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出锋倒抽了一口气,心情一时无法平复。他不是感到害怕,而是他从来没想到真有这种事。
饼了好一会儿,他困惑的望向严世浩,“你……知道?”
“嗯。”严世浩点点头,“世安在牢里时告诉我了,我原本也不信,可她说出我们小时候的事,那是只有我们自家人才知道的。”
“所以你们……是兄妹关系?”位出锋问。
“看起来不是,但事实上是。”严世浩苦笑道,“老实说吧,我到现在还是有点难以调适,因为她的样子变了,可她真真切切是我的妹妹。”
看位出锋一副深受打击、难以接受的反应及表情,严世安感到难过又不安,他会觉得她是半人半鬼的东西吗?
如果是,她也不怪他,毕竟这不是能教人轻易接受的事情。
“二爷,我不是有意瞒你,而是……”她眼睑低垂,神情惆怅,“我的存在若让你感到不舒服,那我便随大哥回汝安。”
“世安……”严世浩一听,露出心疼不舍的表情。
他不是不能接受变了模样的妹妹,而是他知道她失去了位出锋,这辈子都无法快乐。
位出锋低着头若有所思,然后长长一叹,突然,他轻轻的笑了。
严世浩跟严世安互看一眼,皆是闲惑不解。
“天……”位出锋抬起脸看着严世浩,然后再看着严世安,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你们是这样的关系,我可放心了。”
“咦?”严世浩跟严世安又是一愣。
“所以你是严世安,不是莫初雪?”他直视着严世安,“你让齐儿喊你安姨,也是因为这样?”
“嗯。”严世安怯怯地道:“我知道这有点可怕,所以……”
“可怕?”位出锋蹙眉一笑,“哪里可怕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不是吗?”
“二爷,你……”
位出锋凝视着她,深情地道:“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名字或你的身分。”
闻言,严世安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是……你真的不觉得我可怕?”
“你的死,严格说起来是因为我。如今老天垂怜,让你宿在莫初雪身上,来到我身边,不只圆满了我的生命,让齐儿自丧母的阴霾中解月兑,也给了我补偿你的机会,这是老天爷的恩典。”说罢,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严世安的手微微颤抖,泪如雨下。
“你曾对我说过你不想当初雪。”位出锋嗓音柔沉地道。
她点点头。
“当时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跟初雪同名,现在……我知道真正的原因了。”他笑视着她,“世安。”
听见他这么喊,严世安再也忍不住哭出声音来。
位出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紧紧的抱着。
她偎在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口,终于可以真正安心了。
一旁的严世浩看着,也落下了男儿泪,他偷偷的转头拭泪,再将脸转回时,发现位出锋正看着他,他先是一怔,而后用眼神向位出锋传递他最深切的谢意。
数日后,绍子龙赶到长桥,听闻严世浩在位府,立即前往拜见。
经严世浩解释说明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绍子龙为奔雪之事亲自向位出锋致歉。
位出锋原谅他,也不再追究。
绍子龙又听严世浩说严世安借莫初雪的身体重生之事,虽然震惊,却感欣慰。
他真心诚意给予严世安跟位出锋祝福,并保证从今往后不再鲁莽行事,给严家添麻烦。
两人临去前,位出锋向严世浩承诺待至汝安时会前往严府拜会,并商谈河运及海运的合作事宜。
之后,为了让严世安能以严世安的身分在长桥生活,位出锋对内对外都宣称她是化名莫初雪的严世安,而她化名莫初雪来到他身边,则是为了化解两家的宿怨。长桥是由位出锋一手打造,在长桥,几乎没有什么事不是他说了算。
他这么说,就算有人半信半疑,最终也还是信了。而原本理该背上两条杀人罪的赵人凤,也因为严世安还活着而逃过了死劫,改叛流放三十年。
位出锋出航不久,位老夫人从京城来了。
得知位老夫人来到长桥,严世安立刻带着位学齐、苏安北跟苏乐余一行人前往泰安门前迎接。
马车刚到,苏安北便趋前,“老夫人,一路上都平安吧?”
