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喜福进房伺候梳洗时,一夜难以成眠的绦月忍不住又问起了允肃的事情,可喜福的反应还是一样,只说:“奴婢不知,奴婢不敢多嘴”。
想起昨晚的事,绦月越发觉得疑惑,洗漱更衣后便去找了玉春嬷嬷。
“玉春嬷嬷,王爷究竟在哪里?”
“王爷的行踪,奴婢岂能过问?”玉春嬷嬷跟她打太极,“许是出远门了吧?”
出远门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昨晚他还跑到厨房吓她呢!
绦月本想提起昨晚的事打脸对她撒谎的玉春嬷嬷,但又怕自己夜里去厨房偷吃的事被发现,有失体统,只好作罢。
“福晋,”玉春嬷嬷续道:“王爷虽已不在朝中,但还是有些要事在身,依奴婢看,应是最近事忙,过些日子福晋定能见到王爷的。”
眼见玉春嬷嬷等人口风紧实,八百棍也打不出一个屁来,再问也是白问,绦月索性不问了。
只是,这肃亲王府里的人个个都神秘兮兮的,活像这偌大的府邸里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罢了,他避而不见,她或许还乐得清闲。
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倒不是允肃现不现身,而是她真的饿坏了。
“玉春嬷嬷,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绦月的态度有些卑微地道。
玉春嬷嬷一愣,忙道:“商量不敢,福晋有何吩咐,奴婢自当效力。”
“是这样的……”绦月涎着笑脸,“王府里的东西我有点吃不惯,这几天实在饿坏了……”
玉春嬷嬷一听,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又懊恼,“奴婢该死,服侍不周。”
“不不不,”绦月连声安抚道:“什么该不该死的,没那么严重,只是想请玉春嬷嬷跟厨房说一声,给我烧几道江浙菜,或是湖南菜也行。”
闻言,玉春嬷嬷微怔,“福晋喜欢这些?”
“嗯。”她点点头,“嬷嬷知道泰丰楼、东兴楼、丰泽园,或是会仙居吧?”
“听过。”
“我最爱吃他们的菜色了。”提起这几间饭馆茶楼,绦月都快流口水了。
“这好,我跟厨房说说。”玉春嬷嬷答应道。
她一听,兴奋极了,一把抓着玉春嬷嬷的手,开心得又蹦又跳,“谢谢玉春嬷嬷,有劳你了。”说完,她愉悦的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玉春嬷嬷脸上不由得浮现疑惑。
这时,乌拉特来到她身边,低声道:“福晋真的有点不寻常。”
“可不是。”玉春嬷嬷回道:“我听说她是个骄纵傲慢的千金小姐,下人稍有怠慢,她便得理不饶人的严惩一番,可她一点都不像。”
“也许传闻有误。”乌拉特又道。
“王爷不会弄错的。”她说。
“这倒是,不过……”他挠挠腮帮子上的虬胡,欲言又止。
“她一直问起王爷的事,你该问问王爷有什么打算。”玉春嬷嬷说道:“再怎么说,她也是肃亲王福晋,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要是这事传回右副都御史耳里,怎么都交代不过去。”
乌拉特沉吟须臾,回道:“这我也晓得,可你知道王爷的,怕他不肯……”
“肯不肯是王爷的决定,还是得跟他说一声。”她的两只眼睛直视着他,“这事就交给你了。”说罢,她迈出步子走了。
乌拉特面露难色,苦恼地碎念道:“这种恼人的差事怎么就交给我了?”
夜里,乌拉特悄悄的进到王府西边的玉书苑里,沿着廊道,他来到最底的一间房间门外,屋里透着微微的光亮,里头传来细微的翻书声音。
“老乌?”屋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正是老奴。”乌拉特恭谨的回答。
“有事?”
