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完年不久,二月初三,大婚之日到来,这日大雪纷飞。
端瑞郡王迎娶康亲王的孙女,婚事的规格自是比先前迎娶随茵时要盛大许多。
王府联姻,京里泰半的王公贵族和朝中官员,顶着大雪,络绎不绝前来贺喜。
然而新郎官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自始至终绷着张脸,宛如不是在办喜事,而是在办丧事,之后宴席上,他也只敷衍的饮了几杯酒便迳自离开。
有人打趣他这是迫不及待要去与美艳的新娘子洞房。
可新郎官并未去喜房,而是去了随茵的寝房。
随茵还在女眷的座位那儿接待前来贺喜的官员女眷,因此房里空无一人。
月兑掉身上的吉服,恒毅躺在他睡了数个月的床榻上,盖着一条锦被,回想着他头一回成亲的事,当时他迎娶的是琬玉格格,但她命薄,嫁进来没多久便病逝。
第二次是迎娶随茵,她是他为了为难额娘,弄巧成拙不得不娶,在那之前,他从未想到她会成为他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妻子。
而这第三次成亲,他满心不甘,连喜房都不愿去。
因为他的妻子有随茵一人便已足够,再多,他的心也容不下。
半晌,随茵回来准备就寝时,被床榻上那闷不吭声的人影给吓一跳,看清楚后,才发现是今天该待在喜房里的新郎官。“你怎么在这里?”
他拉着她的手,坚定地道:“我同你说过,我不会去她房里。”
她微一犹豫,吞回想劝他的话。 他不想去,她没宽大到主动将自己的丈夫推过去。
随茵上了榻,在他身侧躺下,定定的注视着他,认真的道:“恒毅,哪天若是你的心已不在我身上,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会放手。”
恒毅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又听见她说——
“但我会记得你曾对我的这份心意,因为我明白你在这一刻,对我是真心实意,毫无虚假。”
说完,她轻轻吻上他的唇。感情之事不走到头,谁也无法得知究竟能持续多久的时间,所以她把话先挑明了说,给他们都留一条退路。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有些事嘴上承诺得再多也无益,他会用实际的行动向她证明他的心意。
这晚洞房花独夜,新娘子久等不到新郎官,而后在陪嫁的嬷嬷打听之下,得知她的新郎官将她独自一人了在喜房里,去了他侧福晋那里,她勃然大怒的砸烂了喜房里的物品。
“恒毅,你竟敢这么对我!”她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气,没被人这般轻忽过,她绝不原谅那将她丈夫勾走的贱女人!
两名陪嫁的年轻丫鬟遭她迁怒,被她拳打脚踢,其中一人的额头还被她拿花瓶给砸破了。
然而她们的嘴早在安雅动手时,就被那些嬷嬷们利落的拿布巾给塞住,不让她们叫出声,被外头的人听见。
翌日,前来为儿子主持婚事的东敏长公主,身上披着件白色锦裘,坐在前厅,望着向她请安后,神色各异的儿子与两名媳妇,心里无声轻叹。
她看得出来儿子的心如今都在随茵身上,皇上突然将安雅指给他当嫡福晋,对他们三人而言,实在不是一桩好事。
安雅即使满肚子怨怒,但在东敏长公主前也不敢造次,论起身分,婆婆比她还尊贵,纵使她对随茵暗恨在心,也没有表露出来。
“恒毅,如今你嫡侧福晋都有了,往后要好好善待她们,最重要的是处事要公允。”东敏长公主这话是在提醒儿子,莫因宠爱随茵便偏颇于她,这对随茵而言并非好事,只会令她招来安雅的嫉妒。
一个女人在得不得丈夫的宠爱下,难免会嫉妒受丈夫疼宠之人,做出或说出刁难的言行,当年她就是如此,所以才会让宜琴对她怀恨在心,导致那一场憾事。
她看的人和经历的事多了,一眼就看出安雅脾性比起明芳更加骄纵蛮横,她担忧安雅在嫉妒之下会失了理智,搅得这府里不得安宁。
恒毅嘴上应着,“这事儿子明白,额娘放心。”但他心里则是想着,既然安雅不听他的劝告,执意要嫁给他,那么除了嫡福晋这个身分之外,她别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丝呵宠。
东敏长公主何尝看不出儿子的阳奉阴违,她私心里也偏向随茵,可娶都娶了,总不能亏待了安雅,她只好看向两个媳妇儿,嘱咐她们,“安雅、随茵,你们都嫁给了恒毅,希望日后你们能如亲姊妹般和睦共处,齐心协助恒毅管好郡王府。”
安雅那张美艳的脸庞堆着笑,脆声应道:“额娘不用担心,既然我嫁给了恒毅,往后这后宅和郡王府我定会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您和恒毅操心。”
她看了随茵一眼,接着又道:“我听说在我嫁过来前,郡王府的中馈是由妹妹代为主持,这阵子可辛苦妹妹了,以后府里的中馈有我掌着,妹妹就能轻松许多。”
见她一嫁来就急着要掌中馈,东敏长公主眉心微蹙,她尚未开口,便听见儿子冷冷出声“你才嫁过来,还不熟悉郡王府的一应事务,中馈暂时仍先由随茵主持,待你熟悉了之后再说。”
当着婆婆的面,安雅不好发作,绞着手里的绢帕,忍住怒气,勉强挤出一抹笑,“难得王爷这般替安雅着想,我会尽快熟悉府里的一切,不让王爷失望。”
接着,她瞅向坐在一旁的随茵,“王爷这般心疼我,这几日只好再劳烦妹妹了。”
随茵轻点螓首,她都看得出来恒毅不想把府里的中馈交给安雅主持,才拿那理由来敷衍她,她不相信安雅听不出来,不过她想自欺欺人,与她无关。