位老夫人坐在马车里,神情虽略显疲态,但精神还好,只是眼底带了一抹难解的忧愁。不为别的,就因她在京城已得知长桥所发生的事情,更知道她一手带大的亲外甥不只私通并杀害表嫂,还想谋杀表兄以夺得位家的一切。
亲外甥的背叛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还好。”位老夫人说完,看着面生的严世安,再看着紧紧抓着她的手的位学齐,愣了一下。
因为她一直住在京城,位学齐又遭逢母丧而自我封闭,虽是祖孙关系,两人却不太熟悉。
“齐儿,你长高了。”她看着位学齐,先开了口。
“齐儿,”严世安轻轻的拉了下位学齐的手,提醒道,“快跟祖母问安。”
“齐儿向祖母问安。”位学齐怯怯地说。
位老夫人微微一笑,“好,乖,真乖。”说完,她疑惑的看着严世安,“你是……”
“晚辈严世安,见过老夫人。”严世安恭谨的福了个身。
“严世安?”位老夫人愣了一下,“怎么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你是……”
“老夫人,”苏安北连忙解释道:“严姑娘是汝安严家的小姐。”
位老夫人一怔,惊疑的看着她,“你是严家的小姐?”
严家先祖当年跟位家先祖其实是有往来的,只可惜后来因各拥其主,从此王不见王,政争结束后,位家因与朝廷关系密切,夺得各种先机,与失势的严家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一年前,她还听说在竞马大赛上,严家养子害死奔雪,惹得儿子一怒之下几乎斩断严家生路。
怎么现在严家小姐竟会出现在长桥,还跟位学齐如此亲密?
“苏总管,”她看着苏安北,“看来位家变化极大。”
苏安北蹙眉笑叹,“是的,老夫人,详情咱们回府再说吧!”
“也好。”位老夫人颔首,又不经意的瞥了严世安一眼。
花厅里,位老夫人坐在那张铺着软裘的黄花梨木椅上,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严世安,而位学齐捱在严世安身边坐着,一只小手紧紧拉着她的手。
要不是她知道位学齐的娘亲是李初雪,真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母子。
在严世安跟位学齐的对面,坐着的是苏安北跟苏乐余,父女俩有一点紧张,尤其是先前犯错的苏乐余。
“苏总管,这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位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事情是……”
“苏总管,等等。”苏安北正想从头至尾的跟老夫人说明一番,严世安却柔柔的打断了他。
苏安北微顿,不解地看着她。
她转头温柔地看着位学齐,“齐儿,祖母一安姨、苏总管跟乐余姑姑有要事要说,你先跟秀竹、小枫到院子去玩,好吗?”一位学齐点点头,起身跟着秀竹与小枫出去了。
见孙子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位老夫人隐约感觉到什么了,她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直接问道:“严姑娘,你跟出锋是什么关系?”
严世安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回道:“老夫人,我与二爷是我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关系,而我相信他也是。”
位老夫人一震,疑惑的看着苏安北。
苏安北小心翼翼地道:“老夫人,二爷出门有点赶,来不及让人到京城告知您这桩喜事。”
“喜事?”位老夫人先是一愣,而后恍然,“你是说……”
“是的。”他点头,“二爷预计这趟回来后便向严家提亲,迎娶严姑娘过门。”
“这究竟是……”位老夫人完全反应不过来,难得的慌了。可一回神,她又立刻望向严世安,解释道:“孩子,我并非对你有意见,而是这事实在……”
知道老夫人的反应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对她的身分有疑虑,严世安稍稍安心。
“老夫人,晚辈知道这事对您来说过于突然,请让晚辈详细向您说明,好吗?”
