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桐蕊取来一个大盆,将纱布掀开,里面是她一早做好的面糊,已经醒了两个多时辰,时间尽被了。
她先烧了锅热水,一旁已备好了素日里蒸包子馒头的大篦子,还有一块干净的白布,家里并没有这么大的棉布,是她今日上市集时特别去绸缎铺子买的。
“姊,你是要做菜,干啥要这么大块的布啊?”金桐树是个话唠,要他看着不问,浑身便会像长虫了似的难受。
金桐蕊手里不停,在布上刷了层油,利落地铺到篦子上去,一边笑着说道:“你不知道孔子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吗?这大块棉布便是能否做成今日这样吃食最紧要的工具。”
忽然之间,四个人齐刷刷的看着她,一时鸦雀无声。
金桐蕊笑问道:“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吗?”
金桐树稀奇的看着她问道:“姊,那叫啥孔子的是谁?”
金桐蕊心里一个咯噔,不妙!难道这会儿《论语》还没问世吗?
看他们茫然的样子,好像真的没听过孔子,若是《论语》已经问世了,那么即便没读过书的,也不可能不知道孔子这样的大人物吧?
她真的是—— 真的是祸从口出啊!撂什么文言文,这下闯祸了吧!
她僵笑了下,硬着头皮说道:“这是我师傅跟我说的,意思就是,有个叫孔子的人说,想要把工作做好,一定要先使工具精良。”
金家人同时放松了脸部线条,你看我、我看你的同时说笑道:“原来是神龟厨祖他老人家说的啊!”
任容祯真恨不得自己这时能开口。
他听过这句话,他听过那叫孔子的人物。
不过,绝对不是什么见鬼的神龟厨祖说的。
他瞪着金桐蕊,略略挑眉,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历?
金桐蕊见顺利蒙混过去,也是松了口气,家里人全信了,唯独那王子病一脸的不信,让她看了很是不爽。
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眼下还供着他吃住,他是想揭穿她不成?敢情她是救了只白眼狼回来?
她长长的睫毛一扬,挑衅的回瞪着他。
幸好他是哑巴,不然不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若是吓坏她爹娘,她可跟他没完!
警告意味浓厚的瞪完,她再不理会任容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又多一点的淀粉水,缓缓浇到棉布上头,待淀粉水沾满了棉布再蒸熟便行了,这也是因为这里没有专门做凉皮的工具锣锣锅,她思索一番后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自然了,若生意稳当了之后,再找铁匠打造锣锣锅才是最方便的,眼下先将就着用吧。
眼见蒸熟了,金桐蕊将第一张凉皮揭了下来,摊在铺了细纱布的干净案板上,因为棉布上事先刷了油,因此揭下时十分完整,乳白色的半透明面皮泛着麦子的香气,所有人看着都十分稀奇,而任容祯此时更加肯定她要做的是黄瓜凉皮。
金桐蕊手脚麻利,片刻便将小半盆的面糊用完了,蒸了十五张凉皮,稍微晾凉之后切成大约一指宽的条状,整齐的码放在竹筐子里,凉皮晶莹剔透,看了实在舒心。
想想自己真是有才啊,能在没有锣锣锅的情况下捣鼓出凉皮来,她都想给自己按个赞了。
不想,一个瞥眼,就见到王子病正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好像想把她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似的,让她不由得柳眉一蹙。
这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啊?倒不如他会说话,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好了,这样真是膈应死了,与她直来直往的性格实在不符。
“姊,好了没?到底好了没?”金桐树等她把十来张凉皮都切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快好了。”金桐蕊拿了个干净大碗,抓了二十来根凉皮丢进去,加入香菜段、盐、醋、酱油、蒜泥和她精心制作的辣油一同搅拌,最后放入腌好的黄瓜片再撒上炒好的芝麻盐便大功告成。“大家尝尝味道吧!”她咧开大大的笑容,拿了几副碗筷,一人分一小碗。
金桐树三两下便吃完了,他是狼吞虎咽用吸溜的,嘴角还闪着透亮的辣油渍,手里的碗不由分说的往姊姊面前一伸。“我还要!”
金桐蕊笑咪咪的接过碗。“大家别净顾着吃啊,也要跟我讲讲想法,这样我才好改进。”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听到赞美罢了,她自己的手艺她自己清楚,哪里有不好吃的道理,她可是打从四岁就跟在她老爸的后头在厨房里转,六岁的刀工就有模有样了,她的厨艺甩她那些师兄们十条街都有余,也比金园的老师傅都精湛,是他们不肯承认厨艺不如她这个小丫头,还曾经扬言她老爸若把金园传给她,他们就集体不干,超级没有长辈风范的。
“当然好吃,适才我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了!”金桐树意犹未尽的舌忝着嘴角,“多装一点,再多装一点。”
“点点,这凉皮太开胃了。”奉莲娘因为辣抹着泪,可又舍不得把碗放下。“不但调味香辣,吃着有嚼劲儿,配着这酸甜多汁的腌黄瓜,娘都能吃上五碗呢!”