“是。”
“进来吧。”
“是。”乌拉特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绕过两扇六面的绣屏,进到一间书室。
书室里,一名身着黑色常服的高大男人正坐在书案后方阅读,他的袍子上暗绣行龙及云海,样式虽然朴实,却又带着低调的贵气。
男人的左脸从额头至眼下有大片火伤疤痕,占了全脸的四分之一,模样有点骇人,但依着他未毁容的其他四分之三的脸,可以看出他本来该是英俊非凡的美男子。
他有着浓密的剑眉,凤目重睑,高挺的鼻子,宽额,还有着一张饱满的唇,且他的身形高大健美,一看便知是个练武之人。
他正是当今皇上的皇弟——允肃。
他是穆贵妃所出,由于穆贵妃出身较低,在十九名阿哥里,他的地位不如其他阿哥高。
他自小在阿哥所里,常受到其他阿哥的欺凌,唯独当时的十三阿哥,也就是当今圣上,对他照顾有加。
他十三岁那年,先帝便将他送到边关,开始他漫长的军旅生涯。
他勇猛善战,武功高强,在几次的战役中立下非凡战功,二十岁那年先帝便封他为振威将军,同年,与他关系紧密的十三阿哥也登上太子之位。
两年后,边关几个部族联合叛乱,太子请缨上阵,远赴边关协助平乱,兄弟俩并肩作战,攻无不克。
可是在一场战役中,他们中了埋伏,遭到敌人火炮攻击,他为了保护太子,以肉身护驾,遭到火炮重击,脸上便留下了如此怵目惊心的伤疤。
之后,太子登基为帝,他也受封肃亲王,出宫辟府,还娶了辅国公之女文端格格。
成亲后,他再度前往边关,直到三年前才又回到京城,并辞去武官之职。不久,他以文端福晋身染恶疾为由,对她下了休书,将她送回娘家。
从此,他深居简出,韬光养晦。
皇上念他曾在边关救了自己一命,准他不上朝,对他的偏爱,众所周知,有目共睹。
可他看似赋闲在府,不问政事,却受到皇上的重用及信任,为皇上执行某些不可也不能浮上台面的任务及行动,例如铲除政敌,平乱拨正。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允肃淡淡地问,眼帘抬都没抬一下。
“王爷,是关于福晋的事……”乌拉特小心翼翼地道。
允肃微微皱眉,瞥了他一眼,“她怎么了?”
“王爷打算一直对福晋避而不见吗?”乌拉特问。
闻言,允肃沉默不语,且他的表情可不和善。
乌拉特怯怯地又道:“福晋一直问起您的事,玉春嬷嬷、喜福跟春寿都快被她问疯了。”
“唔。”允肃闷哼一声,继续翻页。
“王爷,虽说福晋不是为了替王爷传宗接代才娶进门的,但毕竟是皇上赐婚……”见他不语,乌拉特斗胆续道:“这事要是传到塔格尔大人那儿,恐怕他不会太高兴。”
允肃冷冷地回道:“本王还怕他不高兴?”
“不,不是的,是……”乌拉特又道:“王爷,其实咱们府里这位福晋很不一般。”
允肃微一挑眉,“噢?”
乌拉特知道自家主子有这样细微的反应就表示还愿意听下去,急忙又道:“据说塔格尔大人的嫡女是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跟做派与那些皇亲贵族的格格们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些我不知道的。”允肃说。
“可是经过这几日的接触相处,奴才和玉春嬷嬷等人发现福晋为人客气礼貌,亲切谦逊,生活起居也挺随和,一点都不像传闻说的那样。”
允肃沉默须臾才又开口,“或许她只是做做样子。”
“奴才倒不觉得。”乌拉特一脸正经八百地道,“有些习气是藏不住也装不了的,可福晋从头到脚都不见一丝官家千金的习气跟做派。”
允肃若有所思,不说话了。
乌拉特见主子不说话,知道自己退下的时候到了,于是恭谨告退,离开了玉书苑。
允肃想起了昨晚的事,那时他刚从外面回来,见有人从康宁苑出来,一路偷偷模模的往厨房而去,他跟了上去,意外发现那人竟是塔格尔的女儿绦雪。
很多年以前他是见过她的,当时他对她的印象极差,她不过才十二岁,可性子高傲骄纵,待人严厉刻薄,一看便知是个被宠坏了的娇娇女,可他没想到的是,多年后他竟得奉皇上之命娶她为妻。
昨晚他忍不住好奇的跟着她进入厨房,见她东翻西找,竟是在找寻食物,教他不由得一惊,内心狐疑。
接着,她找到豆腐,又从水缸里抓出一尾活鱼,一副要洗手做羹汤的样子,更是让他惊愕得快要掉下巴。
几年不见,她似乎变了,当年那个骄纵得让他想一巴掌扇过去的丫头,如今竟成了进得厨房的好厨娘?
因为太惊讶,他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不知为何,他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当他意识到她要转身并看见他的模样时,他竟一溜烟的跑了。
现在想起来,他不免感到懊恼。
他十几岁便上战场杀敌平乱,纵使面前千军万马,兵士如蚁,他也从没怕过,更没逃过,可他却在她转身之前心慌的逃了。
他为什么跑?为什么……怕?怕她见到他的样子就不喜欢他、畏惧他?不,他压根没想过要她喜欢他,因为他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娶了她。
她想见他吗?心有所属却被迫嫁给他这个有着恶鬼一般容貌的男人,她不是心有不甘,充满怨恨吗?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想见他?
好,既然她要见他,他就会会她。乌拉特说的对,既然娶了她,他也没道理一直避着,这肃亲王府再大,总也有山水相逢的一天。
打定主意,他起身,迈开步子走出玉书苑。