位老夫人那睿智的目光直视着她,虽感错愕,但心平气和,“愿闻其详。”
“老夫人,事情要从半年多前说起……”严世安缓缓道来。
位老夫人心头一惊,打断道:“难道剌伤你的人是……”
“老夫人莫急,待晚辈慢慢解释。”严世安温柔一笑,续道:“当时黑衣人以为我已经死去,随即离开,但晚辈命不该绝,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捡回一命,虽说黑衣人自称是二爷,可晚辈不信,于是化名接近二爷。”
她这说法,便是位出锋对外的说法,是他们两人套好了的。
“接近二爷后,我抽丝剥茧,发现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还可能是他身边的人。”
位老夫人眉头一蹙,沉痛地道:“那人便是人凤?”
“是的,老夫人。”她点头,“我与家兄与二爷连手,一步步将真凶引了出来。”
位老夫人沉默不语,面容忧愁怅然。
苏安北感激的看着严世安,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苏乐余做了什么。
严世安对他一笑,神情恬淡。
饼了好一会儿,位老夫人才又开口,“我听说人凤被判流放三十年?”
“是的,老夫人。”苏安北回道,“二爷为他求情免了死罪。”
位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也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怪不了谁。”
严世安看得出来她内心沉痛无比,安慰道:“老夫人,说不定表少爷在边关表现得好,不用三十年就能回来,您也不必挂心了。”
位老夫人微顿,注视着她,“或许吧。”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深深一笑,“严姑娘如此冰雪聪明,难怪出锋动了心。”
严世安腼腆一笑,“老夫人过夸了。”
“老实说吧,”位老夫人向来不说暗话,什么都挑明了说,“初雪死后,我一直希望出锋能娶乐余当继室,你可知道?”
此话一出,苏安北及苏乐余尴尬极了。
“老夫人,这事……”苏安北急着想劝阻。
严世安倒是一脸淡定,“晚辈知道。”
“我并不了解你,不确定你是不是能担起当家主母及继母的重任。”位老夫人续道,“继母不易,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己出。”
“老夫人,我喜欢孩子,在汝安的时候,我办学也收养很多孤儿孤女。”严世安笑视着位老夫人,“爱不是自己亲生己出的孩子,对我来说并非难事。”
位老夫人没想到她是一个这么有善心的姑娘,不免感到惊奇。
“老夫人,严姑娘善良仁厚,确实不可多得。”苏安北说道。
一旁的苏乐余因为受了严世安的恩惠,自然也得美言几句,“老夫人,自从严姑娘来了之后,齐儿变得开朗许多,我从没见他那么笑过。”
位老夫人有点讶异地看着苏乐余。她知道苏乐余一直爱慕着儿子,如今儿子爱上严世安,就表示她再也没有希望成为继室,按理说,她对严世安应该有妒意及敌意的,怎么她却赞扬起情敌了?
她深觉不可思议的看着严世安,越加对她感到好奇。
“严姑娘,您真是不容易,看来这位府上下都让你给收服了。”
“晚辈不敢。”严世安谦逊地道,“晚辈只是尽一己之力。”
“位、严两家本是旧识,要不是因为政争,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如今因为你,两家可以化解干戈,倒是好事。”位老夫人慨然一叹,“世事难料,但至少还有好事发生。”
“老夫人,您……您愿意接受我吗?”严世安有些不安地望着给人感觉有点严肃且难以接近的位老夫人。
位老夫人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凝聚,像是在审视着她。
严世安是感到紧张,却仍无畏的迎上她严格的目光。
须臾,位老夫人笑叹道:“当年出锋的婚事是我给他做的主,可却是不幸收场,可见得我识人不清。”
“做娘的,没有不希望自己儿女幸福的。”严世安诚恳真切地安慰道,“老夫人当年所做的决定,必是您认准了对他好的一定。”
位老夫人深深觉得她是个体贴善良的姑娘,难怪位府上下都喜欢她。
“确实,当初我的确认为那是最好的选择。”位老夫人深深一笑,直视着她,“这次,我让出锋决定他自己的婚事吧。”
严世安一顿,“老夫人是说……”
“以后位家就麻烦你了。”位老夫人说着,以寄予厚望的眼神凝视着她。
迎上老夫人的目光,严世安有点激动,不自觉红了眼眶,她用力的点点头,眼底燃烧着斗志,“请您放心,晚辈定会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