金大秀忙道:“爹也是,能吃上五碗。”
金桐蕊很是满意家人的捧场,她眼珠子一转,就定在王子病脸上不动了。
她实在很想去踢他一脚,他那副“对,我吃过这个,跟我曾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的表情是怎样?
她的眉头微微一挑,他要装得有见识也要有个限度,凉皮可是后世才有的吃法,若他说他吃过,打死她也不信。
“姊,这凉皮吃了可是会念念不忘哩,客人肯定会再回头的。”金桐树赞不绝口,转眼又吃完一碗了。
“那是自然的。”金桐蕊暂且抛开对王子病的不满,唇边漾起一丝笑意与弟弟应答了起来。
金桐树眼睛发亮,兴奋的说道:“姊,你先前说鸡肉成本高,不能卖,那这凉皮的成本肯定是极低的吧,适才我见你不过是用面糊便捣鼓出来了,黄瓜也是不值几文钱,主要是你制作的这辣油,还有那腌制黄瓜的酱汁是旁人做不出来的。”
“小树说的不错,即便这黄瓜凉皮卖不出去也损失不了几个钱,相反的,若是能卖出去,咱们肯定能攒下一笔银子。”金桐蕊笑道。
金桐树兴致勃勃地又问道:“那一碗黄瓜凉皮你打算要卖多少钱?”
金桐蕊老神在在地道:“一张凉皮正好一碗,配上这特制的腌黄瓜,我打算卖七文钱。”
一听,金家另外三人随即瞪大了眼睛。
金桐树一脸“你疯了”的样子,他直白地道:“姊,村子里一碗面不过四、五文钱,县城里了不起一碗面六文钱,你却要卖七文钱?谁会花这个钱吃你这碗没吃过的东西?”
奉莲娘不无忧虑地道:“小树说的是,点点,你这价钱太高了。”
金大秀也道:“点点啊,依爹看,左右那面糊黄瓜也要不了什么钱,一碗卖三文钱也有赚头,就卖三文钱吧。”
“你们别说了。”金桐蕊不慌不忙地朗声道:“这凉皮我就要一碗卖七文钱,旁人又不知道是面糊做的,再说了,知道了又如何?旁人又做不出来,物本就是以稀为贵,既然别处没有得买,要吃凉皮就得到我这儿来,那么我卖高价些也是使得的,不必自贬身价。”
任容祯听着,倒对她起了几分好感。
他向来自信,也喜欢有自信的人,他的信条是,做人不可浮夸,可若有真本事,也不须太过自谦。
在他看来,一碗凉皮卖七文钱都太少了,起码要卖十五文钱才能显现凉皮稀有的价值。
“有道理!爹娘,就按姊说的,卖七文钱!”金桐树啧啧了两声,“姊,你打从做了神龟厨祖的徒弟之后,气魄都与从前不同了,从前你一向少言寡语,如今说话都大声了。”
金桐树一说完,金桐蕊的视线当下便在空中与王子病撞个正着,她慌惴惴的又别开眼。
也不知怎么搞的,现在只要谁一提起神龟厨祖,她就会不由自主的看向那王子病,好像她多心虚似的。
待定下心神后,她抿了抿嘴,眼角一弯。“人总会变的不是?若是我再不思变,改日大伯父再来,岂不又要被他欺得去寻死?”
“现在是可以说大话,可等大伯父一来,咱们还不是连屁都不敢放,只能让他骑着咱们脖子拉屎。”金桐树扯扯嘴角。“难不成改日大伯父又来,你敢拿菜刀砍他?”
金桐蕊言之凿凿地道:“他若敢来寻衅,我一定砍。”
金大秀、奉莲娘顿时吓得不轻,金大秀连连劝道:“点点啊,你可千万不要乱来,那是你亲大伯,若是背上个不孝的罪名,日后你在村里可抬不起头来,也嫁不出去了!”
金桐蕊大声说道:“嫁不出去正好,我压根儿不想嫁人。”
这里的人都是盲婚哑嫁,谁来作媒,若两家父母觉得合适便订下婚事,当事人没权利发表意见,不说这一世她十五岁,前世她也才十七岁半而已,什么嫁人,那不在她脑子之中。
“点点啊……”奉莲娘担心的低喊一声。
金大秀也傻了,闺女怎么说这种话?姑娘家不嫁人还能做啥?他们家里虽然穷,可也不指望她一辈子不嫁养家活口啊!
“爹娘你们也甭操心了。”金桐树撇了撇嘴。“反正姊跟那铁匠的亲事黄了,早就传得满村人尽皆知,姑娘家的名声算是毁了,一时间也不会有人上门提亲,所以还是先想想要在哪里卖那黄瓜凉皮比较紧要。”
闻言,金大秀和奉莲娘头上更像是有焦雷滚过,心里皆是一片荒凉,闺女要是嫁不出去,他们也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可金桐蕊却是很满意这结论,笑道:“小树说的不错,眼下将吃食摊子做起来才最为紧要,明日我就去镇上试试水温,若是反应不错,过两日便可以开始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