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是南宫旭日?!那个传闻中,数年前死在一场火灾中,这阵子景城百姓口耳相传,死而复生,回到南宫家的南宫旭日?夏彤枫的双眼闪过一丝难掩的愕然。
照扶柳的说法,她在小时候因为他出手相救,所以入了南宫家为奴,所以她是太阳的奴仆?
“朝曦,少主不认得你是情理之常,虽然你心心念念想伺候少主,但你非家生子,入南宫府时又有年岁,所以只能在厨房里待着,当个粗使丫头,但你很伶俐,当时我娘还在世,对你也是赞誉有加,我就特别喜欢你。”
扶柳说的好听,但夏彤枫知道自己在南宫府就是个卑微的奴婢,当初贵为少主的南宫旭日救了她之后,就把她给忘了……
难怪在西市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对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自己真的认得他,但他却从不知道她是谁……就算她为了他烧了马场,他也认不得她……
她不知道心头的难受是因为以前的南宫旭日从未正眼看她,还是如今的太阳与她已不在同个平等的位置上头……他回到南宫府,却只是回来告诉她一声,说他有事要办,过几日就回来,但他真的会回来吗?该是骗她的吧!
“别再多想了,我们快些回府。”扶柳拉着夏彤枫上了马车:“城主若知道是你又救了他一次,肯定会大大的赏你。”在扶柳心目中,纵使赏夏彤枫千金百银都不为过。
赏赐?!她不要赏赐,救他从来就不是因为赏赐。夏彤枫吞下心头的难受,强迫自己开口:“扶柳姊姊,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太……少主?”
扶柳迟疑了下,但最终没有隐瞒:“是,你总喜欢问少主的事,偶尔还会偷偷的看少主。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小丫头的迷恋,毕竟府里有不少丫头都抱着飞上枝头的心思,但一直到最后,你为了少主赔上一条命,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喜欢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夏彤枫微低下头,不论以前,就是现在问她,她也可以为了太阳连命都不要,只是他不再只是太阳,还是南宫旭日……
“如今你有恩于少主,就算想要少主夫人这位置,少主也会点头的。”
夏彤枫听到扶柳的话,惊得双眼睁了睁,她才不想要挟恩图报。
“可是我得提醒你一事,”扶柳的神色一正:“少主自小就有婚约,你的身分毕竟也是摆在那里,就算真如你所愿娶了你,你最多也就是个平妻,以你这性子,我真担心你以后会吃苦头。”
夏彤枫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黯然,扶柳见了很是心疼,但她清楚如今要重振南宫家,最快也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迎娶穆家小姐,如今穆意谨就住在南宫府,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与南宫旭日商谈两家的亲事。
夏彤枫知道自己是个奴仆,能当上平妻已经是造化,但想到太阳会迎娶另一个女子,她便觉得十分难受,觉得自己会发疯。
“扶柳姊姊,”夏彤枫虽看出扶柳不愿多谈,还是坚持开口询问:“我的祖父母是怎么死的?”
扶柳没料到转了一圈,话题会再回到夏彤枫亡故的亲人身上,尽避她不想提,然而夏彤枫终究得要面对承受这个事实。“是被南宫易派人杀了。”
夏彤枫的脸色变得惨白。
“其实南宫易不单让人追杀你,当年他所能查到参与乘云马场大火之人,就算只是怀疑,最终都没好下场,谁都没料到,南宫易如此丧心病狂,竟还牵连旁人,寻到了他眼中所谓不忠奴才的老家,将亲眷全都杀了,两位老人家便是因此而死。”
扶柳想到当年的事不胜稀唬,当初她得到消息,冒着可能被发现的风险急着要去报信,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当年我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将你的祖父母给埋了,但少主已经下令,当年对他有恩之人,将会重新厚葬。”
厚葬又如何?人已经死了,再多的荣华也是虚幻的。说到底,她为了南宫旭日义无反顾,即便失忆却活了下来,赔上的却是她两位至亲的性命。
她的脑袋突然一阵钝疼,大雪纷飞的冬日,山脚的小铺子,和善的老夫妻,一碗温热的马女乃酒一她的马女乃酒,是爹爹手把手教的,在离开南宫府前往乘云马场那一夜,她爬进了那个小洞,从地孔给了少主一壶马女乃酒——
他说,这是他一辈子都记得的滋味。
一辈子……她踩着有些发软的脚步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气派的大门,几乎晕厥。
她用力的握住拳,指甲刺进掌心里,强迫自己清醒。
走进府里后,四周一景一物,陌生又熟悉。
她在这里生活过,就算想不起来,但她的心告诉她,这里的景色没变,就如同她离开那时一样——现实与梦幻交杂,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石庆正好从书阁出来,看到了扶柳将夏彤枫带来,不由赞赏一笑:“扶柳姑娘果然聪慧,深知少主心中所好。”
扶柳嘴角一扬。
石庆是个粗人,直接朝着里头扬声:“少主,夏姑娘来了。”
南宫旭日手一松,笔掉落在羊皮之上,落上一团黑点,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向夏彤枫坦诚身分,人却已经上了门。
听到书阁门口的声响,他立刻坐直身躯看过去。
夏彤枫看着南宫旭日一身华服,坐在书桌后,威仪立现,那双像是会看透人心的黑眸锐利严肃,在四周庄严的摆件之中,让人心生惧意。
这是太阳,也是南宫旭日,南宫家少主,未来的景城城主……他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急促的想要呼吸,却发现怎么也吸不进空气。
南宫旭日严肃的思索该如何开口,但还没想明白,就看见夏彤枫在他的面前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他脸色一变,连忙一跃,伸臂将她护在怀里,不让她摔落在地。
一旁的扶柳一脸惊慌:“朝曦!这是怎么了?”
