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十三马不停蹄的又踏进宫门,正在寝殿着装,准备元旦大朝会的崇德皇帝听见自己那随兴的皇弟又进宫来了,也不知要先去向太后请安,就奔着往他这里来。
昨夜不是不管不顾的甩脸走人,留下他应酬臣子们晚宴吗?一早进宫是又想到什么了?
看来还是得替他娶个王妃,男子成亲了,自然会变稳重。
“叫他进来。”
陈昌领命去了,小内侍们也哗啦啦的跟着退了出去。
崇德帝正在翻看礼部昨夜便送来的朝贺礼仪程序,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的向背后的人道:“长话短说,捡要紧的说。”
“皇兄,臣弟找到中意的人,想成亲了!”
崇德帝十六岁登基为帝,至今十二个年头,许是为了威严早早就留起胡子,使得年纪看起来比天十三大上许多,加上一身尊贵明黄,再加上上位多年,形于内外的唯我独尊严肃气焰,就连天天上朝的大臣官员也不太敢直视龙颜。
太宗在位时,后宫充实,子嗣虽不算多,却也不少,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曾诞下三位皇子,他们兄弟并非皇后所出,是四妃之末的淑妃之子。
按理说太子之位没他们兄弟的事,继承帝位更是哪边凉快哪边去,未来等着当个闲散王爷便是了。
只是天家事常常出人意料,先是太子不知缘故的暴毙,惩处清洗过一干宫女内侍、太医,有关无关的人等,仍是不了了之,发丧后没多久,太宗皇帝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变生肘腋,最小的皇子从马背上摔下来,扭断了脖子,杀了马和喂养的马夫,严令彻查,兽医发现马腿上被人作了手脚。
一连失去两个儿子,太宗的性情变得多疑而暴躁,严厉而冷血,前朝后宫都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恐稍一不慎就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天下皆是皇帝的耳目,当他想当作看不见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没见着,当他想追究的时候,没有做不到的,譬如查缉真凶。
只是真相总是伤人的,远远超出一个皇帝能够承受的结果,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二皇子。
兄弟阋墙,甚至痛下毒手,为的不就是那张椅子。
太宗心灰意冷,但是再痛恨儿子对手足无情,那仍是他的儿子,仅存的嫡子,难道还要他死?
二皇子获罪,被发配去岭南屯田。
柄不可没有储君,动荡之后,朝中明的暗的分成许多派系,有的支持淑妃之子,皇帝则偏向自己还年轻,还能生养,只是真的生出来,可能夭折,可能不成材……变量太多,要等皇子长大,起码要十五年,他等得起吗?
还有少部分心存侥幸的,认为那被罚去了岭南的皇子或许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朝中暗流汹涌,皇后连续失去三个儿子,几乎疯癫,但是,外戚势力仍不可忽视,天十三的娘亲,也就是淑妃有朝一日去见了已经不太认得人的皇后娘娘,两日后,淑妃不明所以的猝死了。
兄弟俩自是悲痛欲绝,以为是皇后做的手脚,然而,皇后却醒了,她把两个孩子召进殿,将淑妃留下的遗书交给了崇德,什么也没说。
天十三和兄长看了淑妃留下来的信才知道,她自觉无力帮助孩子什么,选择用自己的死换来皇后外家的力量。
自然,两兄弟必须敬皇后为母,让她独享荣宠到宾天。
兄弟俩失了母妃,只能相依为命,天十三当时年纪小,却不离不弃的支持着崇德帝登上帝位,也因此皇帝对这个胞弟甚是爱护纵容。
“哪家女子?!”
“皇兄喝过她煎茶的姜娘子。”
“唔。”皇帝终于给了他一眼。
他午后总要喝上一杯茶,上好的茶饼炙烤煎泡,加上盐,三沸之后酝其精华,斟入碗中,热气腾腾的茶香。
“皇兄……”那是急了的声音。
崇德帝瞟他一眼。“朕正想赏赐她些东西。”
“臣弟已然向她求亲,臣弟想娶她为妻。”
“她有什么好,让你这般上心?”