随后东敏长公主表示她明日就要回明若庵。
安雅语气殷切的挽留道:“以前恒毅未娶嫡妻,您跟前没人侍奉,如今媳妇既嫁进来了,怎能再让额娘回明若庵,求额娘留下来,让媳妇好好在您跟前尽孝。”
她这话自然是在贬损随茵,既点明她只是个侧室,还指她不孝。
随茵提醒道:“我记得恒毅以前娶过一名嫡妻。”说起来安雅算是续弦。
被她这么一提,安雅也想起这事,脸上的笑一僵,她暗暗剜了随茵一眼,再看向婆婆时,脸上又堆满了笑,“额娘,媳妇刚嫁过来,还有许多事想向您求教,等着您教导,求您留下来让安雅好好孝敬您。”
“你能有这份孝心,额娘很欣慰,不过我已习惯庵里清静的生活,往后你们三个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我就能安心了。”
再说了几句,东敏长公主让安雅和儿子退下,留下随茵。
东敏长公主语重心长的道:“恒毅的性子顽固,他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容易改变,他现下肯听你的话,往后你跟在他身边,多提点提点他,让他哄着安雅,免得安雅做出什么事来。”
随茵却拒绝道:“我无法把我的丈夫推去哄别的女人,这话您该对恒毅说。”
见她如此诚实,连敷衍一声都不肯,东敏长公主无奈一叹。
随茵想了想,接着又道:“我知道额娘是为我好才这么说,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已把自己的孩子拉拔长大,尽到自已该尽的责任了,其它的就别操心太多了。”
望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神,东敏长公主沉思片刻,颔首道:“你这孩子看事情通透,以后这府里的事我也不多管,就交给你们了。”
随茵说的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唯有让孩子们自个儿去经历波折和磨难,才能将孩子们淬链得更加睿智成熟。
棒天,送东敏长公主离开后,恒毅也外出了。
安雅便趁机去找了随茵,轻蔑的问:“我听说你是瓜尔佳大人的私生女?”
“这事全京城的人应当都知道,福晋现在才听说吗?”随茵淡淡的回道。
见不仅没羞辱到她,还被她反刺了句,安雅恼怒的撂下话,“以前郡王府是什样子我不管,但既然我嫁过来了,以后府里的事就由我说了算。”
“这里是端瑞郡王府,主子是恒毅,福晋是当王爷死了吗?”
安雅怒道:“府里的主子自然是恒毅,但我是他的嫡福晋,就是这郡王府的女主人,而后宅一向由嫡福晋掌管,你若是再敢挑弄我与恒毅的事,可别怪我拿出家法来惩治你。”
“我记得府里的中馈王爷仍是交由我主持,福晋当时应当也听见了。”随茵的言下之意就是她没有权力用家法责罚她。
“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安雅气得两眼都要喷火了。
“我没必要炫耀,只是实话实说,但若福晋听不进实话,就别听。”
“你——”被她连番的冷言冷语给气得肝疼,安雅在陪嫁的嬷嬷和丫鬟们的簇拥下,拂袖离去。
小艾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见她几句话就把嫡福晋给气走了,拍手叫好。“哼,才刚嫁进府里就想给您下马威,她不知道您那张嘴,可是连拂春格格和王爷都拿您没辙。”
“这很值得骄傲吗?”随茵淡淡地扫了小艾一眼。
小艾赶紧涎着笑脸,讨好的说道:“奴婢的意思是,谁都说不过您。”
“回去吧。”看安雅那咄咄逼人的性子,她已预测到自己与她约莫无法和平共处,以后只怕被她刁难的事少不了。虽然麻烦,可事到临头,她也不会逃避。
掌灯时分,恒毅回府,却被安雅给拦住,他不耐烦地道:“你做什么?”
“我让下人三番两次请你过去我那儿,你都不肯来,我只好亲自过来见你。”
安雅脸上流露出一抹怨嗔。当初她满心期待着嫁给他,可他竟然如此无视她,对她一再冷待,他怎能如此伤她?
“有什么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当真拿我当仇人吗?我之所以嫁给你,也是倾慕你,你就这么狠心地对我?”
“我早就劝过你去求皇上收回圣命。”恒毅冷着脸道。
“圣旨都下了,我哪敢去求皇上,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她满月复委屈的又道:“额娘离开前,你亲口答应额娘要好好善待我,可你却对我置之不理,我知道你是怨我擅自求皇上给咱们赐婚,可咱们婚都成了,你就不能好好待我吗?我也只不过想同你好好过日子而已,真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你究竟想怎么样?”
额娘离开的那天早上,私下里告诉他,要他以她和他阿玛为监,莫要再像他们那般,酿成不可挽回的憾事,现在的他终于能够理解当年阿玛在已有心爱之人的情况下,却被逼着娶自个儿不喜爱的嫡妻回来的心情,他在面对不喜爱的人,甚至连和颜悦色都难以做到。
“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至少能公平的对待我和随茵。”
看着她那张艳丽的脸庞,恒毅实在生不出一丝喜爱和欣赏,最后只能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地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