莫来捋虎须。
妙生国师宽慰一笑,竟“大逆不道”地朝皇上肩头一拍。“你有幸呀!省得本国师拜坟。”
天眼开,他看到眼前人身上有迭影,君无愁的肉身、君无垢的魂魄,两者正在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