是妻,正妃,不是屋里人。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他难得多问了几句。
“臣弟就是觉得她好,合我眼缘。”情之所锺,不能自已。
“朕听说此女是个寡妇,还带着一子,你倒给朕说说这样的女子何以为玺王府的王妃?你这般玩笑,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轻佻,越大越不明白事理,朕还盼着你成家立业帮忙理事呢。大过年的,朕也不罚你,就回去闭门思过几日吧!”
“臣弟除了她谁都不要!臣弟是认真的!”
“天下女子何止千万,美貌的女子随你意挑,但她不行。”
“皇兄,不是她生得好臣弟才看上她的,她心灵手巧,性子也不错,虽然天下好看的女子多得是,我却只喜欢她。”天十三神色坚定。
“此事不用再提,朕和太后都不会同意的!”
屋里有短暂的沉默,皇帝坐在那,表情沉闷严肃,好半晌没有说话。
“皇兄?”气氛这么僵不是天十三所愿,但是今天和皇帝应该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我心意已定,就算您不赞同,我也是要娶的!”
崇德帝任由天十三像只跳蚤一样在寝宫里蹦跳,后来见他实在说的不象话,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见他还是不晓事,声音都拔高了。“你还跟朕强!陈昌,把他给朕赶出去!”
候在宫门外的陈昌抖了抖,谁敢真的动手赶这位亲王,苦着脸挨了过来。“殿下,陛下在气头上,您过些日子再入宫吧?!”
天十三蔫蔫的从天子寝宫离去,玺亲王殿下不知为何惹恼陛下被驱赶出来的消息没多久便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了出去。
崇德帝看着小内侍们簇拥着天十三离开,透过窗隙见到他的身影转过廊下消失,脸上绷着的寒意便散去,换上沉默的深思。
“陛下,殿下也许只时想不开,过些日子就没事了。”陈昌低声说道。
崇德帝语带嘲讽,“或许是被人蛊惑。”
这罪名可大了,姜娘子呦!
“可这世上能蛊惑自己的只是自己,若是无心,又怎么会意动?”
“陛下,殿下毕竟年轻,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冲动点总是难免。”陈昌愕然抬头,小心的挑着字眼说道。
崇德帝打断他。“你给朕说说那个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昌一怔,“陛下……”
“不许增个字,不许少个字,那个混帐从十五岁至今不肯成亲,朕纵着他,末了,却跑来跟朕说看上一个寡……那样低贱的女子,他是想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还是来打朕的脸的?!”
陈昌的脸一息数变,殿下看起来对那位娘子是真的动了心的喜欢,也好,也好,都这些年了,有个真心喜欢的人是极为难得的,啊……不妥,不妥,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摇头,那样的女子充其量只配给殿下为妾,别说贱妾也不够格,正妃……难怪陛下的怒火会被挑起。
“不过呢,这位姜娘子还真的不一般。”陈昌心思电转,嘴上慢慢说道。
“哪里不一般?”皇帝怫然不悦。“作为亲王,十三的婚事岂能草率,那女子再能干也是个手艺人,再心灵手巧,也弥补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实。”
皇室是何等的门庭,不可能任由他娶一个再醮女为妻,那混蛋莫非是胡涂了不成!
陈昌瞧着皇帝的态度,心里不由得替玺王叹了口气。
家族脸面与身分自古就是一道跨越不过去的鸿沟,特别是皇室,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子孙娶身分低微的女子,这是活生生让皇家没脸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殿下也不知是故意避过,抑或是没来得及提及姜娘子那双腿,她可是个瘫子,不然,要依陛下的脾气,姜娘子可能死一百遍都不够抵销圣上的怒气了。
总而言之,这桩亲事,凶多吉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