扶柳急促中唤出的名字令南宫旭日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低下头,看着她靠在自己怀中的脸,清俊的脸庞瞬间阴沉。
朝曦?!他记得这个名字,虽记不起名字主人的脸,但他始终记得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与他的名字寓意相同,太阳光明。
扶柳唤她朝曦……她是朝曦?
南宫旭日心口蓦然一缩,抱着她回到自己房内,将她放下,急急的唤来穆意谨。
南宫旭日多年来曾经无数次的回想,但始终想不起那丫头的模样,其实南宫府的奴仆数百,他确实不可能一一识得,但为何他不对这个丫头多留心几分,让他连她是何模样都不知。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看不到来人,只能从地孔中拿到吃食,几次撑不下去,觉得将失去希望时,她都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让他相信自己终有重见天日那日。
只是最后得知她的消息时,是她死了,因为他的一句交代,她亲身试险,连仅有的两名亲人也跟着陪葬。
这些年,他将这个只记得名字却全然不知长相的人放在心上,如今这个没有长相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夏彤枫就是朝曦!
他的手爱恋的模着她的脸,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眼下略微浮肿,隐隐浮着青黑,明显没有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不过几日不见,她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南宫旭日皱起浓眉。“意谨呢?”
扶柳连忙上前回道:“已派人去请,但还是不见表少爷。”
“立刻叫他滚过来。”
看着南宫旭日的神情,扶柳的心没来由的抖了一下,虽然这个主子性子清冷让人难以亲近,但却鲜少看他真正动怒,如今看来,他心头的怒火正炽。
穆意谨写好家书给自己正远游至江南丽县的爹娘,才满意的放下笔,还以为是南宫旭日又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不是威胁要抢卖身契,就是寻思着把他赶走,他又不是傻子,故意姗姗来迟,没料到进屋会看到躺在床上的夏彤枫,他立刻向前:“妮子怎么了?”
南宫旭日对于穆意谨亲热叫着夏彤枫的口吻感到不悦,但此刻也没多言,让到一旁:“她晕了过去。”
穆意谨替她诊脉,脉象略微急促,但并无大碍:“她该是知道你的身分,被吓得晕了过去。”
南宫旭日的脸一沉。
“这几日她并未睡好,就让她睡会儿。”
南宫旭日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在扶柳惊讶的眼神下,温柔的伸手替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然后将被子盖个密实,这才起身,眼神恢复平时的冷漠,示意穆意谨出来说话。
穆意谨也如他所愿的跟着。
“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
穆意谨先是一愣,然后装傻道:“她不就是妮子?你的心上人。”
“收起你的嘻皮笑脸,你知道妮子是朝曦,所以才用计让她签下卖身契,对不对?”
穆意谨嘴角漾出笑弧:“看来你也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妮子想起来了吗?看样子不是,我猜猜……”看到一旁一脸不安的扶柳,他道:“是扶柳吧?毕竟朝曦在南宫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奴婢,你这位贵公子不会记得的,但扶柳该是有点印象。”
南宫旭日的双拳不自觉的握起,他曾经愧疚不记得这个给他希望的小丫头,现在穆意谨如此一说,更是像打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热辣辣的疼。
穆意谨跟他同时在那一场大雪之中遇见赵家两老和朝曦,只是匆匆数眼,他早已忘却他们相貌,但穆意谨却还记得……
“我原本只是看她觉得眼熟,毕竟只是见过一回,当时她又年幼,不过当她提及几年前意外失忆,我便多了些心思。而卖身契一事是早有盘算,确知她是朝曦,是在签了契书之后。”
“既知她身分,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我心善,看妮子过得挺开心的,不忍心破坏她的平静。”
“可笑!我已没了耐性,今日你定要依约归还妮子的卖身契。”
“归还又如何?”穆意谨有恃无恐的反问:“我不出手救石头,你以为妮子会如何?”“你威胁我?”
“并非威胁,只是为你着想。我们是亲人,我不会见你身陷危难,梁王不会管南宫家闹得如何乌烟瘴气,他只会着眼南宫家传的育马、驯马术。他人还在府里,你就敢散了奴仆、发落马场牲口,存心要毁了南宫家,就不怕惹怒他?”
在穆意谨看来,南宫旭日样样皆好,就是性子离经叛道,认定之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你用一个女人威胁我低头,你是小看了我,还是高看了她?”
穆意谨沉稳的看着他:“我不管高看、低看了谁,反正能说服你,我就将妮子留下,无法说服你,我就把妮子带走。”
“她不会跟你走。”南宫旭日阴沉道。
她是夏彤枫时便心仪于他,更别提她还是朝曦时,扶柳口中所言,那个从小便爱慕他,愿意为他舍命之人。
穆意谨不由啧啧出声:“你果然不了解她,不论是当年的朝曦还是如今的夏彤枫,都同样重情重义,朝曦年幼时家境虽差,却也非必要为人奴婢,但因为想报恩,她心甘情愿人南宫府为奴,甚至最后赔上性命也无悔。之后她让夏家大娘所救,为了恩情,她也能抛头露面在西市摆摊卖面,相信我,她能照顾石头一辈子,不要自个儿的命也行。”
“说到底,你便是用石头左右她。”
穆意谨摇头:“不如等她醒了,让她自个儿选,若她选择留在南宫家,我也愿出手救石头。”
南宫旭日高傲的看着他:“若没有石头的问题存在,你以为她会选你?”
穆意谨浅浅一笑:“等人醒了,问过便知。”
南宫旭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被穆意谨质疑自己从不懂夏彤枫,令他心中不快,但隐隐之中,突然想起初识时,她莫名的对他有着敬畏。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或许在夏彤枫都不能理解的内心深处,对他确实存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